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师剑冢归来,林川并未立刻宣布离去之事。他如同寻常弟子一般,又花费了数日时间,行走于宗门各处,看着废墟被一点点清理,看着新的屋舍在焦土上拔地而起,看着伤者逐渐康复,看着幸存弟子眼中重新燃起名为希望的光芒。
他亲自参与了最后一批陨落同门的集体葬礼,在肃穆的哀歌与无数哽咽的低泣中,将一捧捧黄土撒下。他去了守阁老人的衣冠冢前,静立了整整一个时辰,没有言语,只有无声的告别与承诺。
当宗门的运转彻底步入正轨,新的秩序开始稳固,他知道,是时候了。
这一日,夜幕低垂,星子初现。龙门新驻地的峰顶,被简单清理出一片平台。平台上没有华丽亭台,只有几张粗糙的石凳,一张石桌,桌上摆着几坛宗门库藏里寻来的、不算名贵却醇厚的老酒。
林川、韩立、石浩、墨渊四人围坐。没有外人,只有一路并肩、生死与共的兄弟。
林川拍开一坛酒的泥封,浓郁的酒香弥漫开来。他为自己和三人各自倒满一碗,琥珀色的酒液在粗瓷碗中荡漾。
“我欲往九州。”林川端起酒碗,开门见山,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更改的决意。
尽管早有预料,韩立三人端着酒碗的手还是微微一僵。空气仿佛凝滞了片刻。
石浩第一个反应过来,猛地仰头,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哈出一口酒气,眼圈有些发红,瓮声道:“俺就知道!这小小的东域,根本困不住你这条真龙!去吧!家里有俺们呢!”他没有再提跟随,因为他明白,有些路,必须一个人走。
韩立推了推眼镜,镜片在月光下反射着冷静的光。他没有喝酒,只是看着林川,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九州广袤,势力错综复杂,远非东域可比。师兄此去,万事谨慎。情报、资源、退路,需时时考量。宗门与龙门,永远是你的后盾。若有需,万里传讯,韩立必倾力以赴。”他将一碗酒缓缓洒在地上,“这一碗,敬前路。”
墨渊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自己碗中的酒喝完,然后又为林川和自己重新满上。他用行动表明,一切尽在不言中,无论林川走多远,龙门的事务,宗门的阵法,他会守好。
林川看着三位挚友,胸中暖流涌动,亦有些许酸楚。他举起酒碗,目光扫过三人:“龙门,就拜托你们了。”
四人酒碗在空中重重一碰,发出清脆的响声,随即仰头饮尽。所有的嘱托、信任、不舍与祝福,都融在了这碗烈酒之中。
酒尽,韩立与墨渊知道林川还有未完之事,默契地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先行离去。石浩用力抱了林川一下,虎目含泪,最终也只是重重说了声“保重”,大步离开。
峰顶,只剩下林川一人,与一坛未尽的酒。
月色如水,洒落在他的肩头。一道挺拔如剑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平台边缘,倚靠在一块山石上,怀抱长剑,正是李剑星。
他没有看林川,只是望着天边那轮清冷的明月。
林川拿起酒坛和另一只空碗,走到他身边,为他斟满。
李剑星没有客气,接过酒碗,一饮而尽。酒液顺着他冷峻的下颌滑落。
“何时动身?”他问,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明日。”林川答。
“好。”李剑星放下空碗,终于转过头,看向林川。他的眼神依旧锐利如剑,此刻却少了几分平日的孤高,多了几分认同与期待。
“我的剑,在东域已罕逢敌手。”李剑星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唯有你,林川,让我看到了更高处风景的可能。”
他抬手,轻轻抚过怀中古朴的剑鞘,发出细微的嗡鸣。
“九州,定然有更强的剑,更广阔的剑道。”他的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星辰,“我不会等你太久。待我剑意圆满,金丹凝结,必去九州寻你。”
他伸出手指,指向苍穹,指向那无尽星空:“届时,你我再论剑,分高下。看这九州剑道之巅,究竟谁主沉浮!”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儿女情长,只有最纯粹的剑者约定,顶峰相见的誓言。
林川看着他眼中那纯粹而炽热的剑意,仿佛看到了另一条通往巅峰的崎岖之路。他微微一笑,端起自己的酒碗,与李剑星虚碰一下:“一言为定。我在九州,等你之剑。”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李剑星不再多留,身形一晃,便如剑光般消失在月色之中。
平台再次安静下来。夜风拂过,带来远处依稀的虫鸣。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带着淡淡的、熟悉的幽香。
林川没有回头,他知道是谁。
柳云烟走到他身旁,与他并肩而立,望向同一片月色下的远山。她换上了一身素雅的流云长裙,月光照在她清丽的侧脸上,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色与不舍。
两人沉默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张力。经历了生死与共,有些情感早已心照不宣,却都因前路未知而难以宣之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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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还是柳云烟轻声开口,声音如同月下流泉:“一定要去吗?九州太危险了。”她知道巡天镜的威胁,知道云矶子背后可能存在的势力,知道此去必定步步荆棘。
林川转头,看向她清澈的眼眸,那里清晰地映照着自己的影子。他点了点头,声音坚定:“必须去。有些路,绕不开。唯有变得更强,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守护想守护的人。”
柳云烟娇躯微颤,听出了他话语中的深意。她低下头,纤长的手指绞着衣角,半晌,才抬起头,脸上努力绽开一个温柔却带着倔强的笑容:“好,那你去。我会留在流云宗,也会常来天剑宗看看。我会努力修炼,不会被你甩下太远的。”
她向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枚温润的玉佩,上面雕刻着流云纹路,中心一点嫣红,如同朱砂痣。她将玉佩轻轻塞入林川手中,指尖微凉。
“这是我自幼佩戴的‘护心云佩’,没什么大用,但能宁心静气,抵御些许神魂侵袭。”她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带着它,就当就当是个念想。别忘了,东域还有我们在等你。”
林川握紧手中尚带着伊人体温与幽香的玉佩,那温润的触感仿佛直抵心底。他看着柳云烟微红的眼眶和强装的笑颜,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
他伸出手,轻轻握了握她微凉的柔荑,一触即分,却传递着无需言说的情意与承诺。
“等我回来。”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柳云烟重重点头,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却在月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她没有再说什么,深深看了林川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然后毅然转身,裙袂飘飞,消失在夜幕之中,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幽香。
林川独立峰顶,手握云佩,望着伊人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语。
月色清冷,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长。
与挚友的托付,与对手的约定,与红颜的惜别东域所有的因果与牵挂,在此刻,似乎都已了却。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夜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再无丝毫迷茫与留恋。
明日,便是新征程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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