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安里的暮色裹着秋凉漫进巷口时,西天的霞光已褪成淡绯色,像被揉碎的胭脂融在云里,渐渐沉落。清沅几人踩着余晖走进街巷,青石板被夕阳晒得还留着些微暖意,却抵不过晚风里的凉意,脚步声比往日沉了些,每一步落下,都带着西郊仓库的尘土与草屑簌簌往下掉。藏在背包里的证据文件裹得严实,隔着布料都能触到纸张的硬挺,像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得人心里既踏实,又隐隐发紧——踏实的是握到了反击的筹码,发紧的是不知这场博弈还要耗到何时。
老槐树下早已聚了些街坊,都是听闻几人去了西郊仓库,揣着心等消息的。见他们回来,纷纷围拢过来,脚步急切得踩乱了地上的落叶。张婶手里的菜篮子还没放下,翠绿的青菜叶上沾着水珠,快步上前攥住清沅的手腕,指尖带着洗菜的湿凉,力道重得有些发紧:“咋样?去了那仓库,真查出东西了?没出啥危险吧?”她目光扫过清沅沾着草渍的裤脚,又落在宁舟吊着的胳膊上,眉头拧得紧紧的,满是担忧。
清沅点头时,喉结轻轻动了动,连日来的紧绷在此刻松了些,声音里裹着倦意却透着亮,尾音都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查到了,都是开发商非法拆迁、私吞补偿款的证据,还有他们给人送礼行贿的账本,一页页记得清清楚楚。警察已经把东西都收走了,说会彻查到底,绝不会让他们逍遥。”话音落,围在周围的街坊顿时炸开了锅,议论声像潮水似的涌上来。李叔手里的烟卷掉在地上,烟丝撒了一地,他慌忙用脚碾灭,粗糙的手掌在大腿上反复摩挲,脸上又惊又喜,眼眶都有点发红:“真能把这群黑心东西揪出来?那咱们荣安里是不是就稳了?再也不用怕他们强拆了?”王大爷拍了拍洗得发白的帆布包,里面的空矿泉水瓶撞出清脆的轻响,声音洪亮得压过满巷议论:“稳!有这些铁证在,他们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翻不了天!往后咱们荣安里,就能安安生生过日子了!”
宁舟靠在槐树干上,拐杖斜撑在脚边,金属杖头抵着青石板,划出一道浅浅的印子。受伤的胳膊用绷带吊在胸前,白色的纱布裹得紧实,方才在仓库躲木箱时不小心牵动了伤口,此刻眉峰轻轻蹙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杖身的防滑纹路,指腹蹭过凹凸的纹路,试图压下胳膊传来的隐痛。他抬眼扫过巷子里的青砖黛瓦,夕阳把屋顶的灰瓦染成暖黄,瓦缝里的枯草都镀上了一层柔光,却照不透墙角的阴影,那些阴影像化不开的墨,藏在墙根下、门廊后,看得他心里总觉得踏实里藏着隐忧——那些被抓的黑衣人不过是些拿钱办事的小喽啰,能调动这么多人看守仓库,还敢私改拆迁文件、明目张胆行贿,背后的势力绝不会轻易罢休,这场胜利,恐怕只是暂时的喘息。
贾葆誉把相机紧紧抱在怀里,黑色的相机包沾了些尘土,镜头盖没扣严,露出里面拍的仓库照片一角。他凑到宁舟身边,肩膀轻轻挨着宁舟的胳膊,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见:“宁舟哥,我总觉得不对劲。今天警察赶到时,那些黑衣人跑的方向太刻意了,像是故意留出时间让咱们脱身,没怎么拼命反抗,甚至都没想着销毁铁柜里的核心证据,会不会是他们的缓兵之计?故意让咱们放松警惕?”宁舟侧头看他,眼底的锐利藏在倦意后,目光沉沉的:“你也留意到了?”他顿了顿,抬手揉了揉眉心,声音里带着点沙哑,“他们反抗得太敷衍,要么是背后的人没给他们下死命令,怕闹大了牵扯出更多事;要么就是故意示弱,等咱们松了劲,再找机会反扑。后续肯定还有动作,咱们不能掉以轻心。”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没再多说,只默契地把这份担忧压在心底——此刻的荣安里太需要一场安稳的希望,哪怕只是暂时的,也不能轻易戳破,免得让街坊们又陷入恐慌。
入夜后,巷子里的灯光次第亮起,暖黄的光透过窗棂洒在青石板上,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却比往日淡了些,连巷尾的狗吠都少了几分底气,叫了两声便没了动静,只剩晚风卷着落叶的声响在巷里回荡。清沅回到林先生的旧院,推开木门时,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她没先进屋,反倒先走到屋檐下,伸手摸了摸那尊石狮子,指尖触到冰冷粗糙的石面,又轻轻按了按狮口嵌着的青石块,严丝合缝,没半点松动的痕迹,悬着的心才又放下些。
她走进屋里,把背包轻轻放在樟木箱上,木箱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樟木的清香混着晚风里的凉意飘过来。她小心翼翼地拉开背包拉链,掏出里面残留的几张文件复印件——白天匆忙间特意留的备份,怕后续有意外。借着台灯昏黄的光,她慢慢把复印件铺开在桌上,拆迁规划图上的红色批注格外刺眼,每一笔都透着算计,“压低补偿”“威逼利诱”“强硬手段”几个字,像一根根细针,扎得她指尖发颤。她想起巷子里那些老人,想起他们守着老房子不愿离开的模样,想起开发商之前的步步紧逼,心里的火气又渐渐涌上来,指尖攥得紧紧的,把复印件的边角都捏得发皱。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掠过窗棂,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人在窗外徘徊。清沅猛地抬头,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文件,心跳陡然快了几分。她轻手轻脚走到窗边,撩起窗帘一角往外看,巷口的路灯下空无一人,只有老槐树的枝丫在地上晃悠,影子歪歪扭扭的,像藏着什么东西。忽然,远处传来一声轻微的汽车引擎声,顺着风飘过来,闷闷的,又很快消失在夜色里,没了踪迹。清沅的心猛地一紧,屏住呼吸盯着巷口看了许久,眼睛都酸了,直到引擎声再也没出现,才缓缓松开攥着窗帘的手,指节已经泛白,手心也沁出了薄汗。
她转身坐在樟木箱旁,指尖抚过箱面的铜合页,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来,让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樟木箱上还留着林先生生前摩挲的痕迹,光滑温润,她想起林先生坐在这儿整理旧物的模样,想起他说荣安里是所有人的根,想起街坊们一起守护街巷的执着,心里的底气又渐渐足了些。她慢慢握紧了拳头,指腹抵着掌心,哪怕后续还有再多麻烦,哪怕背后的势力再强大,她也绝不会退缩——这片藏着所有人回忆的街巷,藏着林先生的牵挂,藏着街坊们的念想,绝不能被那些阴谋毁掉。
与此同时,宁舟家里的灯也亮到深夜,暖黄的灯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出他伏案的影子。他坐在桌前,把白天从仓库带回来的一张碎纸摊在桌上,碎纸边缘参差不齐,沾着些灰尘,上面只残留着“荣安里”“最后通牒”“三日”几个模糊的字,是他躲在木箱后时,趁黑衣人不注意悄悄捡的,当时没来得及细看,此刻才慢慢琢磨。他打开台灯,让光线直直落在碎纸上,指尖顺着字迹的轮廓轻轻摩挲,试图辨认更多残留的痕迹,眉头却拧得越来越紧——“最后通牒”四个字像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心头,背后的人显然不会甘心就此罢手,这张碎纸,说不定就是他们接下来行动的预兆,这场守护,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忽然,手机在桌上轻轻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微弱的光。宁舟拿起手机,是李警官发来的消息,文字简短却透着凝重:“仓库查到的账本牵扯甚广,背后有人施压,调查可能会受阻,你们近期务必小心,紧锁门窗,尽量别单独外出,保护好自己。”宁舟盯着消息看了许久,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指尖的凉意透过屏幕传过来,让他心里更沉了些。他慢慢打字,只回了两个字:“多谢。”放下手机时,他抬头看向窗外,荣安里的夜色沉沉,只有零星的灯光在黑暗中闪烁,像困在迷雾里的星子,前路不明,却又倔强地亮着,透着股不肯熄灭的韧劲。
另一边,贾葆誉把相机里的照片导进电脑,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的脸,他坐在桌前,一张张仔细翻看,眼神专注得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节,试图从里面找出更多被忽略的线索。照片里有仓库的荒凉景象,有铁柜里的文件账本,还有门口巡逻的黑衣人。当翻到一张仓库门口黑衣人的特写照片时,他忽然停住,鼠标滚轮来回滚动,把照片一点点放大,目光紧紧盯着高个子黑衣人的手腕——那里戴着一块黑色手表,表盘不大,表带是皮质的,表盘上的标志很模糊,却让他莫名觉得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他皱着眉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努力回想。忽然,他猛地坐直身体,眼睛亮了一下,又很快沉了下去——前几天傍晚,他去巷口买东西,曾看到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巷口拐角,车窗半降着,开车人的手腕搭在车窗上,手腕上也戴着一块一模一样的表,黑色表盘,皮质表带,连表盘上模糊的标志都能对上。当时他只觉得那辆车看着有些陌生,没多想,此刻想来,那辆车的行驶方向,正是西郊仓库的方向,说不定,开车的人早就和仓库的黑衣人勾结,甚至就是背后指使的人之一。
贾葆誉心里一沉,后背渐渐渗出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滑,沾湿了衬衫。他连忙拿起手机,手指有些发颤地拨通宁舟的电话,电话接通的瞬间,他语速急促,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慌:“宁舟哥,我发现不对劲!之前在巷口看到过一辆黑色轿车,开车人的手腕上,戴着和仓库里高个子黑衣人一模一样的表,当时他往西郊方向开的,说不定他们早就盯上荣安里,甚至一直在暗中监视咱们!”电话那头的宁舟沉默了片刻,背景里只有轻微的呼吸声,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声音才传过来,沉得像夜色:“我知道了,你别声张,也别胡思乱想,明天一早咱们在老槐树下碰面细说。最近尽量别单独出门,多留意巷子里的陌生人,有情况随时联系我。”
挂了电话,贾葆誉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照片,高个子黑衣人的手表在屏幕上格外扎眼,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只觉得一阵发凉。他起身走到窗边,轻轻拉开窗帘一条缝,看着巷子里的夜色,路灯的光在地上投下长长的阴影,那些阴影交织在一起,仿佛藏着无数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荣安里的每一个角落,盯着巷里的每一个人。他忽然明白,白天从仓库带回来的证据,或许不是救赎的开始,而是更大风暴来临的预兆,那些藏在暗处的人,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深夜的荣安里格外安静,只有风卷着落叶的声响在巷子里来回回荡,偶尔夹杂着几声远处的犬吠,很快又归于沉寂。屋檐下的石狮子在夜色中沉默伫立,狮身蒙着一层薄霜似的月光,狮口深处的铁盒藏着荣安里的希望,也藏着未说尽的危机,沉甸甸的,压在每一个守护这片街巷的人心头。清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枕头都被蹭得乱了,耳边总回响着西郊仓库里刺鼻的霉味、铁器碰撞的脆响、黑衣人的咒骂声,还有街坊们方才欣喜的议论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像一张乱网,缠得她心里越发不安。
她索性起身,披了件薄外套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窗缝,晚风带着凉意涌进来,吹得她打了个寒颤。她抬头看向天边的残月,月光淡淡的,像蒙了一层雾,照不透沉沉的夜色,就像此刻的荣安里,明明离安稳只有一步之遥,却又仿佛隔着一道看不见的鸿沟,跨不过去,也退不回来。她不知道这场博弈还要持续多久,不知道背后的势力有多强大,只知道自己不能退,也退不起——这里是她的家,是所有人的家。
她不知道的是,巷口的拐角处,一辆黑色轿车正静静停在阴影里,车身藏在老槐树的枝影下,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到。车窗半降着,里面的人微微俯身,盯着清沅房间的灯光,手里把玩着一块黑色手表,表带被摩挲得发亮,正是贾葆誉在照片里看到的那款。他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眼神里满是算计,像盯着猎物的野兽。车后座的人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着膝盖,忽然拿出手机,拨通一个电话,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厉:“证据已经被警察收走了,但你放心,他们翻不了天。明天就给荣安里的人点颜色看看,断了他们的水电,再找几个人去闹一闹,让他们知道,跟我们作对,从来都没有好下场。”
电话挂断后,黑色轿车缓缓驶离巷口,车轮碾过地上的落叶,发出轻微的声响,很快便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没了踪迹。荣安里的灯光依旧亮着,暖黄的光在黑暗中透着微弱的暖意,却显得格外脆弱,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而这场关于守护与阴谋的较量,才刚刚进入最凶险的阶段,每一个身处荣安里的人,都躲不过即将到来的风暴,也没人知道,这场风暴过后,荣安里还能不能守住那份安稳与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