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呜咽,捲起尘土和落叶,浓浓的夜色之中,数千人踏著山道的石阶,沉默而浩荡的队伍一步步向那被玷污已久的古寺走去。每一步都无比沉重,踏在布满碎石的山径上,也踏在每个人燃烧的悲愤的心上。
那座曾经被假抗日真降日的汉奸叶家胜盘踞的古寺,此刻正沉默地矗立在沉沉的夜幕下。
山门洞开,门前一片狼藉,门楣上“牛山古寺”的匾额斜掛著,沾满了污渍。石阶的缝隙里野草疯长,夹杂著不知名的秽物和破碎的瓦砾。空气中飘荡著劣质菸草和食物餿腐的气息,瀰漫著一种说不清的暴戾与褻瀆的浊气。
慧苦和尚和僧厨慧思和尚走在前面,眾人抬著方丈释道善的遗体,在破败的山门前停了下来。悲愤的人群也停下了脚步,数千道目光投向那污浊的门槛,投向那曾经香火旺盛的清净之地,如今却如同一座魔窟般的让人惊惶。
“扫!扫净污秽!”大善人张老石站在山门的台阶下,声音不高,却带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传递到每个人的耳中。他布满皱纹如枯柴般的手指向山门:“为了古寺古佛,为了方丈大和尚,扫净这污秽!”
人群瞬间行动了起来,在一种压抑和悲愴力量的支持下,自发地形成了一种沉默的秩序。人们纷纷拿起可以找到的工具,衝进寺內,衝进每一个角落。
汉子们咬著牙,合力將那些假和尚胡拼乱凑的桌椅劈成碎片,扔进院子里燃起的火堆之中;女人们用流过寺院的泉水,一遍遍地擦洗著被油污和痰跡覆盖的廊柱和地面;老人们颤抖著手,仔细捡拾著散落在砖缝草丛里的菸头和酒瓶等污秽杂物。
慧苦和尚衝进大雄宝殿,殿內的景象更是触目惊心。巨大的佛像金身上溅满可疑的污渍,供桌被掀翻在地,蒲团被踩踏得稀烂,香炉倒扣在地上,香灰混著泥土污浊不堪。殿角堆著几个空弹药箱,还有几件揉成一团的偽军服。
“这帮畜生!畜生啊!”慧苦和尚声音嘶哑地痛骂著,他扶起倾倒的香炉,用自己僧袍的袖子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著上面的每一点污跡。
“慧明!”他猛地回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盯著自己身边的弟子:“去,去后山!师父说过,那棵老菩提树下,埋著一大缸乾净的香烛,快去取来!”
慧明拔腿就跑,穿过忙忙碌碌清扫的庭院人群,直奔后山而去。透过依稀的星光,找到了那棵虬枝盘结的古菩提树。树下鬆软的泥土被掘开后,露出了一个大缸,揭开了缸盖,里面有几大包用油布包裹的香烛。
慧明背著几大包寄託著最后洁净念想的香烛,仿佛抱著师父未曾熄灭的微光。从山上回到古寺大殿。眾人已將佛像擦拭得乾乾净净,长长的供桌已重新摆正。慧苦和尚正小心翼翼地展开一幅从藏经阁中寻出来的仅存的洁净黄缎。
慧明喘著粗气,放下几大包油布包裹,用颤抖著的手一一打开来,里面是几十扎素色长香和几捆白玉般洁净的蜡烛。
“赶快点上,为师父照亮西去的路!”慧苦和尚哑声催促道。 慧明小心地擦燃火石,微弱的火苗在大殿中跳跃著,他点燃了一根根白烛。白烛温暖纯净的火焰在重新变得洁净的大殿里升起来,驱走了周围的黑暗,映亮了佛像慈悲低垂的眼瞼,也映亮了慧苦师父脸上纵横的泪水和眾人期盼的目光。
在烛光摇曳著亮起的瞬间,殿外清扫寺院的人群突然传来了一阵阵不安的骚动。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里,又传来了一阵刺耳的吆喝声,再次粗暴地打破了古寺的寧静。
“都他妈给老子停下!你们这帮泼妇刁民,这是要做什么呢?要聚眾闹事吗?”
一队身著土黄色偽军制服的士兵,在一个歪戴著军帽的矮胖子军官的带领下,端著上了明晃晃刺刀的步枪,蛮横地冲开了正在清扫寺院的人群,闯进了大雄宝殿前的庭院,刺刀在四周的烛光中闪著冷冷的寒光。
那矮胖子偽军官叉著腰,三角眼扫视著满院的狼藉和忙碌的僧俗信眾,最后目光落在殿內刚刚燃起的白烛和抬进来的方丈遗体上,嘴角扯出一个轻蔑的冷笑。
他指著四周的人群竟然开口咒骂起来:“哟呵?老禿驴死了?死得好!省得碍事!都给老子听著,这破庙现在是皇军关照的地方!谁他妈准许你们在这里瞎捣鼓,谁让你们在这地方办丧事的?赶紧的,赶紧把这死人抬走!都他妈的给我滚蛋!”
紧跟在他身后的十几个偽军也一齐纷纷鼓譟起来,“哗啦哗啦”地拉开了枪栓,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殿內殿外的人群。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罪过。古寺是佛门净地,岂能允许你们这等人在此鼓譟?”佝僂著身子的慧苦和尚,突然挤进了人群,面对著黑洞洞的枪口,愤怒地责问道。
矮胖子偽军官向上推了推了推歪斜的军帽,望著眼前这个似乎已不顾死活,跛著一条腿的和尚,两眼凶狠地瞪著他骂道:“呦呵,你这个跛子,竟然敢说老子罪过?你是真不怕死呢?还是要作死呢?”
“罪过,罪过,罪过!”愤怒的低吼在人群中瞬间爆发了。
人们纷纷围拢过来,几个年轻气盛的信眾涨红了脸,攥紧拳头要往前冲。矮胖子哪里见过这样愤怒的阵势,面对著黑压压包围过来的人群,心里忽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他歇斯底里地叫骂道:“你们要干什么?想要造反吗?”
大殿內,慧明和僧厨慧思正將点燃的长香,虔诚地插入刚刚清理乾净的香炉里。大殿外那偽军官的叫囂和拉枪栓的刺耳声浪,似乎丝毫没有干扰到他。慧明枯瘦的身躯挺得笔直,去后山取香烛摔倒了几次,布满淤青的脸上,只有一种凝固的执著。
僧厨慧思双手合十,对著裊裊升起的青烟,对著那终於重现一丝清净的佛像,对著静静地躺在黄缎上的师父,深深地弯下腰拜了下去。
寺院里的怒吼声忽地如潮水般席捲而来:“打死他们,打死他们,打死这些狗汉奸!”有人手里拿起了木棍,有人从地上捡起了石头,有人悄悄地拔出了藏在身上的短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