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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寒夜灯暖(1 / 1)

深秋的夜,是浸了墨汁的绒布,沉沉地压在荣安里的上空,连风都带着刺骨的凉意。巷口那盏老路灯,灯柱锈迹斑斑,玻璃罩蒙着厚厚的灰尘,亮起来时昏黄得像老人的眼睛,光线透过稀疏的槐树叶,在青石板路上投下细碎而摇晃的影子,如同被岁月揉皱的旧信笺。荷池里的荷叶早已失却了盛夏的丰腴,干枯的茎秆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边缘卷成焦褐色,像被火燎过一般,偶尔有几片枯叶飘落,浮在水面上打着旋,无声地漂向池中央。

贾葆誉背着相机,像一个沉默的幽灵,在巷子里一步一步地走着。他没有特定的目标,只是漫无目的地徘徊,镜头扫过每一扇窗,每一道门,每一块砖,每一棵草。他知道,下周一,拆迁队的推土机就会轰鸣着碾过这里,所有这些熟悉的景象,所有承载着记忆的痕迹,都将化为一堆瓦砾和尘土。他要做的,就是在它们彻底消失之前,用胶片和像素,为它们举行一场无声的葬礼。

他的手指在快门上轻轻摩挲,却久久没有按下。他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对焦,不是因为技术生疏,而是因为心乱如麻。镜头里的一切都在晃动,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他想起林先生白天说的话:“房子可以拆,心里的荣安里拆不了。”可他心里的荣安里,此刻正被巨大的不安和无力感所侵蚀,摇摇欲坠。他拍下的那些照片,究竟是为了“记住”,还是为了“证明”?如果连证明都做不到,如果最终还是留不住这片土地,那记住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徒增伤感罢了。

“小贾?”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疲惫。

贾葆誉缓缓回头,看到宁舟站在不远处的老槐树下,手里拎着一个沉重的牛皮纸文件袋,袋口露出一叠厚厚的纸张,他的眉头紧紧皱着,眼下是浓重的青黑,显然是连日操劳没有休息好。“还在拍?”

“嗯。”贾葆誉应了一声,把相机从眼前移开,指尖冰凉。

“律师让我们把所有材料再梳理一遍,”宁舟走到他身边,把文件袋重重地放在路边的石墩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录音、照片、证人证言、土地使用证的复印件……我们能做的,都做了。但他也说了,周正明的关系网很深,在市里有不少靠山,证据链只要有一个环节断了,就可能功亏一篑,甚至反过来被他们倒打一耙。”

两人并肩站在巷口,沉默地看着那盏闪烁的路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寂静,只有风吹过槐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远处城市的霓虹璀璨夺目,将半边天空都染成了虚假的紫色和红色,高楼大厦的轮廓在夜色中显得冰冷而坚硬。相比之下,荣安里的灯火显得如此微弱,如此不合时宜,仿佛随时都会被那片璀璨的霓虹吞噬。

“你说,我们是不是太天真了?”贾葆誉忽然问,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宁舟转过头,看着他,眼神复杂:“什么意思?”

“我们以为,只要有真相,有证据,就能赢。”贾葆誉苦笑了一下,嘴角牵动着脸上的疲惫,“可现在看来,真相和证据,在权力和金钱面前,不堪一击。我们守护的,可能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注定要破灭的幻梦。周正明想要拆,就没有拆不了的地方,我们不过是在做无谓的挣扎罢了。”

宁舟没有立刻回答。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却没有点燃,只是夹在指间轻轻转动。他看着烟头上印着的品牌logo,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我想起我刚入行做律师的时候,跟着师傅去处理一个劳动纠纷。那个工人在工厂里干活,被机器轧断了手,老板却想私了,只给一点钱就打发他。我们收集了所有证据,包括医院的诊断证明、工友的证言、工厂的违规操作记录,开庭那天,老板的律师却拿出了一份工人自己签的‘自愿放弃赔偿’的协议。工人当场就崩溃了,哭着说那是被胁迫的,是老板拿着他家人的工作威胁他签的。可法官只认证据,最终判决工人败诉。”

他顿了顿,把烟塞回烟盒,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那天晚上,我和师傅在街边的小面馆吃面条。面条很咸,汤很浑浊,我吃得味同嚼蜡。我问他,我们做这些,意义何在?明明知道正义可能不会到来,明明知道很多时候我们根本赢不了,为什么还要坚持?师傅放下筷子,看着我说,我们做的,不是为了赢,是为了让那个工人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面对这个世界的不公。我们站在他身边,为他发声,为他争取,本身就是一种意义。哪怕最终输了,我们也让他看到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愿意为他的公道而努力。”

宁舟看着贾葆誉的眼睛,眼神坚定而温和:“小贾,我们现在做的,也是一样。我们可能留不住荣安里,可能最终还是挡不住拆迁队的推土机,但我们要让林先生,让张阿姨,让所有街坊知道,他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们站在这里,为希望,本身就是一种意义。我们要让他们看到,他们对这片土地的感情,不是一文不值的,是有人懂得,有人珍惜的。”

贾葆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沉闷而温暖。他看着宁舟疲惫却坚定的脸,又看了看巷子里那些透出温暖灯光的窗户,心里那团缠绕的乱麻,似乎被理顺了一丝。是啊,或许他们赢不了,但他们的坚持,本身就是一种反抗,一种对那些冰冷的权力和金钱的反抗,一种对逝去的美好和人情的守护。

“走,去林先生家看看。”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酸涩,开口说道。

推开林先生家的木门,一股浓郁的鸡汤香气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身上的寒意。清沅正系着一条洗得发白的碎花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着。灶上的砂锅里,鸡汤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乳白的汤色,上面浮着一层薄薄的金黄油花,香气浓郁醇厚,顺着锅盖的缝隙溢出来,弥漫在整个屋子里。她正用一把长柄勺子轻轻搅动着锅里的鸡汤,动作专注而温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被厨房的灯光映得发亮。

“贾哥,宁哥,你们来了。”清沅看到他们,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快坐,鸡汤马上就好,我给林先生炖了补补身子。”

林先生坐在客厅的老藤椅上,手里捧着一本线装的旧书,看得很入神。藤椅已经有些年头了,扶手上被摩挲得光滑发亮,藤条之间的缝隙里还残留着岁月的痕迹。听到动静,他抬起头,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一朵盛开的菊花:“来了?快坐。清沅这孩子,非要给我炖鸡汤,说我最近身子弱,精神不好,得好好补补。”

贾葆誉和宁舟在他对面的旧沙发上坐下。沙发的坐垫有些塌陷,坐下去软软的,带着一种熟悉的旧物气息。贾葆誉注意到,林先生手里的书,是一本《牡丹亭》,书页已经泛黄发脆,边角磨损得厉害,显然被翻阅过无数次,书脊上用毛笔写的书名也有些模糊了。

“林先生,您还看这个?”贾葆誉指了指那本书,开口问道。

“嗯,睡不着的时候,就翻翻。”林先生把书轻轻合上,放在手边的小几上。小几是木质的,上面放着一个青瓷茶杯,杯底还残留着几片茶叶,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铜制镇纸,上面刻着“宁静致远”四个字。“你阿姨在世的时候,最喜欢听我念《牡丹亭》里的词,尤其是那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她说,这词写得真好,美得让人心疼,像极了那些留不住的时光。”

他的目光飘向窗外的荷池,眼神里充满了怀念和温柔,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的景象:“那时候,我们就在荷池边的石凳上坐着,我念,她听。她靠在我肩上,手里拿着一把蒲扇,慢慢扇着,风里都是荷花的清香。她还说,等我们老了,就一起在这里,看花开花落,听风吹雨打,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可没想到,她走得那么早,连这荷池,都快要保不住了。”

清沅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林先生面前的小几上:“林先生,鸡汤好了,您趁热喝。我炖了两个多小时呢,把鸡油都撇掉了,不腻。”

林先生接过碗,碗沿温热,他用勺子舀了一勺鸡汤,放在嘴边吹了吹,慢慢送进嘴里。他闭上眼睛,细细品味着,脸上露出满足而安详的神情,仿佛又尝到了久违的味道。“嗯,就是这个味道。”他缓缓睁开眼,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你阿姨炖的鸡汤,也是这个味道,鲜得很,暖到心里去。”

贾葆誉和宁舟也各盛了一碗鸡汤。鸡汤炖得软烂入味,鸡肉入口即化,连骨头缝里都浸着鲜美的汤汁,一股暖流从胃里升起,缓缓流遍四肢百骸,驱散了身上的寒气和心里的疲惫。在这个寒冷而绝望的夜晚,这碗简单的鸡汤,仿佛成了他们唯一的慰藉。

“对了,我今天整理我妈留下的旧箱子,找到了这个。”清沅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房间里拿出一个用蓝印花布包裹的小盒子。蓝印花布的颜色已经有些褪色,但上面的缠枝莲图案依旧清晰可见。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小巧的铜铃铛,铃铛只有拇指大小,上面刻着一朵精致的荷花,花瓣的纹路细细密密,虽然已经氧化发黑,铜绿斑驳,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精巧工艺。

“这是我小时候,林先生您送给我的。”清沅把铃铛轻轻递给林先生,眼神里充满了怀念,“那时候我才五岁,第一次跟着我妈来荣安里走亲戚,不小心在巷子里走丢了,吓得我坐在地上哭。是您把我领到荷池边,给我买了一根棒棒糖,还送了我这个铃铛。您说,戴上它,走到哪里都不会迷路了,您还说,荣安里的人,都会像家人一样照顾我。”

林先生接过铃铛,用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摩挲着。铃铛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他的手指粗糙而温暖,一遍遍抚过那些细密的纹路,仿佛在触摸一段遥远的时光。他轻轻一晃铃铛,“叮铃——”一声清脆的响声,如同天籁,瞬间穿透了屋子里的沉闷,在空气中久久回荡。

那声音,仿佛带着时光的魔力,一下子把所有人都拉回了那个遥远的夏天。那时的荷池,荷叶田田,荷花盛开,粉的、白的荷花亭亭玉立,香气扑鼻。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戴着这个铜铃铛,在巷子里奔跑嬉戏,笑声清脆响亮,铃铛声叮叮当当,与蝉鸣、蛙声、街坊们的谈笑声交织在一起,是荣安里最动听的乐章。

“时间过得真快啊。”林先生感慨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和沧桑,“一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我也老了,头发都白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噔噔噔”地打破了屋子里的宁静。李奎像一阵风一样冲了进来,脸上通红,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手里的手机屏幕亮得刺眼,他的呼吸急促,几乎是吼出来的:“贾哥!宁哥!林先生!出大事了!”

所有人都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林先生手里的碗微微晃动,鸡汤差点洒出来。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宁舟立刻站起来,心里咯噔一下,以为是周正明又出了什么新的阴招。

“不是坏事!是好事!天大的好事!”李奎激动得语无伦次,他把手机屏幕转向大家,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你们看!我们火了!那个文化学者,就是之前写文章支持我们的那个陈教授,他把我们的故事做成了一个专题,发布到了一个国家级的文化平台上!现在已经有几百万的浏览量了!好多大v、文化名人还有媒体记者都转发了!”

宁舟一把拿过手机,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点开那个专题,标题赫然是《荣安里:一座即将消失的精神家园》。专题的开篇,是贾葆誉拍摄的一张照片——清晨的荷池,薄雾缭绕,荷叶上挂着晶莹的露珠,阳光透过薄雾洒在池面上,波光粼粼。里面收录了贾葆誉拍摄的一系列照片,从初春的新芽到盛夏的繁花,从深秋的残荷到冬日的落雪,每一张都充满了诗意和温情。专题里还收录了街坊们的视频证言,张阿姨抹着眼泪讲述自己在荣安里的生活,王大爷愤怒地控诉开发商的暴力行为,林先生平静地讲述荷池的来历和荣安里的历史。此外,还有宁舟整理的所有证据链,清晰地揭露了周正明伪造文件、行贿、暴力拆迁的阴谋。

评论区已经被网友们的留言刷屏了,一条接一条,根本刷不完。

“看完真的泪目了,这才是我们中国人的根啊!不是冰冷的高楼大厦,是这样充满人情味的老街区!”

“不能拆!绝对不能拆!这种承载着历史和记忆的地方,拆了就再也没有了!”

“强烈要求有关部门彻查周正明!这种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开发商,必须受到法律的制裁!”

“已经联系了我认识的所有媒体朋友,必须让更多人知道荣安里的故事,必须保住它!”

“我是一名建筑师,我愿意无偿为荣安里做保护规划,希望能帮上忙!”

宁舟的眼睛越睁越大,他快速地滑动屏幕,看着那些来自五湖四海的支持和声援,一股久违的、滚烫的热流从心底涌起,冲得他眼眶都红了。他一直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一丝舒缓,所有的疲惫和委屈,仿佛都被这些温暖的留言融化了。

贾葆誉凑过去,看着那些评论,看着那些素不相识的网友为他们发声,为他们加油,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怀疑和动摇,是多么的可笑。他拿起相机,对准手机屏幕,稳稳地按下了快门。这一次,他的手没有抖,因为他的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林先生也慢慢走了过来,宁舟小心翼翼地把手机递给他。老人戴上老花镜,镜片后的眼睛浑浊却明亮,他一行一行地看着专题里的文字和照片,看着那些网友的留言,看得很慢,很仔细,仿佛在阅读一份无比珍贵的文件。浑浊的眼睛里,渐渐蓄满了泪水,他没有擦,任由那泪水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滑落,滴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了“精神家园”四个字。

“我说过,”林先生抬起头,声音虽然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仿佛穿透了所有的黑暗和绝望,“真情实感,是永远不会被埋没的。只要我们心里的那点念想还在,只要还有人懂得珍惜这份情,荣安里就永远不会真正消失。”

清沅的眼泪也掉了下来,但她的脸上却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像雨后初晴的阳光。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深秋的寒风灌了进来,吹动了窗帘,却吹不散屋子里的温暖。她对着巷口大喊:“张阿姨!王大爷!李叔!好消息!我们的故事被很多人看到了!大家都在支持我们!我们有希望了!”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回荡,清脆而响亮。很快,巷子里的灯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更多的人从家里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惊喜和希望,大家围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着,笑声和欢呼声在巷子里久久回荡,驱散了连日来的压抑和阴霾。

贾葆誉站在门口,看着眼前的一切。巷子里的灯火连成一片,像一条温暖的星河,照亮了整个荣安里。他知道,拆迁队的脚步依然在逼近,周正明也绝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的几天,注定会充满挑战和艰难。但此刻,他的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坚定。

他举起相机,镜头对准了这片温暖的灯火,对准了灯火下一张张充满希望的脸,对准了远处那片在寒风中依旧挺立的枯荷,对准了这承载着无数记忆和情感的荣安里。

他按下了快门。

“咔嚓。”

一声轻响,清脆而坚定,记录下了这个寒夜里,最温暖的光,也记录下了他们心中,永不熄灭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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