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守才深吸一口气,这才掀开棉帘,踏入了产房。
屋内,赵思瑶侧脸苍白。
乌黑秀发被汗水浸透,凌乱地贴在额际。
往日那双带着些许读书人傲气的灵动眸子,此刻紧紧闭着。
李守才心头一紧,快步走到床榻边,刻意放声轻柔,低哑:“思瑶,辛苦你了。”
赵氏闻声,眼皮微动,缓缓睁开。
看到是他,那眸子里先是一丝依赖,随即又染上了一抹委屈与娇气:
“老爷……孩子,我们的女儿……”
这赵氏是从战事前线的云良郡逃避而来的,之前是一个读书世家的小姐。
“我看到了,眉眼象你,将来定是个俊俏的姑娘。”
李守才连忙接口,伸手用温热布巾,轻柔地为她擦拭额角、颈间的冷汗。
他动作笨拙,却透着小心,与他平日里在田间地头精悍算计的模样判若两人。
赵思瑶虽是他纳的妾,却与正房王氏不同。
她身上总带着点落难小姐的棱角,教孩子们识字时也自有一股严师风范。
但分寸拿捏得极好,从不逾越,让他又爱又敬。
这时,管家福伯也轻手轻脚地跟了进来,脸上堆着笑,凑趣道:
“老爷,夫人,大喜啊。
按咱们这边的老人话说,这娃儿出生后,除了爹娘,跟第一眼见到的外人,长大了心性模样就会象谁哩!”
正在一旁收拾的产婆,正是福伯的正妻孙氏,闻言啐了一口,笑骂道:
“你个老货,可别瞎说。我这老婆子和你满脸褶子,可别害了咱们小姐,将来象了我,可怎么找婆家?”
这话,引得屋内侍立的两个小丫鬟也掩嘴低笑起来。
话不好笑,却是带来一丝温暖。
李守才当即站起来:“赏,当赏,孙氏有功,去库房领取二两…”
话还未说完!
李守才见赵思瑶眉头猛地一蹙,刚刚松懈下来的面容再次扭曲,口中溢出一声压抑痛呼。
“啊……老爷……肚、肚子……还疼……”
李守才一愣,握着她的手下意识收紧。
经验丰富的孙产婆脸色一变,立刻上前,伸手在赵氏高高隆起腹部轻轻一按,随即倒吸一口凉气:
“老天!这、这肚子里……竟还有一个!”
这话炸得李守才头皮发麻。
双胞胎!
在这医疗匮乏的古代,生一个都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连续生下两个,对女子的消耗堪称致命!
“都出去!男人都出去!”
孙产婆此刻也顾不得尊卑,连声催促,手脚麻利地再次准备起来。
李守才被连推带请地“赶”出了产房。
房门在他面前“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里面的情形,只隐约传来赵氏逐渐高亢的呻吟声。
方才脑海中那关乎仙途的蓝图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最纯粹的恐惧。
他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目光无意中扫到那洼死水边,虎头和石头两个不知愁的皮猴子,竟还在嘻嘻哈哈地踩着水玩,泥点溅得到处都是。
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上头顶!
这都什么时候了!
担忧焦虑,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他猛地冲过去,不由分说,一手一个,将两个小子夹在腋下,照着他们的屁股蛋就“啪啪”几下。
“叫你们玩水!叫你们不长记性!滚回屋里去!”
两个孩子被打懵了,哇哇大哭起来,被闻声赶来的奶娘慌忙抱走。
院子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产房里断断续续的呻吟和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分都无比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呻吟声渐渐微弱下去,最终,被一声比刚才微弱许多,却依旧清淅婴啼取代。
这一声啼叫,无疑是一个带把的。
“龙凤胎!”
又过了一会儿,房门才再次打开。
孙产婆满脸疲惫,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是位小公子!
母子平安,只是……赵夫人力竭,晕过去了。
小公子因为出生晚了些,有些气血不足,哭声都不太响亮。”
李守才悬着的心终于重重落下,双腿竟有些发软。
他快步走进房内,首先看向床榻,赵思瑶已沉沉昏睡,呼吸虽弱却平稳。
他的目光然后落在襁保上,里面婴儿比他的姐姐瘦小了一大圈,脸色青白,连哭都显得有气无力。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
他走到床边,先看了看并排躺着的女儿,又看了看新得的儿子,心中百感交集。
今日,他李守才不仅得了预示“阴阳”的千金,更再添一丁!
家族人丁兴旺,在此刻给了他远比财富更实在的慰借。
“女儿便叫李承慕吧。
慕者,思也,盼她承袭她母亲的风华与才情。”
他沉吟片刻,轻声道。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孱弱幼子身上,眼神充满期望:
“儿子,便叫李承志!愿他虽先天不足,却能继承志气,坚韧不拔,将来为我李家顶门立户!”
取名已毕,他立刻转向一直候在外间的福伯。
从怀中取出钱袋,数出三个沉甸甸的银元宝,想了想,又塞回了一个,递到福伯手中:
“福伯,这是二十两!你立刻动身,连夜去桃花县,寻最好的药铺,买最好的补充气血的药材!
人参、当归,挑好的买!务必尽快回来!”
“老爷放心,我这就去套车!”
福伯深知事关重大,紧紧攥住银子,转身便小跑着离去。
李守才重新坐回赵氏床前的凳子上,看着昏睡中的爱妾和两个新生孩儿,又想起外面那两个不省心的皮猴。
疲惫如潮水涌来,但一股责任,也在他心底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