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强度山地越野训练的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附着在每一寸肌肉纤维和骨骼关节里，尚未完全消解。仅仅休整了一天，尖刀连的训练日程便再次被填满，仿佛那场耗尽体力的长途奔袭只是一道微不足道的开胃菜。这一次，训练科目转向了更具技术性和挑战性的山地障碍通过与班组战术攀爬，地点选在了营区附近一处更为陡峭、植被相对稀疏、以裸露岩石和风化碎石为主的训练区域。这里的山势更加险峻，坡度往往超过五十度，部分地段甚至接近垂直，是锤炼士兵山地作战能力、检验装备性能和培养团队协作精神的绝佳场所，同时也潜藏着远比平坦地带更多的风险。
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在灰白色的岩壁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岩石被晒热后特有的干燥气息，以及士兵们身上散发出的汗味。队伍沿着一条被前人踩踏出的、蜿蜒崎岖的羊肠小径，向着一处需要借助绳索和技术装备才能通过的陡崖进发。每个人都全副武装，沉重的背囊和装备压迫着呼吸，作战靴底与粗糙的碎石地面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林砚走在队伍中段，他一边调整着呼吸，节省着因持续爬坡而快速消耗的体力，一边仔细观察着周围的地形。与之前浓雾弥漫的丛林不同，这里视野开阔，但脚下的危险却丝毫未减。松动的碎石遍布路径，有些地方的石块看上去稳固，实则一踩就滑。他下意识地更加注重脚下的选择，每一步都力求踩实，同时利用模块化挂架带来的装备稳定性，减少身体不必要的晃动，保持平衡。他注意到，胸前挂架在这种需要频繁调整身体姿态的攀爬中，虽然依旧稳固，但对胸廓的压迫感确实比在平地上行进时更为明显，尤其是在需要大口喘气的时候。
赵虎就跟在林砚身后不远处。他右臂的伤口虽然经过了重新处理，但显然并未完全愈合，剧烈运动时难免牵扯，使得他的动作比平时更显僵硬和谨慎。他那壮硕的身躯背负着最重的机枪和弹药，在这种陡峭地形下更是举步维艰，额头上不断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他黝黑的脸颊滑落，滴在干燥的岩石上瞬间蒸发。但他一声不吭，只是咬着牙，努力跟上队伍的节奏，那双眼睛依旧瞪得溜圆，警惕地注意着脚下和周围。
“注意脚下！这段路碎石多，踩稳了再动！” 走在队伍前面的李锐班长不时发出简短的提醒，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带着沉稳的力量。
队伍小心翼翼地前行着。他们需要先通过一段长达百余米、坡度超过六十度的碎石斜坡，才能抵达预设的攀岩训练点。这段斜坡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大小不一的风化碎石，如同无数颗微小的滚珠，踩上去极易打滑。士兵们不得不放慢速度，降低重心，几乎是手脚并用，利用一切可以借力的岩石棱角或稀疏的灌木根系，艰难地向上攀爬。
气氛紧张而专注。除了粗重的喘息声和碎石滚落的“哗啦”声，几乎听不到其他声响。每个人都清楚，在这种地方失足，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意外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位于林砚和赵虎前方不远处的一名今年刚下连队不久的新兵——名叫孙伟，一个脸庞还带着稚气、平时训练刻苦但略显紧张的小伙子——在试图跨过一块看似稳固的凸起岩石时，可能是由于体力消耗过大导致腿部力量不足，也可能是背负的装备影响了他的平衡，又或者是单纯的紧张让他判断失误……他的左脚在踏上那块岩石顶部的瞬间，脚下的一块碗口大的碎石突然松动、翻滚！
“啊！”
孙伟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整个人的重心瞬间向后仰去！他下意识地挥舞着双臂试图保持平衡，但沉重的背囊和手中的步枪却成了巨大的负担，反而加剧了他的失控！在重力无情的作用下，他双脚离地，整个人如同一个失衡的沙袋，沿着陡峭的碎石坡面，猛地向下滑落！速度极快，带起一连串更大的碎石和尘土！
“小心！”
“抓住他！”
几声惊呼几乎同时响起！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距离孙伟最近的几名战士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拉，但光滑的坡面和对方下滑的速度让他们根本无法及时抓住！
而赵虎，恰好就位于孙伟下滑路径的侧后方！他几乎是背对着孙伟向上攀爬的状态！
在孙伟惊呼响起的刹那，赵虎凭借着在战场上锤炼出的、对危险近乎本能的敏锐感知，猛地回头！他的瞳孔瞬间收缩，清晰地看到了那个年轻战友脸上惊恐无助的表情，以及那具正加速向山下翻滚、眼看就要狠狠撞上下方更尖锐岩石的身影！
那一瞬间，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什么右臂的伤口，什么自身的平衡，什么可能的后果……所有这些念头在赵虎的脑海里连个火花都没闪现！
“躲开！”
赵虎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庞大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没有选择向旁边闪避——那样他或许能安全，但失控滑落的孙伟很可能直接撞上他刚才位置下方那块狰狞的巨石，非死即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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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选择了唯一可能挽救战友的方式！
只见赵虎腰部猛地发力，硬生生在半蹲的攀爬姿态下扭转身体，面对着高速滑落下来的孙伟，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如同扑向猎物的猛虎，不顾一切地向前、向上猛地一扑！他伸出那双粗壮有力的手臂，不是去抓孙伟，而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精准地推在了孙伟的背囊和肩部！
“嘭！”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赵虎这凝聚了全身力气和体重的奋力一推，产生了巨大的横向力道！原本笔直向下滑落的孙伟，被这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推向了一侧，偏离了原先致命的轨迹，翻滚着摔向了旁边一片相对平缓、植被稍多的区域，虽然依旧摔得七荤八素，身上肯定多处擦伤，但至少避开了那些致命的尖锐岩石！
然而，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赵虎在推出这舍身一救的全力一击后，自身那庞大的身躯，也因为这巨大的反作用力和陡坡的湿滑，彻底失去了平衡！他脚下本就踩在松动的碎石上，此刻再也无法维持稳定，整个人如同被伐倒的巨木，向后一仰，带着背上那沉重的95式班用机枪和前置弹链包模块，沿着孙伟原先的滑落路径，甚至速度更快、势头更猛地，向着陡坡下方翻滚而去！
“虎子！！”
林砚的嘶吼声几乎破音！他眼睁睁看着赵虎为了推开孙伟，自己却像一块滚石般坠落！他的心脏在这一刻仿佛停止了跳动！
赵虎那壮硕的身躯在陡坡上剧烈地翻滚、碰撞，根本无法控制！碎石被他带得四处飞溅，尘土飞扬。他试图用手臂抱住头部，但沉重的装备和翻滚的态势让他的一切努力都显得徒劳。那挺他视若珍宝的机枪在翻滚中与岩石猛烈撞击，发出令人心碎的金属刮擦声。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从孙伟踩空滑落到赵虎滚落山下，整个过程不过短短三四秒钟！
“停止前进！原地制动！救助伤员！” 李锐班长惊怒交加的吼声如同炸雷般响起，瞬间稳住了有些慌乱的队伍。
所有人在第一时间利用身边的岩石或稳住身形，停止了移动，避免发生连锁反应。
“孙伟！你怎么样？” 靠近孙伟落点的战士立刻向他靠拢。
“我……我没事……擦破点皮……” 孙伟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惊恐，他挣扎着坐起身，看着赵虎滚落的方向，脸色惨白，浑身都在发抖，“赵班长……赵班长他……”
“林砚！王海！跟我下去！其他人原地待命，保持警戒，通讯兵立刻联系连部，请求医疗支援！报告我们的准确位置和情况！” 李锐的反应快如闪电，他迅速解下自己身上的步枪和部分不必要的装备，只带着手枪和急救包，对着林砚和另一名身手敏捷的老兵王海吼道。
“是！” 林砚和王海几乎同时应声。林砚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他强迫自己冷静，以最快的速度检查了一下自身装备，确保不会在下去的过程中成为累赘，然后毫不犹豫地跟着李锐，选择相对安全的路线，手脚并用地向陡坡下方赵虎坠落的位置快速移动。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脑海中不断闪过赵虎平日里憨直的笑容、战场上扛着机枪咆哮的身影、还有刚才那奋不顾身的一推……“千万别出事……千万别出事……” 他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地默念。
坡度很陡，碎石很多，下行同样危险。李锐经验丰富，选择了一条有灌木丛和相对稳固岩石作为缓冲和抓握点的路线。林砚和王海紧跟其后，三人的动作都尽可能迅捷而谨慎。
短短几十米的垂直落差，此刻却显得无比漫长。林砚的目光死死锁定着下方那个终于停止滚动、趴伏在一片相对平坦但布满尖锐碎石的缓坡上一动不动的庞大身影。
终于，三人先后连滑带爬地抵达了赵虎身边。
眼前的景象让林砚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赵虎面朝下趴着，头上戴的凯夫拉头盔已经不见了踪影，不知滚落到了哪里，露出他那头被汗水浸透的短发。他那身丛林迷彩作训服多处被撕裂，背上那个沉重的前置弹链包模块已经变形，里面的弹链散落出来一些。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右腿——小腿部位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作战靴歪在一边，小腿胫骨位置的裤子被某种尖锐之物（很可能是岩石棱角）完全划开，露出了里面模糊的血肉和白森森的、已经断裂并且刺破皮肤裸露出来的骨头茬子！鲜血正从伤口处不断涌出，迅速染红了身下的碎石和泥土。他的右臂，原本就有伤的位置，此刻也再次崩裂，鲜血浸透了纱布和袖子。
他整个人一动不动，只有微微起伏的背部证明他还活着。
“赵虎！” 李锐低吼一声，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检查他的生命体征。
林砚感觉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他迅速摘下自己的背囊和步枪，跪倒在赵虎身边。
“还有意识吗？虎子！能听见我说话吗？” 李锐轻轻拍打着赵虎的脸颊，声音急促而清晰。
赵虎的身体微微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呻吟般的哼声，眼皮艰难地颤动了几下，却没有睁开。显然，剧烈的疼痛和翻滚撞击已经让他处于半昏迷状态。
“意识模糊！多处外伤，右腿开放性骨折，伴有活动性出血！右臂旧伤崩裂！” 李锐快速做出初步判断，语气凝重到了极点。在这种野外环境下，开放性骨折是极其危险的，处理不当会导致失血性休克、感染，甚至危及生命。
“王海，警戒四周！林砚，配合我，紧急止血固定！” 李锐毫不犹豫地下达指令，同时迅速打开自己携带的单兵急救包。
“是！” 王海立刻持枪，警惕地观察着周围，防止有落石或其他意外发生。
林砚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杂念抛开，大脑进入一种高度专注的状态。他回想起训练中学到的战场救护知识，以及上次边境任务后自己对急救流程的复习。他先协助李锐，小心翼翼地将赵虎的身体略微侧翻，避免压迫口鼻导致窒息，同时检查还有无其他重大出血点。
“压迫止血点！股动脉！” 李锐指着赵虎大腿根部，林砚立刻用找到的相对干净的布料（从自己急救包中取出备用敷料）用力按压上去。同时，李锐开始处理最危险的腿部骨折和出血。
“林砚，固定材料！” 李锐吼道。
林砚目光迅速扫过周围。岩石？不行，太重且不规则。树木？距离较远。他猛地看向自己身上那套模块化挂架，以及赵虎身上那已经变形但结构依旧相对完整的挂架！
“班长！用这个！” 林砚迅速动手，开始拆卸赵虎胸前那个已经空了的步枪弹匣模块和手雷模块的基板！这些由高强度工程塑料和金属构成的基板，质地坚硬，有一定长度和弧度，可以作为理想的临时夹板！
他又迅速从自己和李锐的急救包中取出所有的绷带、三角巾，甚至解下了两人武器上的枪背带！
李锐立刻明白了林砚的意图，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两人配合默契，动作飞快。李锐负责清理伤口周围明显的污物（无法做到完全无菌），并用大块止血敷料覆盖住恐怖的骨折伤口，进行加压包扎。林砚则利用拆下的基板，一内一外，贴合在赵虎骨折的小腿两侧，然后用绷带和枪背带进行多层、牢固的捆扎固定，确保骨折端不再移动，同时也能起到一定的压迫止血作用。
整个处理过程紧张而有序，两人额头上都冒出了冷汗，但手下却丝毫不乱。固定完成后，赵虎腿部的出血明显得到了控制。
“必须尽快后送！失血太多，会有休克风险！” 李锐看着赵虎依旧苍白且意识模糊的状态，眉头紧锁。
就在这时，上空传来了直升机螺旋桨由远及近的巨大轰鸣声！连部的救援反应极其迅速！
林砚抬起头，看着那架涂着军用迷彩、正在迅速降低高度的直-8型运输直升机，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但看着地上昏迷不醒、伤势严重的赵虎，那股沉重和担忧，依旧如同巨石般压在心头。
训练场上的意外，比战场上的敌人，有时更加猝不及防。而战友之间那不惜以命相护的情谊，也在这血与痛的考验中，显得愈发珍贵和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