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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墨香斋后巷(1 / 1)

荣安里的晨雾是裹着水汽来的,从荷池漫过青石板,缠在“墨香斋”那块发黑的木匾上,把“墨”字的最后一笔浸得模糊。苏棠站在巷口,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蓝布包的缝——包里拼好的铜片硌着手心,荷纹的棱角蹭得掌纹发疼,连带着十年前掌心被荷梗扎破的旧伤,都隐隐泛着麻。她抬头时,雾里飘来片干枯的槐叶,落在她发间,像十年前宁舟摘给她的那片荷瓣,轻得让人不敢碰,生怕一碰,就碎成了灰。

巷口的老槐树比十年前粗了一圈,树皮上还留着当年孩子们刻的歪歪扭扭的名字,苏棠的名字旁边,是宁舟的,两个名字被一道浅痕连在一起,被岁月浸得发黑。李顺安从巷那头跑过来,裤脚沾着草屑,鞋边还沾着块湿泥,是从荷池边带过来的。他手里攥着串锈得发红的钥匙,链扣上挂着个指甲盖大的荷形坠子,坠子边缘磨得发亮,能照出模糊的人影。“杂货店刘叔说,钥匙在门垫底下压着,压了两年多,门垫都烂了半边。”他把坠子凑到苏棠面前,指尖蹭过坠子上的刻痕,“刘叔说这是前两年收拾院子时,从门槛缝里抠出来的,铜绿都沁进纹路里了,用牙膏擦了半天,也没擦掉。”

苏棠的指尖碰了下坠子,冰凉的金属贴着指腹,那道半朵荷的纹路,和沈曼卿银簪尾的图案分毫不差——当年宁舟父亲做银簪时,总爱在小物件上刻这样的半朵荷,说“凑齐了,才是一家人”。清沅接过钥匙,指腹在锁齿上摸了摸,锈迹蹭在指尖发涩,像十年前摸过的那把旧墨锭。她走到“墨香斋”后巷的院门前,门是旧松木做的,门板上裂着几道缝,缝里卡着半片干枯的荷叶,叶边已经脆得一碰就碎,叶面上还留着当年被墨汁染过的黑印,是宁舟当年练字时不小心洒的。

门旁边的墙面上,还留着当年“墨香斋”的招牌残痕,红色的漆皮掉了大半,只隐约能看出“墨”字的下半部分。清沅把钥匙插进锁孔,锁孔里积了些尘,她吹了吹,灰尘混着雾水落在手背上,凉丝丝的。“咔”的一声轻响,钥匙卡在锁芯里,像是卡住了十年的时光。清沅转了两圈,锁芯终于松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门轴上的铁锈掉了下来,落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嗒”声。门推开时,一股混着霉味与土腥气的风涌出来,还带着点淡淡的墨香,是从院子里飘出来的,像十年前宁舟父亲磨墨时的味道。

院里的青砖缝里长着半尺高的狗尾草,风一吹就晃,草叶上的露珠滴在砖面上,晕出小小的湿痕,湿痕里映着雾中的槐树影子。最里头的荷缸裂了道斜纹,从缸口一直延伸到缸底,像一道永远愈合不了的疤。缸沿上积的尘有指腹厚,被风吹得簌簌落在草叶上,缸壁上还留着当年宁舟父亲洗墨锭时留下的黑印,一道一道,像写在缸上的诗。缸旁边放着个旧木凳,凳面裂了道缝,缝里卡着半支断了的毛笔,笔毛已经发黄,硬得像枯草。

宁舟走在最后,脚步落在草叶上,轻得几乎没声音,像是怕踩疼了什么。他的目光一直黏在荷缸上,喉结动了动,却没说话——十年前他总在这里帮父亲洗墨锭,墨汁顺着缸沿流下去,在缸壁上留下一道道黑印,后来父亲用砂纸磨了又磨,才把那些印子磨淡,现在想来,那些磨不掉的,或许不是墨印,是藏在心里的话,是没说出口的愧疚。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面放着个小小的墨块,是当年父亲给他的,磨了十年,还没磨完。

“就是这个缸。”苏棠蹲下来,指尖顺着缸壁的裂缝摸下去,裂缝里嵌着些潮湿的泥,沾在指腹上发黏,还有点淡淡的土腥气。她记得十年前荷花开的时候,父亲总把刚摘的荷花插进缸里,说“荷要沾着自己家的土,才开得久”,那时候缸里的水是清的,映着荷花的影子,像一幅画。现在缸是空的,只有缸底沉着些碎墨块,是当年没洗干净的,墨块上还留着当年磨墨时的痕迹,一道一道,很整齐。

李顺安递来扳手,扳手的木柄已经磨得发亮,是他常年用的那把。“要不我来?你手细,别被木塞刮着了。”他的声音有点轻,像是怕惊到院子里的旧时光。苏棠却摇了摇头,把手伸进缸里,指尖在缸底摸索——简图上画的“凸起”在右手边,摸上去是个圆形的木塞,裹着层油皮纸,纸角已经脆得一碰就破,纸上还留着当年的墨渍,是宁舟父亲包木塞时不小心蹭上的。她慢慢把木塞抠出来,指缝里沾了些泥,还有点淡淡的墨香,是从木塞缝里渗出来的,那味道很熟悉,是十年前“墨香斋”里常用的徽墨味。

木塞一拔,一股更浓的霉味飘出来,混着陈年墨香,呛得沈曼卿轻轻咳了声,她用手捂住嘴,指尖碰到了口袋里的银簪,簪尾的荷纹硌着手心。苏棠把手伸进缸里,指尖触到个硬邦邦的东西,裹着层油纸,油纸已经发黄,一扯就破,油纸上还留着当年的折痕,很整齐,像是被人反复折过。她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拎出来,放在青砖上,油纸散开,露出个深褐色的木盒,盒盖上刻着朵完整的荷花,花瓣上的纹路被磨得发亮,是常年摩挲留下的痕迹,盒角有点磨损,是当年被不小心摔过的。

“这是我爹的盒子。”宁舟终于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的指尖在盒盖上的荷纹上蹭了蹭,动作轻得像在碰易碎的瓷,“当年他总把重要的东西放在里面,说荷是咱家的根,能护着东西不丢。”他顿了顿,指腹停在荷花的花蕊处,那里有个小小的刻痕,是他小时候不小心用小刀划的,“我娘走后,我来翻过一次,没找到这个盒子,还以为是被人拿走了,那时候我还跟自己生气,觉得是自己没看好爹的东西……”

清沅把木盒打开,里面铺着层油纸,油纸已经有点脆,一摸就掉渣。油纸上放着一叠泛黄的纸,最上面是张荷池改造的原始图纸,图纸边缘卷了角,用回形针别着,回形针已经锈得发黑,图纸上还留着当年的铅笔痕迹,一道一道,很仔细。沈曼卿拿起图纸,指尖在“拆迁范围”那栏停住——上面用铅笔圈出了“棠心小筑”,旁边写着行小字,字迹有点歪,是宁舟父亲的笔迹:“可暂缓,待苏棠归家后再议。”她的指尖在“苏棠”两个字上蹭了蹭,纸上的字迹已经有点模糊,却能看出当年写这两个字时的认真。

“这是……”沈曼卿抬头看宁舟,眼里满是疑惑,她记得当年荷池改造的消息传出来时,大家都慌了,说“所有老房子都要拆”,没人知道还有“暂缓”这一说,那时候苏棠刚去外地读书,还不知道家里的事,“当年为什么没人说有‘暂缓’这回事?我们都以为‘棠心小筑’肯定保不住了。”

宁舟没说话,只是拿起油纸下面的另一张纸——是张病历,纸角已经脆得卷了边,上面写着“宁母,肺痨,需长期服药”,日期是十年前的五月,正好是荷池改造方案下来的时候。病历上的字迹很潦草,是医院医生写的,药名旁边还画着小小的圈,是需要长期吃的药。“我爹当年为了给我娘治病,偷偷在改造款里动了手脚,”宁舟的声音低得像在耳语,指尖攥着病历,指节泛白,连带着手背的青筋都露了出来,“他怕被发现,就把图纸藏在这里,想等我娘病好点,再把钱还回去……可我娘没等到,她走的时候,还惦记着要把钱还回去,说不能坏了咱家的名声。”

贾葆誉蹲在旁边,相机镜头对着木盒,却没按快门,他的指尖在快门键上悬着,怕惊扰了这份藏了十年的秘密。他忽然注意到木盒的内侧刻着行小字,是用小刀刻的,笔画很浅,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荷开需等,人归勿急。”是宁舟父亲的字迹,他见过——当年“墨香斋”的墨锭上,都刻着这样的小字,那时候他还问过宁舟,这字是什么意思,宁舟说“我爹说,做人要等,等荷花开,等故人归,急不得”。

苏棠看着那行字,眼泪忽然掉下来,砸在木盒上,晕开了上面的细尘,在木盒上留下小小的湿痕。她想起十年前,宁舟父亲总在荷池边教她写毛笔字,墨锭在砚台上磨得“沙沙”响,父亲说“写字要慢,起笔收笔都要稳,不能急,一急就写不好了”,那时候她总嫌父亲磨墨太慢,还偷偷在墨锭上刻了个小小的“棠”字,现在想来,那些磨墨的时光,是多么珍贵。“我那时候还不懂,总觉得你爹磨墨磨得慢,还跟你吵架,说你们家的墨都是‘慢墨’。”苏棠的声音带着哭腔,指尖在木盒内侧的小字上蹭了蹭,“现在才知道,他说的‘慢’,是想等我回来,等我明白。”

清沅拿起最后一张纸,是封宁舟父亲写给苏棠的信,没寄出去,信封上写着“阿棠亲启”,字迹很工整,像是写了好几遍,信封的封口没粘牢,是被人拆开过又重新折上的。信里的纸已经发黄,字迹有点模糊,却能看清上面的内容:“阿棠,听说你在外地读书很用功,我和你阿姨都很开心。荷池改造的事,你别担心,我跟居委会说了,等你回来再议,你喜欢的那株白荷,我还帮你看着,等你回来,它还会开得很盛。宁舟这孩子嘴笨,心里是在乎你的,上次你们吵架,他躲在屋里哭了半宿,还偷偷把你喜欢的那支银簪收了起来,说等你回来给你道歉。你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天冷了多穿点衣服,别冻着……”

“我爹走的时候,还惦记着这封信,”宁舟的声音带着哭腔,指尖蹭过信封上的字,指腹沾了些纸渣,“他说没脸见你,让我千万别把这事告诉你,怕你怪他,怕你再也不回荣安里了。可我知道,他心里一直想跟你说声对不起,想跟你说,他不是故意要动改造款的,他只是没办法……”

苏棠把信叠好,放进蓝布包,指尖触到包里的老照片——是十年前她和宁舟在荷池边的合影,照片里的荷花开得正盛,宁舟手里拿着支刚摘的荷花,笑得一脸灿烂,她的手里拿着支银簪,是宁舟父亲刚做的,簪尾刻着半朵荷。她忽然笑了,眼泪却还在掉,滴在照片上,晕开了上面的细尘:“其实我早就不怪他了,也不怪你。当年我走的时候,还以为再也回不来了,觉得荣安里没有我留恋的东西了,现在才知道,荣安里的人,从来没忘了我,你们都在等我回来。”

巷口传来脚步声,是张奶奶提着个保温桶走过来,桶把上挂着块蓝布,布角绣着半朵荷花,是她连夜缝的,针脚有点歪,却很密实,布上还留着她指尖的温度。“我猜你们在这里,天这么冷,肯定没吃早饭,就煮了点莲子粥,趁热喝,垫垫肚子。”张奶奶把保温桶放在青砖上,掀开盖子,一股莲子粥的香味飘出来,还带着点荷的清香,“这莲子是去年荷池里摘的,我晒干了存着,熬了两个钟头,烂得很,你们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众人围着保温桶,手里拿着碗,碗是张奶奶从家里带来的,是旧瓷碗,碗沿有点缺口,却很干净。粥里的莲子煮得很烂,入口即化,带着点甜,还有点荷的清香,是苏棠小时候常喝的味道。苏棠喝着粥,忽然指着荷缸旁边的墙角,那里有个小小的土堆,土堆上长着株嫩绿的荷苗,叶子才展开两片,沾着露珠,像刚出生的婴儿,在晨雾里泛着绿。“你看,”苏棠笑着说,声音有点发颤,指尖指向荷苗,“荷还在,它没走,它还等着我们回来。”

宁舟看着那株荷苗,眼里泛起光,像是看到了希望。他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把荷苗周围的草拔掉,动作很轻,像是在呵护什么珍贵的东西,指尖碰到了土堆里的莲子壳,是去年的莲子,在土里埋了一年,终于发了芽。“明年,我们把荷池修好吧,”宁舟说,指尖碰了碰荷苗的叶子,露珠滴在他手背上,凉丝丝的,“我们把荷池里的泥清干净,把水换了,再种上荷花,让荣安里的荷,再开起来,让那些离开的人,回来的时候,还能看到当年的荷池。”

没人说话,却都点了点头,眼里满是期待。阳光透过晨雾,照进院子里,落在木盒上,落在荷苗上,落在每个人的脸上,暖融融的。荣安里的风,带着荷池的潮气和墨香,穿过巷口,穿过旧时光,轻轻落在他们的肩上,像一双温柔的手,在抚摸着这些年的遗憾与等待。

贾葆誉终于按下快门,相机“咔嚓”一声,把这一刻定格下来——照片里的人,手里拿着碗,脸上带着笑,身后的荷缸裂着缝,却长出了新的希望。风还在吹,狗尾草晃着,荷苗的叶子轻轻动着,像是在说,所有的等待,都不会白费,所有的遗憾,都会被时光温柔以待。

清沅把木盒盖好,放进帆布包,指尖触到盒盖上的荷纹,忽然觉得心里很暖——原来有些东西,就算藏了十年,就算蒙了尘,只要有人记得,就永远不会丢。就像荣安里的荷,就算池干了,缸裂了,只要还有一粒莲子,只要还有人想让它开,它就会在某个清晨,悄悄冒出芽来,带着新的希望,迎着阳光生长。

众人走出院门时,雾已经散了,阳光照在“墨香斋”的木匾上,把“墨”字的最后一笔照得清晰起来,木匾上的尘被风吹走,露出了当年的红色漆皮。苏棠回头看了眼院子,荷苗在阳光下泛着绿,像是在跟她挥手,荷缸旁边的旧木凳上,仿佛还坐着当年磨墨的宁舟父亲,墨锭在砚台上磨得“沙沙”响,空气中满是墨香。她笑了笑,把蓝布包攥得更紧了些——里面的铜片、信、照片,还有那株荷苗的希望,都是荣安里的根,是她再也不会弄丢的东西,是她往后岁月里,最珍贵的念想。

巷口的老槐树下,王阿婆的豆浆锅冒着白汽,勺子敲在锅沿上“哐当”响,见他们过来,掀开锅盖喊:“姑娘们,小伙子,喝碗热豆浆再走啊!刚煮好的,还冒着热气呢!”张叔的包子屉一掀开,白汽裹着肉香飘过来,他探头看了看他们的神色,笑着说:“看你们这表情,肯定是找到好东西了!来,刚出锅的肉包子,拿两个路上吃!”

苏棠接过王阿婆递来的豆浆,杯子是热的,暖了她的手,也暖了她的心。她看着荣安里的街坊,看着熟悉的街道,看着远处的荷池,忽然觉得,十年的时光,好像并没有走远,它只是在荷池边、在“墨香斋”的后巷里、在每个人的心里,静静地等了一会儿。等他们回来,等他们把话说完,等那株荷苗,在明年的夏天,开出一朵完整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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