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之内,死寂如渊。
林川那抬起的手指,枯槁而布满淡金裂纹,没有丝毫灵力光华,却仿佛牵引着整个空间的重量,沉沉地压在那瘫软如泥的税吏心头,更压在筑基修士罗磐骤然绷紧的神经之上。
那并非力量的威胁,而是一种源自生命层次与无尽杀伐积累的、纯粹的“势”!罗磐仿佛能看到那指尖之后,是无边血海,是万骨枯冢,是一尊曾屹立诸天、俯瞰众生的混沌神魔冰冷的凝视。这种“势”,他只在黑水城那位常年闭关、据说曾游历外域的老城主身上隐约感受过,却远不及此刻这般纯粹、这般令人道心震颤!
“金丹符箓第二张”
林川沙哑的声音如同锈铁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令人牙酸的死气,却又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疯狂与决绝。他在赌,赌这位星陨卫队长对未知的忌惮,对自身性命的珍惜,以及对“金丹”二字的敬畏。
罗磐的脸色变幻不定,眼神锐利如刀,似乎想将林川从里到外彻底剖开,看清他究竟是虚张声势,还是真的藏有足以威胁到自己性命的底牌。他的神念一遍又一遍地扫过林川残破的身躯,确认那生机如同风中残烛,经脉死寂,界伤狰狞,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个彻头彻尾、无力回天的废人。
可偏偏是这废人,却拥有着令他这位筑基修士都心惊肉跳的恐怖煞气,以及那平静眼眸下隐藏的、仿佛能与天地同归于尽的疯狂!
是真的还有同归于尽的底牌?还是纯粹在唬人?
罗磐不敢赌。修炼到筑基期不易,他还有大好的前程,没必要为了一个注定废掉、来历可能不凡的散修,去赌那可能存在的、能威胁到性命的一击。尤其是在这幽灵礁异动频频、黑水城暗流涌动之际,保存实力、明哲保身才是上策。
更何况,强行带走此人,若真逼得他动用那可能存在的“第二张符箓”,自己即便不死也必遭重创,得不偿失。而若他只是在唬人,一个废人,带回黑水城也榨不出什么油水,反而可能引来其背后可能存在的势力的关注,平添麻烦。
电光火石间,诸多念头在罗磐脑中闪过。他身上的冷厉气势缓缓收敛,那令人窒息的筑基灵压也如潮水般退去。
他深深地看了林川一眼,那眼神复杂,包含了忌惮、审视,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
“哼。”罗磐冷哼一声,打破了死寂,声音依旧冰冷,却不再提带人回城之事,“黑水城的规矩,不容挑衅。既然你伤势沉重,便暂留此地养伤。但名录需登记,墨辰,海外散修,可对?”
他这是在给彼此一个台阶下。不强行带人,但要将林川的“身份”坐实,纳入监管,同时也算完成了部分程序。
林川指尖微颤,缓缓放下,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靠在床头剧烈喘息,咳出的淡金色血沫更多,却并未回答,只是闭上了眼睛,算是默认。
罗磐不再看他,转而将冰冷的目光投向地上那滩烂泥般的税吏和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谢山。
“黑水税,按律缴纳,不得延误。”他语气不容置疑,却也没再提加倍或抓人之事,“至于尔等窝藏暂且记下,若此人再生事端,或尔等有违律法,两罪并罚!”
“是!是!多谢罗大人开恩!多谢大人!”谢山如蒙大赦,连连磕头,心中那块巨石终于落下了一半。
那税吏胖子此刻也连滚爬爬地起来,脸色惨白,裤裆湿漉漉的,再不敢有半分嚣张,低着头躲在罗磐身后,屁都不敢放一个。
罗磐最后扫了一眼这间破败的石屋和床上气息奄奄的林川,不再多言,转身便走。税吏连忙跟上,脚步踉跄,仿佛身后有洪荒猛兽在追赶。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村口,石屋内那令人窒息的压力才彻底散去。
“噗——”林川再也没能忍住,一大口淡金色的血液猛地喷出,染红了身前衣被,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骨头般软倒下去,气息瞬间变得更加微弱,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恩公!”
“前辈!”
谢山和阿海惊呼着扑上前,手忙脚乱地擦拭血迹,脸上刚刚消退的恐惧再次被浓浓的担忧取代。他们知道,危机只是暂时缓解,前辈的伤势,已然更重了。
村外,罗磐驾驭星梭,凌空疾驰,脸色阴沉如水。那税吏胖子战战兢兢地站在他身后,大气不敢出。
“回去之后,将墨辰之名录入散修册,标注‘重伤,疑似拥有高阶传承或背景,暂不可轻易招惹’。”罗磐冷冷吩咐道。
“是,大人。”税吏连忙应下,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低声问道,“大人,那家伙真的还有金丹符箓?”
罗磐目光深邃,望向远方灰暗的海平面:“不知。但那股煞气做不得假。此人绝不简单。在黑水城摸清其底细,或者幽灵礁之事明朗之前,不宜节外生枝。”
他顿了顿,补充道:“加派两个机灵点的人,盯着渔阳村,无需靠近,只需留意动向,尤其是那墨辰的伤势变化,以及是否有外人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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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下明白!”
星梭化作银光,消失在天际。罗磐心中却并不平静,墨辰的出现,如同投入这潭死水的一颗石子,其引发的涟漪,恐怕会超出所有人的预料。
石屋内,经过谢芸一番小心翼翼的照料,林川的呼吸终于再次平稳下来,虽然依旧微弱,但总算没有恶化。
夜色再次降临。
阿海守在床边,看着林川那如同破碎瓷器般的面容,眼神中的坚毅之色愈浓。他轻轻退出屋子,找到正在唉声叹气的爷爷谢山。
“爷爷,我想修炼。”阿海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谢山一愣,看着孙子眼中那簇跳动的火焰,苦涩地摇摇头:“孩子,咱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没有功法,没有灵石,在这碎星海,修炼难如登天啊”
“我知道难。”阿海握紧了拳头,“但我不想再像今天这样,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前辈传了我一句口诀,我想试试!”
他说的,是林川昏迷前,以神念传入他脑海的那段关于基础引气、侧重坚韧道心的粗浅法门,连功法都算不上,更像是一种心境的引导。
谢山看着孙子倔强的眼神,最终化作一声长叹,摸了摸他的头:“罢了,你想试,就试试吧。不过切记,不可操之过急,一切以自身安危为重。”
阿海重重点头,转身走到了屋外,面对着漆黑一片、浪涛隐隐的大海,盘膝坐下,按照脑海中那段玄奥却不算复杂的口诀,尝试着去感应那稀薄而驳杂的天地灵气。
他知道自己资质普通,资源匮乏,前途渺茫。但他更知道,如果没有力量,在这残酷的碎星海,连自己和亲人都无法保全。今日前辈以残破之躯震慑强敌的身影,已深深烙印在他心中。
他也要变强!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要抓住!
而在屋内,陷入半昏迷状态的林川,识海深处那缕微弱的太初之气,仍在顽强地按照《混沌太初经》的轨迹,缓慢运行着。同时,他指间的混沌玉佩,与遥远幽灵礁深处那黑色石碑之间的无形共鸣,似乎比之前略微清晰了那么一丝。
危机暂缓,潜龙蛰伏。但命运的齿轮,却并未停止转动。渔阳村的这个夜晚,一个少年坚定了道心,而一个破碎的传奇,则在无人知晓的寂静里,舔舐着伤口,积蓄着下一次腾跃的力量。海面之下,更大的暗流,正在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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