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成澄自诩经历过很多事情,再荒谬的事情他都能泰山崩于前而不改其色,但所谓“造一个渡劫”当真是闻所未闻。
渡劫,世上大多数人穷极一生都无法到达的巅峰,就凭他们二人还能造出一个渡劫?
想笑,可联想到前几日,舒家受伤的那位,成澄又笑不出来了。
没有多加解释,舟舟当着成澄的面将灵兽储物袋从腰间抽出来,袋口朝下抖了抖,然后倒出一只“大黄”。
成澄愣了愣,揉揉眼睛再三确认,才有些不确定地问:“这是大黄?”还是一个奄奄一息身受重伤的大黄。
不对!这气息——
成澄猛地眯起眼睛,迅速蹲下身,指尖悬在头顶头顶三寸处,一股无形的探查力如蛛网般自容炫然的体内铺开,直至触及到妖丹时才如被针刺般退散。
“这妖修为不低啊。”成澄喃喃,手指轻轻拂过容炫然胸口伤口上方,离那里一寸处停住,“这就是那天伤到那老不死的灵力吧?”
舟舟点头,又随手揪了一根秋千旁的狗尾巴草,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这妖我半路捡的,谁伤的他,那灵力怎么来的我不知道。”
成澄眉头拧成了疙瘩,实在忍不住上前两步,嗓门也不自觉拔高了些:“你胆子够大的,没听说过一句话,路边的妖不能捡吗?”他咂了咂嘴,觉得这话分量还不够,又往前凑了凑,补充道“男人也不行!还有看着可怜的老人、小孩、女人……谁知道这些人啊妖啊的什么来路,万一……。”
成澄吐沫星子横飞地说着,越说越觉得心惊肉跳,手都比划了起来。
冷不丁地,他对上了舟舟那双清凌凌的眸子,里面还漾着一层浅浅的笑意,轻而易举地,就划乱了他满肚子的道理。
成澄“噌”地一下红透了脸:“总之,荒郊野外的保护自己才是最要紧的。”
“我没有乱捡陌生人,如果不是知道他是谁,我捡他干嘛。”
“啊?你认识他?”成澄的脸更红了,那他刚刚那些话不是招笑话了?
舟舟的话轻飘飘地随着风进入成澄的耳朵,却像一柄重锤砸在他心里,震得他心跳漏了一拍。
周围的空气仿佛突然凝固,连风声都变得遥远。
成澄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那名字不断在耳边回响。
容…容…炫然?!
这个名字,随便打开风翎,点开妖族有关的板块,平均一页至少提到这个名字一次,这样一个站在云桑之巅,掌握妖族生杀予夺的人物,竟然就如此随意躺在他的脚下?
“你…他…”成澄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心中的疑问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最终都化为一个现实的问题:“先不说这位妖族太子身受重伤,人都没醒,就算他醒了,又怎会平白帮助我们?难道你想治好他,以救命之恩相胁?”这是他能想到的最简单却不算长久的办法。
总不能用刀架在容炫然的脖子上胁迫他为自己所用吧?
还是用毒控制,以利相诱?
那一瞬间,千万种方法从成澄的脑海里飘荡过去,但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一个万全的方法。
“当然不是。”舟舟从秋千上站起来,踢了踢毫无反应的容炫然:“把性命寄托在一个完全不可控制的畜生身上,太冒险了。”
被称作“畜生”的容炫然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闷哼声,也不知是对于自己被称作“畜生”有所不满,还是扯到了伤口。
舟舟可不管容炫然的感受,下一刻,从进岑安开始,就一直没有现身过的六百出现在她手上:“我幼时在书中看过一本秘籍,书中说,灵族和妖族同根同源,衍化而为两族,灵族虽不可如妖族那般直接化妖丹为己用,却可借而使之,名曰——共生。”
话落,剑起。
“噗嗤——”剑入血肉的声音。
一划,一横,一钩,一挑,温热的血液如喷溅而出,化为密集的点点滴滴的血雾。
与此同时,一枚闪耀着银色光芒的光珠慌不择路地从从容炫然的身体里疾驰而出。
六百的剑尖在空中以惊人的速度舞动,迅速结出一道法阵,将那妖丹紧紧困住,任凭那妖丹如何疯狂冲撞都无法突破。
随后,前一刻还在画阵法的六百调转剑尖,径直刺向舟舟的额头。
“小心-—”成澄惊得飞身上前阻止,但还未说完,声音便戛然而止,身体也都僵在原地,动弹不得,连同刚刚飞入院中的一只小鸟也生生停在半空。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一般。
舟舟对这一切毫无察觉,完完全全沉浸在自己的记忆中,手指翻飞结印,口中也在低语吟唱着旁人听不懂的法咒,不敢出一点差错。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舟舟身上都沁出了冷汗,整个人如刚从水中捞出来似的。
终于,一滴鲜红的血液从舟舟额头缓缓渗出,悬在空中,像是被看不见的丝线牵引一般,慢慢朝着那颗银光闪烁的妖丹飘去。
原本还在奋力挣扎的妖丹随着血液的靠近越来越安静,刺眼的银色光芒也越来越黯淡,直至完全与那滴血融合前,才隐约可见其本来面目——一个灰扑扑的、浑浊的玻璃珠。
……
樾洲,妖宫
与此同时,一声“我去!”也颇为不雅地从她对面传来。
二人面面相觑,脸上都难得露惊愕的表情。惊讶、不可置信、疑惑、了悟和确认的情绪在彼此眼中迅速交汇流转,但谁也没有说话。
“怎么了?怎么了?”看到二人的反应,坐在二人中间的辜方辞脸上的急切及困惑几乎凝成了实质。
诡异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开来,见二人还在打哑谜,他实在按捺不住,赶忙转过头对坐在榻上打坐运功的桑亭之问道,“桑道友,你可知发生何事了?”
桑亭之缓缓睁开眼睛,双眼平静无波,膝上紧握的双拳却透露出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一位渡劫陨落了。”他说。
辜方辞总觉得自己的脑袋里被塞满了一团打结的毛线球,越理越乱,此刻只能祭出一声“啊?”来表达自己凌乱的内心。
“谁……谁啊?”辜方辞有些磕巴。
乐韫抱胸靠在椅背上,意有所指地看着容与:“白发人送黑发人,师兄怎么一点悲伤的情绪都没有啊。”
容与放下手中的牌,眉头都拧成了一根麻绳:“按理来说,不应该啊。”
“什么不应该啊?”辜方辞突然反应过来,他站起来紧紧盯着容与,“等等,白发人送黑发人,容炫然?!那个陨落的渡劫是容炫然?”
乐韫没有理会辜方辞的一惊一乍,“有什么是不应该的,世道就在那里,就算是根草,在那里待久了,都有可能会变成吃人的霸王花,要是哪一天,她发善心以德报怨了,我才觉得稀奇呢。”
辜方辞自知自己不算了解,又羞又恼,只能咕囔:“说得好像你经历过那个时代似的。”
明明是三个人的对话,辜方辞却像是个意外,没有他一丝一毫的可以插嘴的地方,但捋了捋两人的对话,他再笨也把信息差给补齐了。但他可再也没自讨没趣地去问那两个人,“哒哒”两步小心走到桑亭之身边,虚心请教:“桑师侄啊,我那个好徒儿真的杀了容炫然?”
桑亭之有些惊讶:“师伯怎么会那么想?舟舟不是那么乱来的人。”
在人族地界杀了妖族太子,就算这妖族太子做了再多的恶事,在最终结果出来之前,只要他死了,也都是人族理亏。容炫然执掌妖族多年,手下的亲信、狂热追随者,还有那些早就对人族虎视眈眈的妖族抑或是魔族中人都会以此为借口,向人族发难,届时可就不好收场了。
“额——”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辜方辞胡乱抓了抓头发,“那刚刚你不是说有渡劫陨落了,他们刚刚那意思不就是容炫然吗?”
“是,确实是有位渡劫陨落了,但他还没死。”
“是,师伯聪慧。”
辜方辞瞅着桑亭之,那眼神“唰”地一下就变了,俩眼珠子和含了两泡温泉似的,泪眼汪汪的。家人呐,这才是家人呐!辜方辞心里头那叫一个百感交集,心窝子都热得发烫。
他扭头嫌弃地瞅瞅旁边那两位,又亲切地看看桑亭之,心里头那颗从小就跟没人疼的小白菜似的,被嫌弃、孤立、苦哈哈的心,突然就找到了组织!
他吸了吸鼻子,往旁边一坐,拍着胸脯保证:“桑师侄,以后我寒木峰就是你的家,你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容与呆了,不是,你当初把我从寒木峰赶走的时候可不是这张嘴脸!
……
偏厅内的光线有些晦暗,舒解明背着手站在雕花梨木椅旁,玄色锦袍下摆被他烦躁地蹭出褶皱。
有一黑衣人悄然出现在他身边:“郎君,那人有消息了。”
与此同时,廊下传来脚步声,舒解明猛地转头,看见舒迩提着药箱从他曾祖卧房出来。
舒解明上前迎了两步,睨着舒迩,声音却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堂妹可知那究竟是何种灵力,有什么办法能治吗?”曾祖如今一天比一天更虚弱,连他老祖都束手无策,若不是因着那古怪的灵力以及灵力的幕后之人,他必然要再试试那等方法,也不至于向眼前之人低声下气。
舒迩径直从舒解明路过,走到桌旁坐下,不顾舒解明难看的脸色不急不慢地整理自己的衣裙:“我没办法治。”
见她也没办法,舒解明对她的忌惮瞬间烟消云散,不由出言讽刺:“我以为堂妹牺牲那么多也要去雁雪楼,必然见识广博,能学到很多东西呢。”舒解明刻意将“很多东西”咬得极重,眼里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
舒迩不以为意,只是轻轻瞥了他一眼,心里颇为好笑,“哪及得上堂兄,身边几位老祖倾囊相授,而我不过是我师父座下的一名小弟子,学到的自然不如堂兄。”舒解明听到这刚缓了脸色,又听舒迩说:“但我可能确实比堂兄见识得多一些,比如,我确实见过这种灵力。”
舒解明立马变了脸色,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你见过?在哪里?你知道是谁?”
见舒迩不理他,舒解明下意识想抬手捏她的下巴,指尖刚抬到一半,却又在舒迩似笑非笑的注视中僵在半空,最终装模作样地砸向自己的另一只掌心,挂着笑:“迩迩,我们终归才是一家人不是吗?我的曾祖也是你的曾伯公不是,只有舒家好了,你在雁雪楼才会更得楼主高看,还有堂叔,难道你不想堂叔重回家主之位吗?若是我曾祖安然无恙,我这一支必然全力支持堂叔,如何?”
很诱人的利益。
舒迩笑了笑,轻蔑有之,不屑亦有之,但她还是“好心”地告诉自己的好堂兄:“我不知道是谁,但我见过那人用此灵力伤过魔主繁渊,那位魔主,自断了一臂。”
舒解明愣在了原地,舒迩却笑得开心,一袭茄花上衣,桃夭下裙,在阳光的斜射下异常明媚。她拈着一枚香甜的糕点,再也没给舒解明一个眼神,迈着轻快的脚步就离开了厅堂。
舒解明晃了晃身体,如被一记重锤狠狠砸中。魔主……魔主都只能断臂求生。
“你刚刚说什么?”他用力拽起一旁一直跪着的前来禀告的下人,语气阴冷至极:“你刚刚是不是说有那小子的踪迹了?”
黑衣下人不敢抬头,牙齿打着颤:“是,郎君,小人发现那小子出现在妙音阁,已经留人在那儿盯着了。”
舒解明狰狞着脸:“去看看。”
他们走后,舒迩和徐景兮从墙后出来:“师姐怎的对待自己的堂兄这般无情?”徐景兮人都麻了,剧情改变就算了,姑且算是蝴蝶效应,很正常,很正常~~
但是这这这,女主人设她也不对吧!不能说是一模一样,简直两模两样!
说好的心地善良圣母白莲花呢?说好的兄友妹恭呢?说好的尊老爱幼,父慈女孝呢?!
就因为入了雁雪楼,白莲花变黑莲花了?
“堂兄?”舒迩抬起衣袖掩住了下半张脸,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压抑、极短促的“呵”,意味深长地道:“是堂兄还是堂叔抑或是堂叔公犹未可知呢。”
“啊?啥意思啊?”徐景兮一脸雾水。
舒迩rua了rua她的头,“没什么,小孩子还是不要知道太多,好好修炼才是正道。”
徐景兮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哪能轻易就被三言两语忽悠,“可我……”
“有好戏看,再不走,就追不上了,你不去吗?”
徐景兮:“!!!去,赶紧去!”
樾洲和舒府的闹剧都被揽月阁里悠扬的丝竹声隔绝在外,舟舟浑然不知。
二楼雅座,舟舟和成澄临窗而坐,看着底下戏台正在演绎的关于妖族太子和人族女修之间的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听说是根据一个在云桑爆火的话本子改编而成。
舟舟整个人陷在柔软的锦垫里,手上端着温润的青瓷茶盏,一边喝着茶,一边嗑着瓜子,瓜子壳在她脚边堆成了小山,虽然和旁边的大山比起来,还差了一些。
“咔嚓咔嚓——”成澄颇有技术含量地一次磕了两粒瓜子,“我觉得这个地方……女主应该直接捅男主一刀,都要自杀了,不带一个走吗?起码伤到也是好的。”
现在的剧情是男主妖族太子为了巩固自己的政权无奈和女二,一个上古妖族的女妖过往甚密,女妖不满女主的存在,借男主的刀杀女主亲人,以此来离间二人的情节。
舟舟“啧”了一声,“一看你就不懂了,女主怎么会杀男主呢?而且她也死不了,必然会回来和男主联手,灭掉女二这个坏人,然后和男主解除‘误会’,恩恩爱爱一辈子的。”
说着,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又抓了一把其他味道的瓜子。
成澄一脸地铁老爷爷看手机的表情:“为什么?女主的亲人不就是这个太子杀的?就算他有千般理由,但手确实是他动的,女二该死,男主也不无辜吧?”
“大概因为这个妖族太子身世可怜,实力强大,嗯,最重要的是长得好看。”
成澄嘴巴抿成了一条波浪线,他不理解这个脑回路,但大受震撼。
舟舟也不理解啊,而且看现在大家对这位妖族太子的态度以及看他的滤镜,她也许大概未来会被群起而攻之吧。
“哐——!!!”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精致雕花的木门瞬间被一股蛮横的灵力轰得粉碎!木屑如同被惊动的马蜂群,带着尖啸四散迸溅,扑簌簌落了满地。断裂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仅剩几片可怜的木茬还顽强地挂在变形的门框上。
门洞大开处,一股肃杀冰冷的煞气裹挟着烟尘灌入,一群人的身影越过烟尘逐渐清晰了身影。
舒解明原本还算俊朗的面庞此刻阴鸷得能滴出水来,眼珠子死死盯住雅座中的成澄,眼中翻涌着蓄势待发的杀机。
在他身后,几个同样面色不善、气息沉凝的舒府高手护卫鱼贯而入。
“成郎君,真是让在下好找啊。”舒解明阴测测地问候。
成澄慢条斯理起了身,扯了扯嘴角,“我一直就在岑安城中,郎君找不到吗?”
这句话挑衅意味十足,舒解明的脸更阴沉了,周边人几乎都屏住了呼吸,空气稠得如同凝固的松脂。
“楼下怎么不继续了?”刻意压低的女声突然响起,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在诡异的静谧中犹为突出。
舒解明心头一跳,这才注意到成澄对面座位上还坐着一个人。
宽大的黑袍从头裹到脚,背对着他,根本看不到面容,就像一抹灰乎乎的影子,在她的周身,连透过透明穹顶洒下来的阳光都沉静下来。
那种感觉,他在他曾祖身上都未曾感受到。
舒解明不敢大意,收敛了浑身的锋芒,极为正经地向舟舟行了一礼,少了几分刚才的凶狠,多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警惕,“在下岑安舒家舒解明,不知前辈是……?”
礼数周到,动作赏心悦目,若是没有前面那一出,还真是一副翩翩矜贵公子的好相貌。
成澄下意识看向舟舟,却见她握着瓜子的手只是顿了顿,随即又慢条斯理地嗑开了一粒,仿佛那身份尊贵的贵公子只是一息随处可见的空气。
等了良久,舒解明没等到想要的回答,眼中暴戾横生,好不容易藏在身躯下的猛兽又渐渐冒出头来。
他冷冷吩咐:“成郎君,前日在下府中被盗,丢失了一件宝贝,还请走一遭吧。”
他身后数名气息彪悍的舒府护卫,闻令如同出闸猛虎,浑身灵力鼓荡着朝成澄包去。
然而,不过一息!
这些护卫身形刚动,足尖甚至还未完全离地,所有动作——肌肉的爆发、灵力的流转、甚至衣袂带起的风声——都在刹那间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僵立在原地,保持着前扑的诡异姿势。
舒解明笑还没来得及舒展开,甚至连下意识训斥的话都未出口,便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轰然砸落在地,楼下天花板上人形轮廓清晰可见。
剧痛和窒息感如同潮水淹没了舒解明,压抑不住的一大口滚烫鲜血喷溅出来,仿佛五脏六腑都被碾碎了一般。
整个雅间——不,是整个揽月阁都陷入了一种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
舟舟终于回头看了一眼,半张脸上覆着黑色面纱,唯有一双深不见底,如深潭一般的眼睛轻轻扫过地上狼狈不堪的舒解明,最后看向最后面惊恐万分的揽月阁掌事:“今天的戏唱完了?”
“没……没有。”
“那继续?”舟舟试探着地问。
“好,好,继续。”说完掌事的连爬带滚吩咐下去。
这黑衣女子他不认识,舒家大公子他还不知道?
反正能轻而易举把舒家大公子伤成这样的人,可不是什么好相与。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就是个掌事的,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至于后面揽月阁会不会被舒家为难,那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大不了辞职!
舒解明身上的压力被撤去,他周身的那些护卫也恢复了行动,迅速将舒解明扶起,运功疗伤喂药。
楼下骤停的琴声几息后重新响起,悠扬婉转。戏楼又开始了往日的喧嚣,仿佛刚刚的一切都只是幻梦,只除了几乎所有人都离那雅间远远的。
待那戏剧终于如舟舟所说,进行到女主乔装回到男主身边的时候,舒解明终于缓了过来。
舟舟这时候才像是注意到这个人,“舒郎君怎么坐在地上,来者皆是客,阿澄,怎么那么不懂事,还不给客人倒茶?”
成澄垂目低顺答了一声“是”,可之后却没有任何动作。
舒解明好不容顺下去的气息又紊乱起来,一口老血溅了自己满身,却不敢再放肆分毫:“咳咳……前辈不必客气,晚辈就这样挺好。”
“那就好。”说完舟舟就没再管他。
这种力量,还有旁边的成澄,舒解明几乎是一瞬间就将她和那晚伤到他曾祖的力量联系到一起。
舒解明眼神暗了暗,推开护卫挥了挥手,让所有人都出去。待原本拥挤的雅间只剩下舟舟、成澄以及他自己的时候,他才强撑着,苍白着面容问:“咳咳……在下曾祖咳咳……可是前辈所伤?”
他的问题,如石沉大海,对面两人看戏的看戏,沉默的沉默,甚至连一丝眼角的余光都吝于给予。
舒解明抿了抿嘴,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感迅速占据他的脑海,明明往日他才是那个用沉默和高高在上的姿态让人不安崩溃的那个人,可如今他连质问的勇气都没有,他的曾祖……
舒解明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强行挤出一个在他认为的近乎卑微的语调,拱手道:“舒家和前辈无冤无仇,前辈何苦为一些小事小人沾染因果,平白得罪舒家?”见舟舟不说话,他抛出一个自以为诱人的橄榄枝:“只要前辈愿意放过在下的曾祖,晚辈以舒府之名起誓,定然会给前辈厚报!”
小事?
厚报?
舟舟背着舒解明的眸光如那万载玄冰,刺得人心尖发颤。
她藏在黑色面纱下的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手指一直在茶杯口加速打着圈圈,却还是没有说话。
成澄握紧拳头,极力忍住自己冲出去将这人一了百了的冲动,按照和舟舟约定好的将留影石拿出来,当着舒解明的面播放里面的内容:画面以第一人称的视角展示了进入洞内第一道大门后发生的一切,最后在地面上的黑影出现时被按下了暂停键。
“舒郎君知道这是什么吗?”舟舟问。
舒解明呼吸骤然停滞,留影石投射出的光影在空气中幽幽浮动,明明是自己在无数个日夜看了千万次的画面,可此刻,在这戏楼雅间,在这神秘女子平静的注视下,一股滚烫的羞耻与冰冷的难堪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勒得他喘不过气许久。
他不敢说谎,可他也不敢承认,真相就像一把刀,在他的喉咙间上下艰难地滚动着,带给他难以言喻的灼烧感。
他从留影石的画面移到舟舟身上,对上舟舟正好转过来的平静的眼眸。
舒解明的心脏紧紧缩了一瞬。
这是一双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眼睛,他想。
舒解明明白,越是这样看起来极致的、毫无涟漪的眼睛,越是说明那冰层之下,早已积蓄了他无法想象的、滔天的巨浪与无声的雷霆。
“听说舒郎君是火系单灵根,纯净度极高,对火灵力的运用炉火纯青,还有一只……”
“前辈究竟想要什么?”舒解明急切打断,单刀直入问道。
舟舟的目光落在留影石投射的黑影上,耳边是楼下妖族太子满腔深情的“一生只在乎你一人”的告白,一种名为荒谬的情绪如烟青烟般顺着她的脊背缓慢爬升、扩散至整个胸腔。
“我来了,自然是要你、要舒家给我天下散修一个交待。”舟舟握着茶盏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尖泛白。
“交待?什么样的交待?”听到此,舒解明心中有了数,既然要交代而不杀他,那就是有其他所求之物。
他紧紧盯着舟舟,似是要从她的眼中探寻出真正的目的。
舟舟眼底那片冰封的湖面下,一抹毫不掩饰的讥笑如一根淬了毒的冰针,精准地刺破舒解明好不容易强装起来的镇定,让他如今的试探看起来就如跳梁小丑一般。
就在舒解明心虚之时,一旁的成澄动了。
一卷素帛自他手中摊开,直至另一边滚至舒解明的身边才堪堪停下。
舒解明下意识扫过脚边几个整齐的名目,瞳孔却骤然紧缩:岚江上游三条三阶水属性灵脉所有权,星陨矿场共有开采权,七叶凰血芝三株,玉魄晶十斤……
一条条,一项项,赫然皆是舒府的重要资源,说不上核心,但其加起来的价值之巨也足以让舒家伤及筋骨。
舒解明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伪装:“荒谬!前辈如何觉得你的这份影像值得这么多东西?狮子大开口也要有个度吧!”
“哦?”舟舟平静无波的声音刺破了舒解明的怒火,身体微微前倾:“那舒郎君觉得再加上一位大乘尊者值不值呢?”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砸在舒解明紧绷的神经上:“上一个被我这灵力逼得不得不放弃自己重要东西的可是繁渊,不过……我记得繁渊好像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决断,你曾祖这事儿过了多久了?”
舒迩也是这么说的。
舒解明哑然熄火,那双因为愤怒而通红的眼睛猛地挤满了狼狈。
看他这个态度,舟舟大概能猜到他祖父如今的状况:转了三四手的灵力,即便没有容炫然身上的那么强劲,却足以使人伤筋动骨,日积月累之下说不定真的会将一个高高在上的大乘尊者蚕食殆尽。
而且,舟舟摸了摸腰间的蓝色妖丹,这股和小蓝同源的力量能做到伤人而不伤修为,使用之人的对其熟悉程度和控制力可见一斑。
楼下戏剧已然发展到高潮,舟舟戏票上所记载的戏剧结束时间也差不多到了:“舒郎君可以再考虑考虑。”
舟舟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碎屑,叮嘱道:“阿澄,明日是演续集对吧?”
“是的,会长。”
“嗯,那就先回去吧。”说完,一挥衣袖,就带着成澄消失在了雅间之内,只留下面色苍白的舒解明呆呆站在原地,好半晌待修养过来才用符篆回了舒宅。
隔壁雅间。
“师姐是不是太相信这个成澄了?”舒迩给刚刚坐下的舟舟斟茶。
这个成澄舒迩查过,自小在岑安长大,十岁后去了灵洲,再回来岑安的时候已经十六岁了,这六年间的讯息全无,再之后进了万毓书院,天资出众,一时风头无俩。
只可惜不知为何和舒解明结下梁子,没几年就从万毓书院退学,一直到现在。
舟舟刚刚送走了成澄,才回到揽月阁,一来一回赶得急,再加上瓜子磕多了确实挺渴的。
她将茶水一饮而尽,“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成大哥五年前就开始为了这些散修奔走,总不能他们五年前就预知了我今日的到来,提前部署了五年吧?”说到这个五年,舟舟有些意味深长地看向舒迩:“五年前我是个什么修为,舒师妹应该最清楚不过了。”
舒迩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又十分顺手地给舟舟续上了茶水:“成澄其人,能在舒解明的眼皮子底下一而再再而三地逃出生天,师姐就没有怀疑过?
“我知道,周家嘛。”
“你知道你还……”舒迩垂眸,再抬首时已经不想再在成澄这个人的身上浪费更多的口舌:“师姐向舒解明索要那些东西是何意?师姐身在昭明天宗,应当知道,这些东西对于舒家来说并不足以动摇根基。”
舟舟眉头轻轻蹙起,脑袋微微歪向一边,十分认真地回答:“大概因为我贪钱,你知道的,寒木峰啥都没有。”
舒迩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像春风吹过冰封的湖面,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牵动了一下,然后迅速扩大、加深——
似骤然撕开厚重阴云的阳光。
不是平日那种刻意拿捏的恰到好处的假笑,也不是逢场作戏的敷衍,是一种舟舟从未在舒迩脸上见过的舒展、纯粹、鲜活的笑容,仅仅是像一个被意外戳中笑点的、真实的、甚至带点傻气的年轻姑娘。
笑够了,舒迩才又认真道:“师姐是辜山主的弟子,以辜山主之能,只要你想,有大把的人愿意捧着宝贝献到师姐面前,可师姐再缺钱都只愿意脚踏实地跑任务赚灵石,舒迩绝不相信师姐是那种为了这些身外之物罔顾事实的功利之人。”
“而且,那些东西无一例外地都是被打上舒家烙印的特定之物,我猜——”
“师姐是想以此作为舒家曾经妄图平息风波的证据,侧面印证舒解明确实承认做过那些事情,我说得对吗?”
徐景兮在旁边听晕了,都什么跟什么啊?
“什么意思?两位亲亲师姐谁能帮我理解一下吗?”
“通俗来说,舒解明若是真给了,就算是承认自己做过那些事情了,我说得对吗,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