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指在屏幕上移动,标出了三个点。
“第二小提琴和中提琴的位置,正好处于一个驻波的波谷。这意味着他们听到的铜管声部,会比实际响度,降低大约5个分贝。为了听清节奏,他们会下意识地用力,导致音色过载。”
“解决方案很简单。”
苏哲的语气,不像是在和一位音乐大师对话,更像一个顶级的声学工程师,在给施工队下达指令。
“第一小提琴组,整体向左平移五十厘米。大提琴组,向前移动三十厘米。坐在那里的圆号手,请你和旁边那位换个位置。”
整个排练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乐手,包括那些白发苍苍的国宝级音乐家,全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苏哲。
这……这是什么操作?
不谈乐理,不谈和声,不谈情感表达……上来直接给你算音频延迟和驻波?
季默曼的脸色第一次变了。他引以为傲的指挥艺术,在这个年轻人面前,仿佛变成了一道可以被计算和修正的数学题。这种认知上的降维打击,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屈辱和……恐惧。
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一个写流行歌的,怎么可能对金色大厅的物理声学,理解到这种恐怖的程度!
“照他说的做。”季默曼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他想看看,这到底是不是故弄玄虚。
乐团的乐手们带着满腹的疑惑,按照苏哲的指示,调整了站位。
“再来一次。”苏哲走下指挥台,平静地说道。
季默曼深吸一口气,重新举起了指挥棒。
这一次,当第一个音符响起时,所有人的身体,都像是被电流击中般,猛地一震!
不一样了!
完全不一样了!
如果说之前的演奏是一幅色彩混乱的油画,那么现在,每一个声部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精准地安放在了它最该在的位置上。小提琴的悠扬,大提琴的深沉,铜管的辉煌……所有声音完美地交融在一起,乐曲的层次感和空间感,瞬间提升了一个档次!
那是一种极致的和谐!
演奏中的乐手们,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他们看向苏哲,那种眼神,已经从审视,彻底变成了震惊与尊敬。
季默曼握着指挥棒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指挥了一辈子,第一次知道,原来音乐,真的可以被计算。
排练间隙,气氛不再那么紧张。
苏恩又戴着一个和她小脑袋差不多大的定制耳机,有模有样地模仿着季默曼的样子,手里拿着一根巧克力棒,对着空气笨拙地挥舞。
她嘴里还念念有词:“灯灯灯灯!这里要用力!那里要轻轻的!”
那副小大人的滑稽模样,把一群刚刚还一脸严肃的德国老乐手,逗得前仰后合,开怀大笑。之前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被小姑娘天真的举动,彻底融化了。
然而,就在维也纳的坚冰开始融化时,一场舆论风暴,在欧洲酝酿成型。
欧洲最毒舌,也最具影响力的音乐评论家,《莱茵邮报》的克劳斯,发表了一篇措辞极其尖锐的专栏文章。
“我听了那首所谓的《天空之城序曲》。恕我直言,那不过是穿着燕尾服的快餐音乐。它拥有所有能取悦大众的元素,旋律优美,和声简单,情绪直白。但它缺乏灵魂,缺乏一个伟大作品应有的,能与时间抗衡的复杂结构与哲学思辨。”
“苏哲或许是个商业天才,但他永远不可能触及古典音乐真正的神殿。我断言,这种音乐绝不可能得到任何一位传奇大师的真正认可。”
这篇恶评,像是一桶汽油,浇在了本就争议不断的火堆上。
苏哲对此却毫不在意。
在当晚排练结束后,他独自找到了还在研究总谱的季默曼。
他没有反驳克劳斯的言论,也没有为自己辩解。
他只是递过去了一份手写的乐谱。那份乐谱很短,只有寥寥几行,并且只针对大提琴声部。
那段旋律,看起来古朴、简洁,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它不属于任何已知的古典和声体系。
季默曼一开始只是不以为意地接过乐谱,随便扫了一眼。
下一秒,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握着乐谱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脸上那标志性的严肃表情,被一种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所取代,整个人像是看到了鬼一样。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苏哲,声音嘶哑而干涩。
“这段……这段‘魔鬼的颤音’对位法……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这应该是失传了近两百年的演奏技巧!”
苏哲看着季默曼那张写满了震惊与渴求的脸,只是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穿越了时空的淡然。
“在一个很古老的故事里听到的。”
这个回答,轻描淡写,却比任何详尽的解释都更具分量。
它像一团迷雾,将苏哲整个人笼罩了起来,让他身上那种近乎于神只的神秘感,再次加深。
古老的故事?什么样的故事,能记载这种失传了近两百年的,被无数音乐史学家称为“恶魔的低语”的对位技巧?
季默曼不再追问。
他知道,有些东西,是凡人无法触及的领域。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将这份神迹,完美地呈现在世人面前。
他双手接过那份薄薄的,却重若千钧的补充乐谱,像是接过了古典音乐失落的权杖。
“我明白了。”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与虔诚。他立刻召集所有声部的首席,将这段补充乐谱,以最高优先级,加入到了最终的演奏版本之中。
维也纳金色大厅,正式演出的夜晚。
灯火辉煌,座无虚席。欧洲所有的名流、艺术家、评论家,几乎都聚集在了这里。所有人都想亲眼见证,这场东方流行天才与西方古典圣殿的终极碰撞,究竟会以怎样的方式收场。
那位写下恶评的评论家克劳斯,更是坐在了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准备随时用他那支毒舌的笔,将这场闹剧钉上历史的耻辱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