第3章 夜袭(1 / 1)

晨光如刃,劈开残卷斋窗棂上糊着的桑皮纸,将满室狼藉照得纤毫毕现。焦糊味与墨香死死绞缠,凝成光柱里悬浮的灰雾。昨夜那场凶险遭遇,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青铜酒爵歪倒墙角,泼洒的暗红酒液干涸成丑陋褐痂,宛如凝固的血泪。

陆砚舟背靠冰冷的青砖墙角,粗重喘息。右眼覆着厚厚的粗布绷带,是他自己摸索着缠裹的。昨夜妖物退去后,这只新生的“灵犀之眼”便灼痛难忍,视界里残留着扭曲蠕动的黑气幻影,如同污浊墨虫啃噬神经,迫使他只能将其遮蔽。左腕衣袖挽起,一道寸许长的割伤边缘红肿,深处却隐约透出蛛网般的淡金纹路。他记得真切,昨夜妖虫扑向残碑的瞬间,碑身爆发的金光撕裂了妖物,也有一缕灼热气息顺臂而上,最终烙印在此处。

他低头,看向手中紧握的点星笔。这支家传旧笔,昨夜救了他的命。笔杆靠近毫毛根部,多了一道细小缺口,似被腐蚀啃噬过。缺口处凝结着一粒暗红近黑的晶状物,如干涸血泪。笔尖狼毫也黯淡了几分。置于黑檀木大案一角的青石砚台,昨夜被妖虫利爪扫中,留下一个清晰的掌印凹痕,此刻那凹痕深处,竟有丝丝缕缕黑气如活蛇般缓缓游弋,透着不祥。

目光最终落向屋子中央。那块引发祸端的残碑,已被他耗尽气力挪到屋内唯一完好的黑檀木大案上。凭着模糊记忆与本能驱使,他用刻刀在桌面反复刻画,直到碑底那道最古旧的裂纹,与新刻纹路严丝合缝地嵌合。嵌合完成的刹那,一种极微弱却异常稳固的“场”悄然弥漫,如同无形的涟漪,以残碑为中心缓缓荡漾开。那是沉淀千年的守护之意,带着金石般的沉重沧桑,悄然抚平了空气中残余的躁动灵韵。

暮色四合,残卷斋如蛰伏的伤兽,在渐浓阴影里屏息。白日里,陆砚舟勉强收拾了破碎桌椅,钉死残窗,又用最后气力,以普通墨汁混着朱砂,在门窗内侧歪歪扭扭涂抹了几个从古书上记下的驱邪符号。他不敢睡,倚在墙角,点星笔紧攥手中,青石砚置于触手可及处。绷带下的右眼灼痛依旧,腕上金纹隐隐发烫。

“咔嚓!”

一声脆响撕裂黄昏死寂,来自店门外那棵老槐!碗口粗的枝干,无风无雨,硬生生折断,轰然砸落青石板。断口处,并非新鲜木质,而是汩汩渗出粘稠如墨的汁液,腥腐气与昨夜妖虫如出一辙。

陆砚舟心猛地一沉。

未及反应,案头一摞待修古籍中,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悉索声。几只指甲盖大小、形似甲虫之物,正从泛黄书页缝隙里艰难爬出。体表覆盖细密半透明的纸状鳞片,在昏光下折射诡异光泽。一只甲虫刚爬出阴影,暴露在窗外最后一缕天光下,“嗤”一声轻响,瞬间腾起青烟,蜷缩燃烧,顷刻化为灰烬!

“纸鳞甲虫…”陆砚舟喉咙发紧,冷汗浸透后背。他曾在一本精怪轶闻孤本残卷中见过类似描述——以怨念灵韵为食,畏光畏火,常为强大邪物充作耳目爪牙!这是斥候!它们在确认位置,也确认他是否还有余力!

子时梆子尾音尚在空旷街道飘荡,死寂骤破!

“轰隆——!”

头顶瓦片如同被无形巨锤狠砸,猛地爆裂!碎瓦、断椽、尘土混着浓烈腥风,劈头盖脸砸下!七道黑影撕裂烟尘,带着刺耳尖啸俯冲而下!正是昨夜那种书蠹妖虫,但体型更大,甲壳泛着金属幽光,复眼猩红如血!

为首妖虫,体型足有小牛犊般庞大,狰狞口器滴落腐蚀性涎液。最可怖是其额甲正中,赫然烙印着一个血淋淋、笔画扭曲的“敕”字!那字仿佛有生命,在幽暗光线下微微搏动,散发令人心悸的邪异威压。其余六只妖虫环绕此“敕”字妖王,嘶鸣刺耳。

目标明确得令人绝望!四只妖虫如离弦之箭,直扑黑檀大案上的残碑!另外三只占据三方,口器翕张,喷吐出大股浓黑如沥青、恶臭刺鼻的粘稠墨汁!这墨汁活物般迅速在地面蔓延升腾,瞬间构筑起三面蠕动不止、散发强烈腐蚀气息的墨墙,将陆砚舟所有退路彻底封死!

绝杀之局!

“嘶——!”墨墙腥臭几欲窒息,陆砚舟瞳孔骤缩。退路断绝,残碑危在旦夕!千钧一发之际,手中点星笔仿佛被无形之手牵引,猛地挣脱掌心,笔尖直指左侧墨墙!

嗡!

笔杆根部那粒暗红血晶骤然爆出刺目光芒,如星核炸裂!一道凝练如实质、灼热锋锐的赤红星芒,如离弦之箭激射而出!

“嗤啦——!”星芒狠狠撞入墨墙,如热刀切牛油!污秽墨汁被强行撕裂蒸发,发出刺耳腐蚀声,硬生生在左侧墨墙上撕开数尺宽缺口!腥臭黑雾弥漫。

缺口乍现,陆砚舟不及庆幸,身体已如猎豹般窜出!他并非冲向缺口逃生,而是扑向大案!那里,四只妖虫利爪已触及案缘,刮擦声令人牙酸!

“滚开!”陆砚舟怒吼,人在半空,左手闪电般抄起地上青石砚台。他并非砸出,而是用尽全力,将砚台狠狠按向砚池中那团如活蛇游走的污染黑气!

诡异陡生!砚池黑气仿佛找到宣泄口,疯狂顺臂涌入砚台。陆砚舟只觉一股冰冷刺骨、充满混乱恶意的力量顺臂而上,几乎冻僵骨髓。他强忍不适,借前冲之势,右手点星笔饱蘸那被黑气浸染、已变得粘稠如胶、闪烁不祥乌光的墨汁,朝着扑在最前的两只妖虫凌空疾挥!

没有繁复招式,唯有灌注全部意志与蛮力的一笔横扫!

泼洒墨汁并未飞溅,而是在空中瞬间凝聚拉伸,竟化作一面半人高的、不断波动的漆黑盾牌!盾面之上,一个巨大的、由纯粹金光勾勒的“忠”字虚影骤然浮现,堂皇正大,凛然不容亵渎!

砰!砰!

两只妖虫利爪狠狠撞上墨盾!“忠”字金光爆闪,盾面剧烈波动,如投石入湖。巨大反震力让陆砚舟虎口崩裂,鲜血顺笔杆流下,但他死死顶住!妖虫被金光灼烧,痛嘶骤起,攻势为之一滞。

然而,真正威胁是那额生“敕”字的妖王!它无视同伴受阻,复眼中唯有残碑!庞大身躯挟恐怖动能,如黑色流星,狠狠撞向黑檀大案!

就在它覆满骨甲的脊背即将撞上桌案的刹那——

置于案角的青石砚台,仿佛被这极致亵渎彻底激怒!竟自行腾空而起!砚底那清晰的掌印凹痕骤然爆发出比残碑金光更为炽烈纯粹的金芒!光芒如无形巨锤,带着镇压万邪、洗涤污秽的无上威严,狠狠砸向妖王后心!

“嗷——!”妖王发出惊天惨嚎!足以抵挡刀劈斧凿的厚实骨甲,在金芒轰击下如朽木般被轻易洞穿灼烧!一个焦黑掌印瞬间烙在背甲,深可见骨,青烟直冒!庞大身躯被巨力砸得猛沉,撞歪桌案一角,凶性亦被彻底激发!

剧痛之下,妖王布满倒刺的狰狞长尾猛地一甩!钢鞭般撕裂空气,挟恶风狠狠抽向因砚台飞起而重心不稳的陆砚舟!

太快!避无可避!

陆砚舟只来得及将点星笔横于胸前,便被巨尾结结实实抽中!

“咔嚓!”骨裂声在死寂室内爆响!陆砚舟如断线风筝倒飞出去,狠狠撞上后方砖墙!喉头一甜,大口鲜血狂喷而出!剧痛席卷全身,眼前阵阵发黑,握笔的手剧烈颤抖,几欲脱手。

残碑震动!桌案呻吟!四只妖虫摆脱墨盾阻碍,再次扑上!妖王甩动剧痛长尾,猩红复眼死死锁定重伤的陆砚舟,额上“敕”字血光暴涨,杀意滔天!

要死了吗?绝望如冰潮淹没意识。不!不能!他死死咬住舌尖,剧痛带来一丝清明。残碑不能毁!这店…是爷爷留下的唯一念想!

一股狠戾之气自胸中炸开!他猛地抬起未重创的左手,不顾腕上金纹灼烫,狠狠抹过嘴角涌出的温热血浆!指尖瞬间染红。以指代笔!以血为墨!无视碎裂肋骨刺穿皮肉的剧痛,将全部残存意志、连同对这片祖业、对这块残碑的守护执念,疯狂灌注指尖!

他在冰冷地面,以自身滚烫鲜血,急速书写!一笔一划,铁画银钩,赫然是一个古老的“镇”字!最后一笔落成刹那,他沾满鲜血的手掌,用尽生命最后气力,狠狠拍向地面,嘶吼声响彻破屋:

“碑——助我——!”

嗡——!

黑檀大案中央的残碑,仿佛听见了他灵魂的呐喊,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碑身古老模糊的文字,如被点燃的金色星辰,逐一亮起!地面那个以陆砚舟鲜血书写的“镇”字符箓,骤然升腾刺目的血金光芒,与碑文金光遥相呼应!

刹那间,无数条由纯粹金光凝聚的锁链,带着铿锵金属摩擦声,从碑身、从血符中激射而出!如拥有生命的灵蛇,精准缠绕上七只妖虫的躯体、口器、节肢!尤其那只妖王,被数条最粗壮的金链死死锁住脖颈与受伤脊背!

“嘶嘎——!”妖虫们发出惊恐绝望的尖啸,疯狂挣扎扭动,污秽墨汁狂喷,腐蚀着金光锁链,嗤嗤作响。锁链光芒明灭不定,显然无法长久禁锢。

陆砚舟眼前发黑,意识即将被剧痛与失血吞噬,金光锁链亦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光芒急剧黯淡的刹那——

“咻!咻!咻!”

三声细微却异常清晰的破空声,如冰珠坠玉盘,自东南角屋顶阴影中骤然响起!

三道凝练如实质的青碧流光,后发先至!它们并非直线,而是在空中划出玄奥莫测的微小弧线,精准得令人窒息,如长眼睛般分毫不差,射向妖王额心那个搏动不休、散发邪力源泉的血色“敕”字!

噗!噗!噗!

三枚圆润温润、宛如极品翡翠雕琢的青玉算珠,如烧红铁钉嵌入朽木,深深嵌入“敕”字三处关键笔画节点!

“咔…嚓…”

一声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起。那妖异邪魅的血色“敕”字,如被重锤砸中的琉璃,瞬间布满蛛网裂痕,轰然崩碎!

“敕”字崩碎瞬间,如同抽走了所有妖虫的生命核心。七只疯狂挣扎嘶吼的妖虫,动作猛地僵滞!猩红复眼瞬间灰败空洞。它们庞大的身躯、狰狞的节肢、覆盖的骨甲,如同被投入烈火的枯纸,从被青玉算珠击中的地方开始,迅速蔓延开一片死寂灰白。

灰白所过之处,妖虫躯体无声坍塌、崩解,化作漫天飘飞的纸灰。没有血肉横飞,没有垂死哀嚎,只有轻飘飘、带着余烬温度的灰烬,在室内残光与弥漫尘埃中缓缓飘落。前一刻凶焰滔天的恐怖妖物,转瞬烟消云散,仿佛从未存在。

缠绕它们的金光锁链失去目标,悄然消散。残碑光芒亦迅速收敛,复归古朴沉寂,唯碑身新添的几道划痕,无声诉说着方才凶险。

“呃…”陆砚舟瘫倒冰冷砖地,断骨钻心,每一次呼吸都如吞刀片。他艰难抬头,布满血丝的独眼,死死盯向青玉算珠射来的方向——东南角那根尘埃覆盖的房梁阴影深处。

一个模糊的青灰人影,不知何时悄立其上。身形清瘦如挺直修竹,宽大袍袖在残余气流中微拂。光线太暗,陆砚舟看不清面容,只感受到一种深潭古井般的沉静渊深。那身影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若非亲见,几疑是幻。

一个平和清朗,却又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疏离感的声音,如檐下风铃,清晰传入陆砚舟耳中:

“蚀文种已醒,灵犀蒙尘。明夜三更,备好雪水、陈醋、无根水各一瓮。过时不候。”

话音未落,青灰身影如被风吹散的青烟,倏忽一晃,自梁上消失无踪。

陆砚舟强撑最后意识,目光扫向人影消失处。一片焦黄、边缘带着不规则茶渍的宣纸,如断翅蝶,正从半空缓缓飘落。他伸出颤抖的手,勉强接住。

纸片入手微凉,质地坚韧,带着淡淡陈墨与松烟气息。焦黄茶渍边缘,一个极细微、几融于纸纹的“文渊”二字暗记,借着窗外微光,映入他模糊视线。

陆砚舟手指收紧,攥紧了这片带神秘茶渍的纸片,如攥住救命稻草,又似抓住深不可测的漩涡边缘。剧痛与失血的眩晕终于彻底淹没了他,眼前一黑,知觉尽失。唯有那清朗声音——“蚀文种”、“灵犀蒙尘”——如同烙印,深深刻入昏迷前的意识深处。残卷斋内,只剩下飘飞的纸灰,刺鼻的血腥,与一片死寂的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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