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部集训的节奏,快得如同上紧了发条的陀螺,不容人有丝毫喘息之机。第二天清晨,天光未亮,尖锐的哨音便撕裂了黎明前的宁静,也宣告了选拔前短期强化集训的正式开始。
林砚如同条件反射般从床铺上弹起,迅速整理好内务,穿戴整齐,冲出宿舍楼。操场上,来自各单位的尖子兵们已经迅速集结,黑压压一片,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刃,在朦胧的晨曦中散发着冰冷的杀气。没有冗长的动员,没有多余的寒暄,一名面色冷峻、眼神如鹰隼般的少校教官站在队列前方,只用扩音器发布了简短的指令:
“全体都有!目标,综合训练场东侧山地!负重二十五公斤!十公里武装越野!最后五十名,直接淘汰!出发!”
命令言简意赅,残酷直接。最后五十名淘汰!这意味着,从这第一项考核开始,竞争就已经白热化,没有任何缓冲的余地。
林砚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猛地一沉肩,将沉重的背囊带勒紧,随着汹涌的人流冲出了操场,扑向那片在曙光中显得格外狰狞的陌生山地。道路崎岖,坡度陡峭,沉重的背囊如同附骨之疽,不断消耗着他的体力,挤压着他的肺叶。周围全是急促的喘息声、沉重的脚步声和装备碰撞的铿锵声。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咬紧牙关,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与重力、与自身极限的对抗之中。
林砚努力调整着呼吸节奏,回忆着陈曦资料中关于心率控制和体能分配的要点,试图在混乱的急行军中保持自己的节奏。他不断超越着一些前期冲得太猛、后劲不足的士兵,也警惕着身后如同跗骨之蛆般紧追不舍的脚步声。汗水很快浸透了衣衫,模糊了视线,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冲进去!绝不能成为那被淘汰的五十分之一!
当他终于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和相对科学的体能分配,以中上游的成绩冲过终点线时,感觉双腿如同灌满了铅,肺部火辣辣地疼。他扶着膝盖,剧烈地喘息着,看着几名落在最后、面色惨白、几乎虚脱的士兵被教官面无表情地登记下编号,带离了训练场。残酷的淘汰,就这样无声而又真实地上演着。
接下来的几天,训练科目密集得让人窒息。每一天都像是在地狱的边缘行走。
极限体能循环:搬运沉重的圆木、推拉巨大的弹药箱、在泥泞的低桩铁丝网下高速匍匐前进、背负伤员模拟假人进行折返跑……每一项都旨在榨干身体最后一丝力量,考验着肌肉的耐力和意志的坚韧。林砚咬着牙,一次次突破着自己的极限,他将每一次力竭时的痛苦,都想象成“猎人”选拔路上必须踏碎的绊脚石。
多种武器应用射击:不仅仅是95式自动步枪的精度射和速射,还包括了92式手枪在多种姿势(立、跪、卧、依托)下的快速射击,甚至还有霰弹枪对移动目标的压制射击。靶位设置刁钻,出现时间短暂,而且常常安排在体能消耗巨大的项目之后,考验着士兵在极度疲劳状态下保持稳定射击的能力。林砚凭借着新兵连时期就展现出的卓越空间感和专注力,以及连日来赵虎“陪练”下强化的抗干扰能力,成绩始终稳定在优秀行列。
单兵综合战术考核:在模拟的城镇废墟、丛林地域中,进行单兵战术动作、掩体利用、战场观察与报告、简易爆炸物识别与规避等科目的考核。教官们如同幽灵般隐藏在暗处,记录着每一个人的战术选择、动作细节和心理状态。林砚强迫自己冷静,运用所学的理论知识,结合地形地貌,做出最合理的判断和行动。他注意到,一些体能超群的士兵,在这种需要动脑子的科目中,往往显得手足无措,暴露出了短板。
战场救护与野外生存基础:考核在模拟敌火威胁下对“伤员”进行止血、包扎、固定、搬运,以及利用有限资源在野外获取饮水、辨别可食用植物、搭建简易庇护所等技能。林砚一丝不苟地完成着每一个步骤,他知道,在真正的特种作战中,这些看似基础的技能,往往是与死神赛跑的关键。
高强度的训练、残酷的淘汰机制、以及周围无处不在的竞争压力,如同一个巨大的熔炉,不断淬炼着这些来自各单位的精英。有人因为伤病退出,有人因为意志崩溃放弃,也有人因为某项短板暴露而被无情淘汰。集训队的人数,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在这片充斥着雄性荷尔蒙、汗水与钢铁碰撞的残酷世界里,林砚几乎将所有的心神都投入到了训练和生存之中,无暇他顾。只有在极少数疲惫到极致的深夜,躺在硬板床上,听着宿舍里其他士兵沉重鼾声或压抑呻吟时,他的脑海中才会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个清秀挺拔的身影,和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但每次,他都强行将这些杂念压下,用更繁复的战术推演或体能恢复技巧来填满自己的思维空间。
然而,命运的丝线,似乎总在人不经意间悄然缠绕。
那是在一次持续了整整一个白天的、高强度的战场环境模拟综合演练之后。演练内容包括了长途渗透、定点侦察、情报获取、遭遇战、突围等一系列科目,对参训人员的体能、技能、意志和团队协作能力进行了全方位的压榨。当演练结束,林砚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带着满身的泥泞和汗水,随着疲惫不堪的队伍返回临时集结区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集结区设在师部大操场的边缘,几盏大功率探照灯将场地照得亮如白昼。完成演练的士兵们东倒西歪地坐在地上,抓紧时间补充水分和能量,等待着教官进行总结点评和宣布下一批次的安排。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汗味、硝烟味(训练用)和一种极度疲劳后的沉寂。
林砚靠在一个弹药箱旁,拧开水壶,小口地喝着水,努力平复着依旧急促的心跳和呼吸。他的迷彩服上沾满了泥土和草屑,脸上涂着的野战油彩也被汗水冲得一道一道的,看上去狼狈不堪,但那双眼睛,在灯光映照下,却依旧锐利如初。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在集结区另一侧的灯光阴影下,有一小队人马正安静地列队走过。她们同样穿着没有任何标识的作训服,身形相较于这边的男兵们显得纤细许多,步伐却同样整齐有力。是参加通讯兵尖子集训的女兵队伍。她们似乎也是刚刚结束了一天的强化训练,正准备返回宿舍。
林砚的心脏莫名地漏跳了一拍。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在那个队伍中搜寻着。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他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苏晚。她走在队伍的中段,身姿依旧挺拔,侧脸在灯光的勾勒下显得轮廓分明。她也和其他女兵一样,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专注,认真地跟着队伍前行。
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苏晚的目光也无意间向男兵集结区这边扫了过来。她的视线在人群中掠过,然后,准确无误地定格在了靠坐在弹药箱旁的林砚身上。
两人的目光,在嘈杂而疲惫的集结区上空,再次相遇。
这一次,没有惊讶,没有客套的寒暄。隔着几十米的距离,隔着喧嚣的人声和刺眼的灯光,他们只是静静地对视着。苏晚的眼神中,没有了上次相遇时的浅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能穿透一切疲惫与狼狈的关切,以及一种无声的、却又无比坚定的鼓励。她看到了林砚满身的泥泞和难以掩饰的疲惫,也看到了他眼中那簇不曾熄灭的火焰。
林砚也看着她,读懂了她的目光。那目光像一股清泉,悄然流入他干涸疲惫的心田,带来一丝难以言喻的慰藉和力量。他微微挺直了原本有些佝偻的脊背,对着她,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苏晚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是一个转瞬即逝的、几乎无法被捕捉到的弧度。随即,她便转回了头,跟着队伍,继续向前走去,身影逐渐融入远处的黑暗中。
林砚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轻轻落定。他收回目光,正准备继续休息,眼角的余光却突然瞥见,一个穿着通讯兵作训服的女兵,正低着头,快步从男兵集结区的边缘走过,似乎是要去旁边的器材室归还什么东西。她的动作很快,几乎是一闪而过。
然而,就在她与林砚擦身而过的那个瞬间,林砚感觉自己的右手被人极其迅速地、用一股巧妙的力量碰触了一下。一个折叠成小方块、带着体温和一丝淡淡香皂气息的硬纸片,被塞进了他的掌心。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隐蔽至极。如果不是掌心那突然多出来的、带着温度的触感,林砚几乎要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他猛地一惊,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将那小小的纸块紧紧握住。他抬起头,只来得及看到一个匆匆离去的、纤细而挺拔的背影,以及那束在脑后随着步伐轻轻晃动的马尾辫。
是苏晚!她竟然去而复返,用这样一种极其冒险而又隐秘的方式……
林砚的心脏如同擂鼓般狂跳起来,血液瞬间涌上了头顶。他飞快地环顾四周,幸好,周围的士兵们都疲惫不堪,要么在闭目养神,要么在低声交谈,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里发生的、短暂如流星划过的一幕。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不动声色地将紧握的拳头收回,借着身体和弹药箱的掩护,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将那个还带着苏晚掌心温度的小纸块,塞进了自己作训服左上方的口袋里,紧贴着心脏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他感觉自己的后背竟然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这种在纪律森严的军营里,尤其是在如此重要的集训期间,进行这种“违规”的信息传递,其风险不言而喻。一旦被发现,对苏晚,对他自己,都将造成难以想象的后果。
然而,在巨大的风险之下,涌上心头的,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激动、温暖与无比郑重的复杂情绪。苏晚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那张纸条上,又写了什么?
他不敢现在就看。教官的总结点评即将开始,无数双眼睛可能正有意无意地扫视着这里。他必须忍耐,必须将这份突如其来的“秘密”,深深地藏好。
当教官冷硬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响起时,林砚已经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如同周围其他士兵一样,认真地聆听着。但他的左手,却始终下意识地、轻轻地按在胸前那个口袋的位置上。
那里,藏着一份无声的、却重若千钧的鼓励。
那份鼓励,来自一个在洪水中被他托举上岸的女兵,来自一个在离别时塞给他神秘小方块的战友,来自一个在异地重逢时对他浅笑祝福的故人,更来自一个……在纪律的缝隙中,冒险传递来温暖与力量的……苏晚。
这无声的鼓励,像一粒火种,在他即将踏入真正炼狱的前夜,在他冰冷而坚硬的斗志壁垒上,烫下了一个温柔的印记。这印记,或许无法帮他抵挡子弹和伤痛,却足以让他在最黑暗、最绝望的时刻,记得这世间还有一份清澈的牵挂,记得自己并非全然是为了杀戮与毁灭而战。
他握紧了拳头,感受着胸腔里那颗因此而跳动得更加有力的心脏,目光投向远处被黑暗吞噬的山峦,那里,即将是他真正的战场。
而此刻,藏在他胸口的那张纸条,成了他通往战场前,最珍贵、也最隐秘的行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