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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3章 南北称帝?(1 / 1)

“不—!我绝不能败!绝不能!!”

魏泯双目赤红如血,眼角几乎瞪裂,整个人状若疯魔!

他嘶声咆哮,不顾文宫根基受损的风险,以燃烧生命本源般的决绝,疯狂压榨着文宫内最后一丝残存的才气,如同溃堤洪水般,不顾一切地注入那两尊已然光芒黯淡、摇摇欲坠的神将英灵之中!

城墙脚下,数万羽林军士卒正如同蚂蚁般,沿着高耸的云梯向上攀爬,喊杀声、惨叫声、兵刃撞击声混杂一片。

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此番若再败下阵来,接连两次惨败,损兵折将,即便江行舟碍于朝局或情面不按军法处置他,他在军中的威信、在朝堂的地位,也将彻底崩塌,荡然无存!

届时,他这位尚书令,除了引咎辞官、身败名裂之外,绝无第二种下场!

“嗡——!”

受到这近乎毁灭性的才气灌注,班超、祖逖那庞大的英灵虚影,骤然爆发出最后一抹回光返照般的刺目金芒!

虚影仿佛凝实了一刹那,两位名垂青史的神将,似乎感应到了召唤者的决死之心,同时仰天发出无声却撼动灵魂的怒吼!

一股玉石俱焚、血战到底的惨烈气势,从英灵身上冲天而起!

下一瞬,两尊英灵一左一右,如同两座燃烧着最后光与热的金色山岳,携带着一往无前的悲壮,朝着长安城头那巍然屹立、散发着无尽生机的青帝虚影,狠狠冲撞而去!

神将手中幻化出的像征使命的汉节与斩破万敌的长剑,更是凝聚了他们毕生的战意与信念,化作两道撕裂长空的金色流光,朝着青帝虚影的头颅,决然劈下!

“轰隆!!!”

首当其冲的一段数丈宽的长安城墙,根本无法承受这两股镇国级英灵含怒的全力一击,在惊天动地的巨响中,轰然崩塌!

坚固的城砖如同朽木般碎裂,烟尘混合着碎石冲天而起!

上百名恰好位于这段城墙、躲闪不及的守城草寇,连一声惨叫都未能发出,便如同断线的木偶般,随着垮塌的墙体一同坠落城下,瞬间被埋葬在砖石废墟之中,化为肉泥!

雄伟的城墙之上,瞬间出现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巨大豁口!

“神将威武!缺口打开了!杀进去!雪耻立功!”

正在奋力攀爬云梯的羽林军士卒,目睹这神威一击,顿时发出狂喜至极的呐喊,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更加疯狂地涌向那个通往胜利的希望缺口!

“垂死挣扎!自取灭亡!”

长安城楼之上,黄朝勃然大怒!

他清淅地感受到了魏泯这最后一击中蕴含的决绝威胁与那同归于尽般的疯狂!

青铜面甲下的目光骤然变得冰寒刺骨,周身那原本弥漫天地、滋养桃花的磅礴青帝神光,瞬间如百川归海般收敛,尽数凝聚于他手中那柄看似普通的长剑之上!

“锵——!”

长剑发出一声清越激昂、宛如龙吟的震鸣!

原本凡铁打造的剑身,此刻被无量青色光华彻底包裹,光华流转之间,隐隐有桃花虚影飞舞盘旋,春意盎然之中,却更蕴含着一股执掌四季轮回、万物枯荣、生杀予夺的无上帝王威严!

“朕为青帝,掌春秋时序!

新朝将立,旧朝复灭!

尔等前朝朽骨,安敢在朕面前放肆!”

黄朝的声音变得宏大无比,仿佛与身后那顶天立地的青帝虚影彻底融合,带着神明般的威严与冷漠!

他一步踏出,毅然屹立于崩塌城楼的最边缘,面对那携带着毁天灭地之势呼啸而来的两大金色英灵,不闪不避,手中凝聚了煌煌帝威与春神之力的长剑,简简单单地,朝着前方,一剑横斩而出!

“斩——!”

没有精妙的剑招,没有繁复的变化!

只有一道凝练到极致、横贯长空、仿佛要将天地都分割开来的青色弧光!

弧光所过之处,虚空为之扭曲,光线为之黯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凛冽肃杀的西风遇之而化作温顺和煦的春风!

悲壮苍凉的边塞战意遇之而如冰雪般消融瓦解!

这道青色弧光,代表的已不再是单纯的力量,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规则之力!

是春天对寒冬的必然取代!

是新生法则对旧日腐朽的最终审判!

下一刻“轰!!!!!!!!”

青色的规则弧光,与那两尊燃烧着最后辉煌、如同彗星撞地球般袭来的金色英灵,结结实实、毫无花巧地对撞在了一起!

一声无法用任何言语形容的恐怖巨响,猛然炸开,震彻了整个天地四方!

仿佛亿万道九天惊雷同时在所有人的灵魂深处爆裂!

距离撞击中心稍近的士卒,无论是正在冲锋的羽林军还是城头的守军,瞬间被这超越凡人承受极限的声波震得耳膜破裂,七窍流血,成片成片地昏死倒地!

对撞的最内核处,一团比正午烈日还要耀眼千万倍的青金双色光球骤然诞生,并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急剧膨胀!

毁灭性的能量风暴从中爆发出来,形成恐怖的冲击波,向四周疯狂扩散!

狂风呼啸,飞沙走石,将地面的泥土、残破的尸体、散落的兵器,尽数席卷上高空!

就连天空厚重的云层,也被这股力量硬生生撕裂,露出一个巨大而诡异的空洞!

“咔嚓——!咔嚓——!”

令人头皮发麻、牙齿酸倒的碎裂声,密集地响起,清淅地传入每一个尚未昏迷的人耳中!

虽同是镇国诗篇,依旧有高下之分!

只见那两尊威猛无俦、曾让全军士气大振的金色英灵,在接触到那蕴含青帝法则的青色弧光的瞬间,他们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庞大身躯上,便凭空出现了无数道蛛网般迅速蔓延的裂痕!

裂痕疯狂扩散,璀灿的金光从中逸散!

他们那不屈不挠、跨越时空而来的磅礴战意,在那代表着四季轮回、天地至理的青帝法则面前,仿佛遇到了天生的克星,迅速被中和、瓦解、冰消雪融!

“不—!!”

地面之上,气息奄奄的魏泯,凭借最后一丝心神联系,感知到了英灵的崩灭过程,发出一声充满了绝望、不甘与无尽怨毒的嘶吼!

这吼声用尽了他最后的气力,凄厉得如同濒死的野兽!

他能清淅地感觉到,自己与班超、祖逖英灵之间那坚韧的联系,正在被一股无可抗拒、至高无上的规则力量,如同快刀斩乱麻般,强行斩断!

“轰隆!!!”

“轰隆!!!”

最终,伴随着两声仿佛天地哀鸣般的巨响,班超、祖逖那顶天立地的英灵虚影,再也无法维持形态,轰然爆碎!

化作无数漫天飘零、迅速黯淡消散的金色光点,如同一场绚烂而短暂的流星雨,最终彻底湮灭在充斥着青帝神光的天地之间!

“噗——!”

心神与英灵紧密相连的魏泯,如遭泰山压顶,浑身剧震!

猛地张开嘴,喷出一大口殷红得刺目的鲜血,血液之中,甚至清淅可见细小的内脏碎片!

他周身的文气彻底溃散,原本属于殿阁大学士的灵光消失殆尽,脸色灰败如同金纸,气息瞬间萎靡到了极点!

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与脊梁骨,再也无法支撑,眼前一黑,直挺挺地从马背上向后栽倒下去!

“副帅!副帅!”

左右亲兵见状,吓得魂飞魄散,哭喊着抢上前去,手忙脚乱地将其接住,避免了他摔落尘埃的结局。

“赢了!大将军神威!我们赢了!”

“青帝万岁!率土大将军万岁!”

“官狗的神将碎了!他们的主帅完了!兄弟们,杀出去!报仇雪恨!”

长安城头,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直冲云宵的狂喜欢呼!

守军的士气,高涨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陷入了彻底的狂热!

而城下的羽林军,则如同被一道九天玄冰从头浇到脚,军心瞬间彻底崩溃!

主帅重创昏死,赖以依仗的神将英灵灰飞烟灭,眼前是士气如虹、疯狂反扑的敌人————

“撤!快撤!保护副帅!撤回本阵!”

前线的将领们眼见败局已定,无力回天,只得红着眼睛,嘶声力竭地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声音中充满了悲愤与无奈。

兵败,如山倒!

五万羽林军,最后一丝斗志被彻底摧毁,陷入了极度的恐慌之中。

人们丢盔弃甲,互相推挤践踏,哭喊声、哀嚎声响成一片,如同无头的苍蝇般,向着来时方向的本阵,亡命奔逃!

他们的身后,是从城墙缺口和各个垛口蜂拥而出、进行疯狂追击和杀戮的草寇军队,如同虎入羊群!

兵败,将亡!

魏泯的第二次倾力攻城,最终以一场比昨日更加惨烈、更加彻底的溃败,黯然告终!

中军帅旗之下,江行舟依旧静静地端坐于马背之上,如同一个冷漠的旁观者。

他冷静地看着魏泯吐血坠马,看着神将英灵崩碎成漫天光点,看着数万大军如同雪崩般狼狈溃逃,看着草寇们肆无忌惮地追击砍杀。

他的脸上,从始至终,都没有流露出任何一丝惊讶、愤怒或是惋惜的表情。

平静得如同幽深的古井,不起丝毫波澜。

只是在那溃兵潮即将冲击到中军阵线的那一刻,他才轻轻地、仿佛不带任何情绪地挥了挥手。

“中军前移,结成防御圆阵,接应溃兵。”

“所有弩车上前,三段连射,阻敌追击。”

“怯战冲阵者,格杀勿论。”

他的声音,平稳、清淅、冷静得可怕,在这片混乱喧嚣的战场上,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淅地传达到了每一个中军将士的耳中。

残阳如血,将那面残破的“魏”字帅旗与遍地狼借的战场一同浸染得一片凄艳。

垂头丧气的羽林军士卒,搀扶着哀嚎的伤患,如同一条失去灵魂的长蛇,狼狈不堪地蠕动着退回连绵大营。

中军大帐内,空气凝滞,弥漫着血腥、汗臭与一种无声的绝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尚书令魏泯被两名心腹亲兵一左一右几乎是架着拖拽进来。

他面色惨白得如同被雨水泡过的金纸,嘴唇干裂,没有丝毫血色,昔日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银发散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

他浑身瘫软,像征着一品大员的紫色官袍前襟,溅满了自己呕出的暗红与紫黑交织的血迹,斑驳陆离,触目惊心。

他被勉强安置在一张硬木大师椅上,却连保持坐姿的力气都已耗尽,脊梁骨象是被抽掉了,只能深深地佝偻着,头颅无力地垂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声,喷出血色的沫子。

他眼神涣散空洞,失焦地望着帐篷顶部繁复的纹饰,仿佛要在那虚无中查找某种答案,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含混的吃语。

“镇国————那是————镇国级文·————”

他猛地伸出枯瘦、颤斗的手,死死抓住身旁一名亲随的骼膊,指甲因用力而发白,几乎要掐进对方的皮肉里。

声音嘶哑、尖利,象是用砂纸摩擦着锈铁,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以及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疯狂!

“那是————镇国级文术啊!”

他重复着,声音陡然拔高,象是在质问苍天,又象是在说服自己接受这荒谬绝伦的现实,每一个字都浸透着血泪。

“他黄朝————”

魏泯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脸上的肌肉因极致的嫉妒、屈辱与愤怒而剧烈扭曲、痉孪起来,显得狰狞可怖,“一个三次落第、名落孙山的废物!

一个科场失意、惶惶如丧家之犬、只能啸聚山林的逆贼!

一个不通礼数、粗鄙不堪的泥腿子!”

他越说越激动,猛地挥动另一只手臂,状若疯癫,仿佛要将眼前无形的敌人撕碎:“他凭什么?!他凭什么能写出镇国诗篇?!他凭什么能引动青帝临凡?!

那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这等僭越犯上、逆天改命的气魄,这等包藏宇宙、吞吐天地的野心————

这是连我这等翰林清贵、殿阁大学士,穷尽一生心血,都不敢轻易触碰、不敢妄自书写的诗篇啊!”

“噗——!”

急怒攻心,气血逆行,又是一口滚烫的鲜血狂喷而出,在地面的毡毯上烟开一大片刺目的暗红。

亲随慌忙上前为他抚背顺气,却被他用尽残馀力气,一把狠狠推开。

“我————我魏泯!”

他老泪纵横,混着脸上的血污,纵横交错,声音哽咽,充满了无尽的心酸、

委屈与滔天的不甘,“寒窗苦读数十载!

焚膏继晷,悬梁刺股!

宦海沉浮近百年!

兢兢业业,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伺奉君王!

才————才于风烛残年,偶得天机,侥幸得成一首镇国之作《玉门孤月》!

视若性命,珍若瑰宝,非生死关头,绝不敢轻动!”

他剧烈地咳嗽着,血沫不断从嘴角溢出,“可他黄朝————他一个被圣贤书抛弃的渣滓!

一个祸乱天下、屠戮士族的逆匪!竟然————竟然也能信手拈来?!

而且————而且其意境之狂悖不羁,气运之磅礴浩荡,竟————竟似还在我那苦心孤诣之作之上?!

天道何其不公!何其不公啊!”

这种强烈的、荒谬的、令人绝望的对比,象一把烧红了又淬了毒的钝刀子,在他的心口反复地切割、搅动,将他毕生的信念与骄傲,凌迟得支离破碎!

他一生所信奉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所竭力维护的门阀世家秩序,所引以为傲的科举正途、文章华国————

在黄朝这首充满破坏力与颠复性的《题菊花》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如此不堪一击!

“难道————难道这天下,真的要变了吗?这世道,真的要颠倒过来了?”

他失神地喃喃自语,一股深入骨髓、冻彻灵魂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全身,让他如坠冰窟,瑟瑟发抖。

“科举取士,文章华国————礼法规制————这些我们士大夫奉为圭臬、赖以立身的根本——在绝对的力量与赤裸裸的、不择手段的野心面前,————竟如此脆弱?”

“天————”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蛛网般血丝的双眼,绝望地望向帐外那轮缓缓沉入地平线、如同巨大血痂般的落日,发出一声撕心裂肺、蕴含着无尽恐惧与怨愤的哀嚎:“天欲亡我魏氏乎?!天欲亡我关中士族门阀乎?!”

这一声哀嚎,道尽了他心中所有的恐惧!

他不仅仅是在为自己的惨败、威望扫地、政治生命终结而悲,更是在为他背后那个盘根错节、显赫了数百年的魏氏门阀,乃至整个旧有秩序的未来而恐惧战栗!

黄朝的出现,江行舟的崛起,都象是一场无法阻挡、席卷一切的末世风暴!

他们代表的,是一种完全不同的、不遵循传统门阀世家的规则、充满野性、

破坏力与不确定性的力量!

在这种摧枯拉朽的力量面前,他这种依靠门第荫庇、官场钻营一步步爬上权力巅峰的老派权臣,显得如此笨拙,如此陈旧,如此不堪一击!

今日,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战场上,输掉了全部威望,输掉了赖以博弈的筹码,很可能也输掉了未来的政治生命!

而明日,他的家族,他所属的那个关中门阀阶层,又将面临怎样凄惨的命运?

想到那些在关中已被黄朝屠戮殆尽的名门望族,那血流成河、府邸化为白地的惨状,就如同冰冷的噩梦,扼住了他的咽喉!

“江行舟————江行舟————”

在极致的绝望与恐惧中,魏泯那混乱的脑海里,猛地闪过那个始终屹立在中军、青衫磊落、冷静得如同深渊的身影!

“是他————一定是他!”

一个更加令他毛骨悚然、如坠万丈深渊的念头,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骤然钻入他的心窍!

“他早就知道!他早就料到我会败!

他甚至可能————乐见其成!

他是故意的!他是在借刀杀人!

他要借黄朝这把锋利的、疯狂的逆刃,来替他除掉我这个绊脚石!清理这朝堂!”

“噗——!”

想到此处,所有的悲愤、恐惧、不甘与彻骨的寒意交织在一起,形成了最后的致命一击!

魏泯只觉得天旋地转,五脏六腑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碎!

他猛地张开嘴,一大口混杂着黑色凝固血块的鲜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

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最后一丝力气也随着这口心血消散,眼前彻底被无边的黑暗吞噬,脑袋一歪,彻底昏死了过去,不省人事。

“魏相!”

“快!快传军医!魏相不行了!”

大帐内,顿时一片鸡飞狗跳,惊慌的呼喊、杂乱的脚步声混作一团。

而此刻,帅帐之外,残阳的馀晖将最后一丝暖意吝啬地洒向大地。

江行舟正静静地伫立在渐起的晚风中,玄甲青袍的身影挺拔如松,仿佛与远处的山峦融为一体。

他深邃的目光,穿越了忙碌杂乱的大营,遥遥锁定了那座在暮色中轮廓愈发狰狞、城头似乎仍有桃花虚影隐现的长安城。

帐内传来的慌乱哭喊与绝望嘶鸣,仿佛只是遥远战场上无关紧要的背景杂音,与他,毫无关系。

他的侧脸在夕阳下勾勒出冷硬的线条,没有任何表情。

残阳如血,泼洒在渭水平原广袤的土地上,将天地浸染成一片悲壮而压抑的赭红。

方才那场溃败的馀烬尚未冷却,丢盔弃甲的溃军如退潮般留下满目疮痍。

尸骸枕借的战场中央,一面残破不堪的“魏”字帅旗斜插在暗红的泥泞里,旗面被撕裂,无力地垂落,仿佛在无声地泣诉着刚刚上演的惨烈败绩。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与硝烟混合的气息,秋风掠过,带来阵阵寒意,也带来了远方隐约的哭嚎。

就在这肃杀背景的映衬下,羽林军大营辕门之外,一道青衫身影,单人独骑,静默如山岳般屹立。

正是身兼征西大元帅、户部尚书、文华殿大学士数职的江行舟。

他未着寸甲,依旧是一身像征翰林清贵的单薄青衫,衣袂在带着血腥气的秋风中猎猎飘动,更显出几分文士的孤高与脆弱。

他手中无剑,身后无一兵一卒随行,只是那般平静地挽着缰绳,驻马而立。

那双清澈而深邃的眼眸,如同古井寒潭,穿透喧嚣,平静地望向远方—一那里,十万草寇大军正如同翻滚的乌云,挟着冲天杀气,铺天盖地而来!

与他身后营垒栅栏后那些紧握兵刃、弓弦紧绷、连呼吸都刻意压抑的羽林军将士相比,江行舟的从容与淡定,形成了近乎诡异的鲜明对比。

仿佛眼前汹涌而来的并非能倾刻间吞噬一切的虎狼之师,而只是一片亟待品鉴的苍茫风景。

当贼军前锋已能看清眉目,蹄声如雷震耳欲聋之际,江行舟开口了。

他的声音并不高昂,却似有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淅地盖过了万马奔腾的喧器,如同初春融雪的溪流,平静地流淌过每个人的耳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力量:“黄朝。”

“悬崖勒马,为时不晚。”

简简单单八个字,没有半分厉色,更无居高临下的训斥,却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骤然压在所有冲锋流寇的心头。

那狂热的、一往无前的气势,竟不由自主地为之一滞,前排不少贼兵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

大军阵前,那尊笼罩在磅礴青色神光中、尤如神魔临世的身影—自号率土大将军的黄朝,猛地抬起了手臂。

随着他的动作,汹涌向前的狂潮仿佛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堤坝,冲锋之势戛然而止。

他脸上那副雕刻着狰狞兽纹的青铜面甲,微微转动,两道如同实质般的凌厉目光,仿佛能穿透虚空,死死地锁定在江行舟身上!

那目光之中,充满了极致复杂的情绪翻涌一有积年累月的刻骨忌惮,有被屡屡挫败的压抑愤怒,有一丝难以言喻、却根深蒂固的嫉妒,更有一份仿佛被瞬间戳中痛楚的激动与暴戾!

“呸!”

黄朝猛地侧头,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沫,声音因极致的情绪波动而变得嘶哑扭曲,通过冰冷的青铜面甲传出,带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江行舟!你少在这里假仁假义!”

他手中的巨剑猛然抬起,直指江行舟,那精钢打造的剑尖因主人无法抑制的愤怒而微微震颤。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受伤的孤狼在荒原上发出的泣血咆哮:“悬崖勒马?哈哈哈!

真是天大的笑话!

老子现在坐拥十万雄兵!

手握长安神京!

不日即将登基称帝,开创千古未有之基业!

你让老子勒马?勒什么马?!”

“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看看这天下!”

他手臂猛地一挥,巨剑划破空气,带着呼啸声扫过周围尸横遍野的战场,扫过远方地平在线那些被战火揉躏、只剩断壁残垣的门阀庄园废墟!

“这大周圣朝,早就从根子上烂透了!

正如你所言—朱门之内酒肉腐臭,道路之间冻骨横陈!

那些高高在上的门阀世家,他们拢断科举,断绝我等寒门晋身之阶;

他们霸占田产,吸食民脂民膏;他们视百姓如草芥、如猪狗,恣意践踏!”

“而你江行舟!”

他猛地将剑尖再次精准地对准江行舟,声音中充满了一种近乎病态的质问与难以理解的不甘,“你也是寒门出身!你也曾饱尝科举坎坷之苦!

你也亲眼见过这世道是何等不公!何等吃人!”

“难道你就真的心甘情愿?难道你胸中的热血早已冷却,就不想砸烂这污浊的天地,再造一个清平世界?!

难道你就愿意一辈子,俯首帖耳,给那些蛀空国家的门阀世家,当一条摇尾乞怜的忠犬?!”

这一连串如同火山喷发般的质问,宛若一记记重锤,狠狠敲打在战场上每一个出身寒微的士卒心头!

许多羽林军数组中那些靠军功搏杀上来的寒门子弟,甚至对面流寇大军里许多被逼无奈的底层农民,都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眼神复杂地闪铄起来。

黄朝死死地盯着江行舟,青铜面甲下传出粗重如风箱般的呼吸声,他仿佛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陡然一变,充满了极具诱惑力的煽动,以及一种豁出一切的疯狂坦诚:“江行舟!

老子知道你的本事!

论文韬武略,你堪称国士无双!

这腐朽透顶、摇摇欲坠的大周王朝,它配不上你!”

“不如————你降了我!”

他一字一顿,声音洪亮,充满了不容抗拒的蛊惑,“老子在此立誓,只要你点头,便是开国第一元勋!

封你为一字并肩王!

与你共享这万里锦绣江山!”

他话音微顿,仿佛做出了极其艰难而重大的让步,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若是————若是你觉得与我黄朝这草莽出身之人并列,辱没了你这位名满天下的状元郎的清誉————”

“那咱们便划江而治!

南北共尊帝王!

你当你的江北皇帝,我做我的江南天子!

从此平分这天下!如何?!”

“轰——!”

这石破天惊的条件如同九天惊雷,在战场上每一个人的脑海中炸响!

无论是城头上簇拥着黄朝的流寇将领,还是营垒内紧张观望的官军士卒,全都被这前所未有、骇人听闻的筹码震得心神摇曳,目定口呆!

一字并肩王!

划江而治!

共称帝王!

这是何等滔天的权势诱惑,招揽条件!

反叛者竟敢对朝廷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开出如此惊天动地的价码?!

无数道目光,裹挟着震惊、嫉妒、怀疑,瞬间如同密集的箭矢,齐刷刷地聚焦在了江行舟那看似单薄无比的青衫身影之上!

整个战场的气氛凝固到了极点,连风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万千瞩目之下,江行舟缓缓抬起了头。

他的面容依旧平静如水,不见丝毫波澜。

他凝视着状若疯魔、眼中闪铄着野心、绝望、期盼等复杂光芒的黄朝,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了一抹微不可察、却意味深长的弧度。

他轻轻摇了摇头,动作舒缓而坚定。

声音依旧如先前般平静,却象经过千锤百炼的精钢,带着斩钉截铁、不容撼动的力量,清淅地传遍了死寂的战场:“道不同,不相为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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