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区清晨的寒意透过迷彩服刺在皮肤上。起床哨撕裂黎明前的黑暗，宿舍里只有短促的窸窣声——新兵们如同输入统一指令的机器人，机械而迅速地动作。
林砚在哨响瞬间睁眼，深吸一口气撑坐起来。右脚落地时熟悉的刺痛让他动作僵硬半秒。脚跟伤势因山区低温更显僵直。他咬咬牙，借助左腿力量开始整理床铺。
那床棉被在尖刀连的高标准下格外笨拙。他反复抠捏被角，手指发白，额角渗汗。在这里，一个不够锋利的被角都可能成为“加餐”的理由。李锐班长平静却洞察秋毫的眼睛，比怒吼更让人警惕。
旁边赵虎的加厚棉被在他巨力按压下发出闷响，成型的“豆腐块”依旧臃肿，边角毛糙。他抹了把汗，瞅瞅林砚更规整的成果，咧嘴拍拍林砚肩膀（避开伤处），投去“俺懂你”的眼神。
王海等人默默奋战。宿舍里只有棉被摩擦声和粗重呼吸声，无人交谈。李锐昨日冰冷的告诫沉甸甸压在每个人心头。
洗漱时，山泉水冰冷刺骨，让林砚剧烈寒颤，却也驱散些许疲惫痛感。他看镜中自己——学生气未褪尽，眉宇间已刻上坚毅。他抿抿发白的嘴唇，眼神重新锐利。
早餐在绝对寂静中进行。连最神经大条的赵虎也埋着头，带着狠劲对付食物。尖刀连的老兵坐在另一区域，他们的沉默带着历经锤炼的沉稳，与新兵的紧张形成对比。林砚能感觉到扫来的审视目光，那目光充满衡量评估，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饭后，李锐花岗岩雕刻般的脸再次出现。他没有多余指令，只挥手带领他们走向训练场。
清晨阳光洒在训练场上。超过四十五度的冲锋坡裸露尖锐碎石；堑壕边缘参差不齐；障碍场深处传来口令声和碰撞声；cqb训练中心弹痕累累，空洞窗口像冷漠眼睛注视新兵。
所有设施都透着一股为实战而生的粗暴美学。
“立正！”李锐在空地停下，声音不高却让新兵条件反射绷直身体。
他缓缓转身，目光如扫描仪扫过队列。今天他穿着更旧的迷彩，肘膝部补丁针脚清晰可见。沾满泥泞的作战靴稳稳踩地，仿佛生根。
“我知道，”李锐开口，“你们心里都在琢磨，新班长什么路数，尖刀连训练多可怕，自己那点本事在这里能排什么用场。”
他的话像手术刀剖开新兵内心隐藏的念头。王海挺挺胸脯；李强眼神微闪；赵虎表情一滞。
林砚心中微凛，感觉李锐能穿透表象直抵内心。
“昨天我说过，新兵连成绩在这里归零。”李锐目光落在几个新兵连尖子脸上，“现在就让你们感受什么叫‘归零’。”
他指向训练场一侧的单兵战斗装具——95式自动步枪和配套装备，散发着冰冷杀伐之气。
“赵虎，王海，出列！”
“是！”两人用力应答。赵虎看着真正的95式眼睛放光；王海紧握拳头。
“目标，前方三百米半身靶。赵虎立姿无依托急速射十发；王海跪姿十发。限时一分钟。”李锐取出秒表，“开始！”
两人冲向装备点。赵虎动作毛躁，抓起步枪几乎没调整就据枪便射！
急促枪声打破山谷宁静。赵虎靠蛮力压制枪口跳动，子弹毫无节奏射出。
王海相对沉稳，采用标准跪姿，但陌生枪感让动作僵硬。
“时间到！”李锐掐下秒表。
两人气喘吁吁停下。报靶员传回成绩。
“赵虎，十发命中三发，四十五环。”
“王海，十发命中五发，六十环。”
这成绩对新兵连尖子来说糟糕透顶！赵虎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怎么可能？！俺在新兵连打81杠……”
“在新兵连怎么样？”李锐打断，“在新兵连，你们打百米固定靶，追求静态精度。而在这里，”他拿过步枪熟练检查，“尖刀连的射击追求的是运动后心肺负荷加剧、复杂地形下重心不稳、心理压力下的命中和压制！战场上的敌人会像靶子纹丝不动等你扣扳机吗？”
他转向王海：“跪姿？真实战场，你可能连稳定位置都找不到！脚下可能是泥泞碎石；周围可能是爆炸破片！这些都会干扰判断！你们在新兵连的习惯需要彻底打碎重塑！”
这番话如重锤砸在每个人心头。
“归队。”李锐将步枪还给赵虎。
赵虎和王海垂头丧气回队。
“李强，出列！”
“是！”李强迈出一步。
“目标，前方五十米低姿匍匐铁丝网。限时三十秒。开始！”
李强猛扑倒地快速匍匐。动作标准流畅。但就在他爬过二十五米时，李锐对老兵示意。
老兵拿起高压水枪喷射！
冰冷水柱将李强浇透，溅起泥浆！地面顿时泥泞！
李强动作一滞！拼命调整姿势，在泥浆中艰难扒动，速度骤减。等他挣扎爬出，已变成泥人，瘫地喘气，嘴唇发紫。
李锐看秒表：“三十七秒。不合格。”他看着站起的李强，“战场上，敌人不会因你脚下泥水停止射击。恶劣环境是战场常态！适应它是第一课，不是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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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强抹去脸上泥水，默默蹒跚回队。
“林砚，出列！”
林砚心中一紧。他深吸气，忍着右脚刺痛迈出一步。
李锐目光落在他伤处，没流露任何询问意思。
“你的情况特殊，但战场不会因任何人推迟。格斗考核。你的对手，是他。”
他指向安静等候的老兵郑鹏。郑鹏身材匀称结实，眼神平静如水，站在那里如老松生根。
“报告班长！林砚同志他脚和胳膊……”赵虎忍不住小声开口。
“在敌人眼里，没有伤兵，只有活人和死人。”李锐不看赵虎，“林砚，你可以弃权。但弃权意味着失去优先选择权，伤愈后补考难度至少翻倍。”
林砚心脏猛缩。弃权？父亲病榻前的信、三等功奖章、周猛班长“要当尖刀”的赠言、自己走到这里的初衷……都不允许他退缩。
他看向郑鹏，对方眼神平静，只有纯粹战斗准备。
“我接受考核，班长！”林砚挺直脊背，声音坚定。他缓缓活动伤处，感受极限。右臂无法发力，右脚无法快速移动，他从开始就处绝对劣势。
“规则，徒手格斗，倒地或失去反抗能力为输。范围，这个圆圈。”李锐用脚尖画直径三米圈，“开始。”
林砚入圈，与郑鹏相对。他强迫自己忽略伤痛，重心压低重量落左腿，右腿虚点，保持别扭临战姿态。左臂抬起防护，目光锁定对手。
郑鹏不急于进攻，脚步轻盈移动观察，已看出林砚弱点。
紧张对峙仅五秒。郑鹏动！脚步变向，身体切入林砚左侧，迅猛直拳直取面门！
林砚瞳孔骤缩！本能左后方撤步，但右脚发力时刺痛让他身形一滞！
“砰！”
拳头擦过脸颊颧骨！火辣辣疼痛传来，眼前发黑。
同时郑鹏另一手闪电抓向林砚受伤右肩！
林砚心中警铃狂响！危急关头，求生本能和训练记忆压倒一切！他脑海闪过父亲笔记的脱困技巧和羽毛球练习的极限闪避感知！
他顺着郑鹏力道，猛地向伤脚方向主动倒去！
这冒险动作完全违背保护弱侧本能，几乎暴露全部弱点！
郑鹏没料到这反应，抓击落空！攻势出现短暂凝滞！
就在这瞬间！林砚左腿如压缩弹簧猛蹬地面！腰腹收紧，身体借助惯性完成半转身拧腰！
“嘭！”
左臂手肘如重锤狠狠撞向郑鹏右侧肋部空档！
郑鹏急忙格挡。
“呃！”
手肘与小臂猛烈碰撞。林砚左肘剧痛麻木，整条手臂暂时失觉。郑鹏踉跄半步，脸上露出惊讶凝重！
林砚一击得手立刻翻滚脱离攻击范围，挣扎站起。剧烈喘息，左臂微颤，脸颊红肿，右脚刺痛冲击意志。刚才的极限应对耗尽大半体力。
郑鹏不再追击，揉着手臂点头：“反应快判断准，打法不按常理，聪明够狠。”
李锐放下手臂：“考核结束。林砚，判定为……在极端不利条件下坚持并实施有效反击，展现战斗意志和应变能力，合格。”
林砚舒出口气，几乎虚脱，但心中涌起混杂疲惫兴奋的激流。他顶住压力通过了看似不可能的考核。
赵虎在队列激动捂嘴。
李锐扫视全体新兵，将系列“下马威”案例尽收眼底。
“都看到了？这就是差距。不是你们不够努力，而是这里的一切都不同。”
“射击在这里是运动、地形、压力下的综合作战技能！”
“战术动作是应对干扰恶劣环境的生存本能！”
“格斗是意志、智慧和求生欲望的终极较量！”
他停顿，目光扫过每张年轻面孔。
“你们新兵连的自信骄傲在这里不堪一击。我需要你们清空自己，以零的心态重新学习锻造，直到成为合格的钢！”
“有没有信心？！”
“有！！！”新兵嘶声怒吼，声音如幼虎咆哮在山谷回荡！这次回应少了茫然傲气，多了破而后立的清醒血性！
林砚忍着疼痛跟着回答。他知道李锐的“下马威”目的达到：打掉浮躁傲气，指明努力方向。
这不仅仅是挫败，更是淬炼的开始。
李锐看着眼神燃起火焰的士兵，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很好。记住今天的感受。现在全体都有！目标综合训练场！跑步——走！”
队伍移动。林砚深吸一口气，忍着全身刺痛跟上节奏。阳光照在他汗水泥污却更坚毅的脸上，眼眸深处有东西被击碎后以更坚硬形态凝聚。
他知道尖刀连的砺刃之路从此开始。而他必须踩着荆棘伤痛坚定不移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