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的风带着寒意,卷过通州码头的石板路。河水拍岸声与远处零星灯火交织,更显此地的寂寥与隐蔽。
墨玄隐在废弃货仓的阴影里,目光如鹰隼般锁着不远处泊着的一艘不起眼的乌篷船。侍剑此前探得消息,那车马行运出的“土石”,最终目的地正是这里。
时辰渐近丑时,几辆青篷马车悄然驶入码头区域,停在乌篷船旁。车上下来七八个精壮汉子,手脚麻利地开始卸货。借着微弱的天光,可见那麻袋沉甸甸的,绝非寻常土石。
“头儿,都在这儿了,足有三千斤。”一个汉子低声道。
被称作“头儿”的是个脸上带疤的壮汉,警惕地环顾四周:“快!装船!天亮前必须离港!”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与脚步声陡然响起!火把光芒瞬间驱散黑暗,将码头照得亮如白昼。
“五城兵马司办案!所有人原地不动!”一声厉喝传来,只见一队官兵迅速包抄过来,为首之人,竟是成国公世子赵栩!他一身劲装,腰佩长剑,在火光下英气逼人。
那疤脸汉子大惊失色:“是官兵!快撤!”
然而为时已晚,赵栩带来的人训练有素,立刻封住退路。墨玄在暗处打了个手势,几名身着便服、实为卫珩麾下的好手,悄无声息地截断了乌篷船与河面的联系。
“官爷!官爷明鉴!我们就是运点货,没犯法啊!”疤脸汉子试图狡辩。
赵栩冷笑一声,示意手下上前,用刀划开一个麻袋,白花花的大米混杂着大量砂石尘土倾泻而出!
“漕粮掺沙,以次充好,盗卖国粮,还敢说没犯法?”赵栩声音冰冷,“拿下!船上、车上的东西,全部查封!一个都不许放过!”
混乱中,疤脸汉子眼神一狠,猛地从怀中掏出什么向地上掷去,想制造混乱逃脱。
一直隐在暗处的墨玄瞬间动了,一枚铁蒺藜精准地打中其手腕,暗器脱手,紧接着墨玄已如鬼魅般贴近,三两下便将其制服,卸了下巴防止其咬毒自尽。
码头上很快被控制住,赵栩走到墨玄身边,低声道:“墨兄,多亏你消息及时。人赃并获,这下铁证如山了。”
他扫了一眼那些掺杂严重的漕粮,眉头紧锁,“胆子太大了,这等米粮若流入京城……后果不堪设想。”
墨玄抱拳:“世子爷来得及时。这些人,还有那车马行,与永昌伯府脱不了干系。为首的几个,是江湖上‘黑虎门’的余孽,赵明德豢养的打手。”
赵栩点头:“我心中有数。此事已惊动我父亲,天亮便会禀明圣上。冯奎那边,也跑不了。”他拍了拍墨玄肩膀,“替我谢过卫兄。此番,是为国除害。”
天色微明时,消息已传回卫国公府。
卫珩一夜未眠,在书房中静候。听完墨玄的详细回报,他面上并无太多喜色,反而沉声道:“赵明德行事虽蠢,但他母亲永昌伯夫人出身不低,在宫中亦有几分颜面。此番虽人赃并获,但要一举扳倒永昌伯府,尤其将赵明德钉死,还需让永昌伯自己‘大义灭亲’。”
墨玄了然:“爷的意思是……?”
“永昌伯此人,最重爵位传承,也怕惹祸上身。”卫珩指尖轻点桌面,“他若知道长子不仅贪墨,更欲栽赃次子,甚至可能牵连整个伯府被夺爵,你说他会如何选?”
“弃车保帅。”墨玄道。
“不错。”卫珩目光深远,“让我们在永昌伯府的人,将集雅堂账册涉及赵明煜的部分,以及赵明德收买人栽赃的证据,‘不经意’地漏给永昌伯知道。要快,在赵栩将案子捅到御前之前。”
清晨,芸澜苑,檐角的铜铃被风吹得轻响。
绵绵正看着宋嬷嬷和夏荷给卫璋穿小袄,小家伙不老实,蹬着腿去抓床头的布老虎,把领口挣得歪歪斜斜。
“慢些慢些,这袄子是丹桂连夜绣的,别勾坏了针脚。”宋嬷嬷笑着按住他的小手,指腹划过他颈间的白玉蝉佩,“长公主赏的这物件就是好,夜里戴着都安生。”
秋香端来早膳,青黛在一旁低声禀报府中事务。
“……三夫人那边传话,说《墨韵斋》近日收了几幅前朝古画,请世子爷和少夫人有空去瞧瞧。二房那边,琅少爷昨日从白鹤书院回来了,说带了些新得的古籍,想与世子爷探讨。老夫人院里,一早传了杏仁酪,胃口尚好。”
正说着,丹桂从外头进来,脸上带着些微紧张:“夫人,二夫人带着芷晴小姐过来了,脸色……瞧着不大好。”
绵绵心下一紧:“快请到暖阁。青黛,去请世子爷。宋嬷嬷,你带璋儿在里间玩。”
暖阁里,二夫人李氏眼眶发红,卫芷晴更是脸色苍白,攥着帕子坐在一旁,紧紧挨着母亲。
“珩哥儿媳妇,”李氏声音发颤,“昨夜……永昌伯府出事了是不是?今儿天没亮,那边就乱糟糟的,伯爷大发雷霆,把世子叫去祠堂,动用了家法!紧闭了门户,谁也不让打听……这、这可怎么是好?”
卫芷晴也急道:“嫂嫂,夫君也被叫去了,现在还没回来,我实在担心……”
绵绵握住她的手,温声安抚:“二婶,芷晴,别急。此事世子爷已有安排。”她将码头擒赃、赵明德罪行败露之事简要说了,但略去了更深的算计。
“如今是人赃并获,赵明德难逃法网。二妹夫是清白的,且昨夜之事,恰恰能证明他与那些勾当无关。永昌伯此刻闭门,恐怕正是在处置家务。你们放宽心,二妹夫不会有事的。”
正说着,卫珩走了进来。
他先向李氏行了礼,才对卫芷晴道:“二妹妹放心,二妹夫此刻应无碍。永昌伯是个明白人,如今铁证如山,他知道该怎么做才能保住爵位和阖府平安。最迟今日午后,便会有分晓。你们且在府中等消息,不要自乱阵脚。”
李氏见卫珩如此镇定,心下稍安,抹着泪道:“有珩哥儿这话,婶娘就放心了。只是芷晴她……”
“芷晴妹妹今日便留在府中。”卫珩果断道,“等永昌伯府那边事了,再回去不迟。”
这既是保护,也是给永昌伯府一个态度,卫家的女儿,不是任人欺负的。
送走李区和卫芷晴,绵绵有些担忧地看向卫珩:“永昌伯……真的会舍弃长子?”
“他没有选择。”卫珩语气平静,“赵栩拿住的,是实证。成国公和安阳长公主都已关注此事。若他还想保住爵位、保住次子和其他家人,就必须拿出姿态。赵明德,已是弃子。”
午后,消息陆续传来。
永昌伯府大门紧闭,但赵明煜却被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送来了卫国公府二房。他脸色依旧苍白,神情却有种如释重负的疲惫与悲凉。
赵明煜对卫琨和李氏深深一揖:“岳父、岳母,小婿……家中骤变,让芷晴受惊了。”
他顿了顿,声音干涩,“家父……已上书陈情,言明长子赵明德贪墨漕粮、勾结不法、意图栽赃手足等罪行,自请削去其世子之位,交有司依律严惩。家父亦自请罚俸,闭门思过。”
祠堂家法,上书请罪,这是永昌伯在巨大压力下,所能做的最体面、也是最能保全家族的选择。赵明德,彻底完了。
卫芷晴扑到夫君身边,泪如雨下,却是欢喜的泪。压在头顶的巨石,终于挪开。
赵明煜轻轻揽住妻子,对卫珩和绵绵再次郑重行礼:“多谢……大哥、大嫂。”
卫珩扶起他:“往后,好好过日子。你的身子,还需静养。有什么需要,只管开口。”
赵明煜点头,眼中有了新的神采。经此一劫,这个体弱的书生,骨子里的坚韧被激发了出来。
傍晚,圣旨下。
皇帝震怒,斥永昌伯治家不严,罚俸一年,褫夺赵明德一切功名爵位继承权,打入刑部大牢,严审严办。冯奎及一干涉案官吏,皆下狱待审。漕粮掺沙案,由成国公世子赵栩协理刑部、户部彻查。
尘埃,暂时落定。
芸澜苑内,晚膳摆了上来。今日三房卫琛和冯氏也过来了,说是得了好画,特意请卫珩和绵绵去赏,实则也是听闻风声,过来关切。
连在京郊族学的卫瑄也托人捎回了信和两包他自己攒钱买的果脯,信里稚气的字迹写着“大哥、嫂嫂安好,瑄儿用功读书,勿念。”
夜色降临,芸澜苑重归宁静。
卫珩抱着已睡着的卫璋,与绵绵并肩站在廊下。
“总算告一段落了。”绵绵靠在他肩上,声音轻柔。
“嗯。”卫珩望着夜空,“但朝堂之上,从无真正的平静。不过……”他低头看向怀中幼子恬静的睡颜,又望向身边温婉坚韧的妻子,“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便无惧风雨。”
绵绵抬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忍不住笑了。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廊下的铜铃又轻轻响起来,像是在为这安宁的夜,唱着温柔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