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与刺骨的剧痛中沉浮。
胸骨仿佛碎裂成了无数片,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肺腑间像是灌满了滚烫的铅水,连喘息都带着血腥气。林川躺在冰冷坚硬的床板上,身下那床破旧的被褥早已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感觉自己的身体正一点点沉入冰窖,唯有胸膛那团被林豹拳头轰击的地方,如同烙铁般灼烧着,疼得他几乎要失去神智。
演武场上的一幕幕,如同梦魇般在脑海中反复上演——林豹狰狞的嘴脸、林傲那如同俯瞰蝼蚁般的冰冷威压、执法长老淡漠的宣判、族人幸灾乐祸的目光、族长那无奈而疲惫的宣布最后,是那两名护卫将他如同丢弃垃圾般扔回这间破屋时,那毫不掩饰的鄙夷,甚至还有一人踹了他的小腿一脚,骂了句“废物占地方”。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他的口鼻,扼住他的咽喉。
或许,就这样死了,也是一种解脱?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悄然钻入他近乎麻木的心神。死了,就不用再承受那些嘲讽和屈辱,不用再看到父亲失望的眼神,不用再面对这暗无天日的绝境。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沦于黑暗之际,一阵急促而踉跄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个苍老而焦灼的声音,如同划破厚重阴云的一缕微光,强行穿透了他封闭的感知。
“川儿!我的川儿!”
破旧的木门被猛地推开,门轴发出“吱呀”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一道熟悉而略显佝偻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带进一股夜晚的寒气,还夹杂着淡淡的血腥气和草药的清香。
是父亲林浩然!
他原本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有些散乱,沾着几片枯叶和尘土,脸上带着奔波后的疲惫与风尘,眼窝深陷,布满了血丝,但那双总是温和的眼睛,此刻却充满了无法掩饰的心痛与焦急。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执事袍,左臂的袖子空荡荡的,只用一根粗布带草草缠裹着,布带缝隙里,还能看到暗红的血迹渗出。
林浩然几步冲到床前,看到儿子惨白如纸的脸色、嘴角干涸发黑的血迹、以及那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呼吸时,这个经历过无数风浪、哪怕被发配管理荒芜药田也从未抱怨过一句的中年汉子,身体猛地一晃,踉跄着扶住床沿才勉强站稳,眼眶瞬间就红了,浑浊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川儿你怎么样?别怕,爹在这里,爹在这里”林浩然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哽咽,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触碰儿子苍白的脸颊,却又怕弄疼他,那双手在空中微微发抖,布满老茧的指尖轻轻颤抖着,最终只是轻轻地、极其轻柔地拂开林川额前被冷汗浸湿的乱发。
感受到那熟悉的、带着粗粝掌茧的温暖触碰,林川空洞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看到了父亲那张写满担忧和痛苦的脸,看到了他空荡荡的左臂。
“爹”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破布,发出的声音嘶哑微弱得如同蚊蚋。
这一声呼唤,让林浩然的眼泪彻底决堤。他俯下身,用那仅存的右手紧紧握住儿子冰凉的手,滚烫的泪水滴落在林川的手背上,烫得他心头一颤。
“川儿,爹来了,爹来晚了”林浩然哽咽着,急忙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粗糙木盒,颤抖着打开。盒内垫着柔软的旧锦缎,上面静静躺着一株通体碧绿、形状如同鸟羽、叶片脉络清晰可见的灵草,草叶上还沾着几滴晶莹的露水,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川儿,你看,爹找到‘青羽草’了!这是治疗内伤的良药,对你的伤势一定有好处!快,快服下!”林浩然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期盼,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株显然价值不菲的灵草递到林川嘴边,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仿佛捧着的是儿子唯一的生机。
青羽草?
林川模糊的意识清醒了一瞬。他认得这种灵草,品阶虽只是黄阶下品,但对于修复断裂的骨骼和受损的内腑有奇效,寻常年份的青羽草都要数十块下品灵石才能买到,而眼前这株叶片饱满、灵气充盈的,至少是百年份,价格更是翻了十倍不止。
以父亲如今在家族中被边缘化的地位,每月俸禄只有区区五块下品灵石,连维持家用都捉襟见肘,根本不可能买得起!
他是从哪里得来的?
目光下意识地扫过父亲空荡荡的左臂,林川的心脏骤然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浑身抽搐!
落鹰涧!
他猛地想起,青羽草的生长地,正是青云城外百里的落鹰涧!那里地势险峻,悬崖峭壁林立,更有铁爪鹰、黑风狼等凶猛妖兽盘踞,寻常武者都不敢轻易涉足,更何况父亲只是个炼体六重的普通执事!
父亲定是为了给他寻药,独自冒险前往落鹰涧!那条断臂一定是在采摘青羽草时,被妖兽袭击,或是失足摔下悬崖,才失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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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强烈的酸楚和滔天的愧疚,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爆发!
都是为了他!
他这个没用的儿子,这个家族的耻辱,不仅让父亲在族中抬不起头,被排挤到后山药田,如今更是连累父亲为他断送了一条手臂!
“爹你的手?”他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泪水终于冲破了所有的壁垒,混着嘴角的血污,滚落枕畔。
林浩然身体一僵,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想将断臂藏到身后,但空荡荡的袖子晃了晃,终究是无所遁形。他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试图安慰儿子,声音却愈发沙哑:“没没事,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碰伤了点皮肉,不碍事的。快,先把药吃了,别浪费了”
“摔了一跤?”
林川死死地盯着父亲躲闪的眼睛,胸口的剧痛仿佛被一股更尖锐的疼痛取代,如同万箭穿心!他怎么会不知道,父亲从来都不会骗他,此刻的故作轻松,不过是怕他自责,怕他绝望!
“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悲鸣从林川喉咙深处溢出,带着血与泪的绝望。他想抬手,想抓住父亲那空荡荡的衣袖,想问问他还疼不疼,可身体却沉重得无法动弹,只能任由泪水汹涌,将枕巾浸湿一大片。
看到儿子如此,林浩然再也忍不住,老泪纵横。他俯下身,用额头抵着儿子的额头,滚烫的泪水混在一起,声音沙哑却无比坚定:
“川儿,别哭!一条手臂而已,爹不疼!真的不疼!”
“只要你没事,只要你还活着,爹付出什么都值得!”
“你是爹的儿子,是爹唯一的希望!爹从来没觉得你是废物,从来没有!”
“听着,川儿,武道一途,漫长无尽,一时的挫折算不了什么!武魂品阶更不能决定一切!当年你爷爷,不过是个下二品武魂,不也靠着自己的努力,成为了林家百年难遇的强者?我儿心性坚韧,远超常人,只要道心不毁,将来必有腾飞之日!”
“不要放弃!千万不要放弃!”
父亲那粗糙却温暖的手掌,那带着哭腔却斩钉截铁的话语,那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付出,如同冰冷黑暗深渊里唯一燃烧着的火炬,驱散了那几乎将他吞噬的绝望与死寂。
是啊,他怎么能死?
他怎么敢放弃?
他若死了,父亲为他付出的一切,岂不是都白费了?他若放弃了,那些欺辱他、践踏他、伤害他亲人的仇人,岂不是要逍遥快活?
不!
他不能死!
他要活下去!
他要变得强大!强大到足以保护所有他在乎的人,强大到足以让所有伤害过他们的人,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
一股前所未有的求生欲望和变强的执念,如同燎原的野火,在他心中疯狂燃烧起来!
他反握住父亲的手,尽管虚弱,却用尽了此刻全部的力气,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看着父亲浑浊却充满关切的泪眼,一字一句,如同宣誓般,从染血的齿缝间挤出,每一个字都带着令人心悸的决绝与冰冷:
“爹你放心”
“我不会死”
“我一定会站起来!”
“那些欺辱我们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的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撼人心魄的力量,仿佛在这一刻,有什么东西在他的灵魂深处,悄然觉醒了。
林浩然看着儿子眼中重新燃起的、那如同野火般不屈的火焰,心中又是剧痛,又是欣慰。他重重地点头,泪水滴落在儿子的手背上,滚烫而灼热:“好!好!爹相信你!爹永远相信你!”
他不再多言,小心翼翼地将那株沾染着他鲜血与汗水的青羽草,一点点揉碎,将带着清香的汁液喂入林川口中。
灵草入口,化作一股温和却持续不断的暖流,缓缓流入干涸的经脉,滋养着受损的内腑,修复着断裂的胸骨,那钻心的疼痛,竟真的一点点缓解了。
林川闭上眼,全力引导着这股药力,配合着体内那微弱得可怜的真气,一点点修复着残破的身体。而就在药力流经丹田时,丹田内那道残破的青锋剑武魂,竟微微震颤了一下,武魂深处的那缕黑气,似乎被这股暖流惊动,缓缓蠕动起来,散发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吸力,悄无声息地吞噬着药力中的灵气。
窗外,夜色浓重,寒风呼啸,卷起枯枝败叶,拍打着破旧的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鬼魅的呜咽。
破旧的小屋内,油灯如豆,昏黄的光晕笼罩着相依为命的父子。
父亲守在床边,寸步不离,用那只仅存的右手,轻轻拍着儿子的后背,哼着儿时哄他入睡的童谣。那断臂处的血迹已然干涸,但他看着儿子逐渐平稳的呼吸和眉宇间那重新凝聚的坚毅,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微光。
这微弱的光,这唯一的温暖,在这冰冷彻骨的寒夜里,成为了林川坠落深渊前,抓住的最后一道缆绳。
它不足以将他拉出深渊,却给了他足够的力气,让他自己,生出攀爬的指甲与獠牙。
他咀嚼着苦涩的药汁,也咀嚼着刻骨的仇恨与父爱的温暖。
活下去。
变强。
复仇。
这三个念头,如同烙印,深深刻入了他的灵魂,再也无法磨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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