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如碎裂的琉璃,在一阵刺耳的悲鸣中寸寸崩塌。
原本清淅的亭台楼阁化作扭曲的光影,哀嚎的宾客变为尖啸的流风,整个世界都在向着中心那一点坍缩、湮灭。
在这片毁灭的中心,时空仿佛被撕开了一道狰狞的伤口,两道身影从中缓步走出,尤如踏着世界的残骸而来。
一袭黑衣,面容冷酷如万年玄冰,周身环绕着秩序与死亡的绝对气息,他每踏出一步,脚下的虚空便凝结成灰暗的晶体,随即又化为齑粉。
另一人则身着白袍,神情淡漠,眼中却仿佛倒映着万古岁月的流转,他的气息更为内敛,却如深不见底的寒潭,让人不敢窥探分毫。
他们是因果的巡者,时间的守卫。
“凡人擅闯因果回溯场,扰乱既定时间线,当受法则惩戒。”黑衣巡者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象是九幽之下吹来的寒风,每一个字都化作实质的锁链,缠向褚玄陵的四肢百骸。
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绝对压制,仿佛整个天地的规则都在排斥他、审判他。
褚玄陵闷哼一声,只觉得神魂剧痛,象是要被这股力量活活碾碎。
就在这时,白衣巡者淡漠的目光落在了褚玄陵紧握的右手上,那只古朴的镇魂铃正散发着微弱的幽光。
他
就是这一瞬间的喘息之机!
褚玄陵强忍着撕裂般的头痛,猛地侧头,目光如电,射向身旁那道几乎快要被风暴撕碎的红衣身影。
“听着!”他的声音嘶哑而急促,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留在这里的执念,不过是一场未尽的仪式。你想解脱吗?想摆脱这无尽的痛苦轮回吗?”
红衣少女空洞的眼神中,因这番话而泛起了一丝涟漪。
她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闯入她悲剧世界的男人,又畏惧地看了一眼那两尊神只般的存在。
解脱?
她被困在这里太久,久到已经忘记了那是什么滋味。
“帮我挡住他们,哪怕只有十息!”褚玄陵的声音再次响起,充满了蛊惑,“只要十息,我便为你重塑结局,让你亲眼看到自己想要的终点,了却执念,魂归安宁!”
挡住他们?
红衣少女那是连时间和因果都要退避的存在,她一个被执念束缚的残魂,如何能挡?
但褚玄陵那双漆黑的眸子,仿佛有着看穿人心的魔力。
她在他眼中看到了疯狂,更看到了一线生机。
无尽的重复与折磨,早已让她不堪重负。
“你要怎么做?”少女的声音轻得象一阵风,却代表着她的决定。
“你的执念,是未能完成的‘归魂祭’。我无法逆转现实,但我可以用‘净心符’为你编织一段最真实的幻境,让你在虚假的结局中得到真正的解脱!”褚玄陵语速极快,双手已经开始在胸前结出繁复的印法。
“好!”红衣少女猛地抬头,眼中那死水般的绝望,在这一刻竟燃烧起决绝的火焰。
她凄厉地尖叫一声,满头青丝瞬间化作猩红,无尽的怨气与悲恸从她残破的魂体内喷涌而出,化作一道道血色的屏障,疯狂地迎向那两名巡者。
“负隅顽抗,愚不可及。”黑衣巡者冷哼一声,抬手一指。
一道由纯粹的寂灭法则构成的黑色光束射出,轻易便洞穿了层层血色怨气。
然而,那些怨气屏障被击溃的瞬间,又立刻重新凝聚,仿佛无穷无尽。
少女的魂体在剧烈地闪铄,这是在燃烧她最后的存在,为褚玄陵争取那宝贵的片刻。
褚玄陵双目紧闭,对外界的一切充耳不闻。
他的手指在空中疾速划过,带出道道金色的流光。
灵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消耗着,在他面前,一个由符文构成的虚幻祭台正缓缓成型。
“敕!”他猛地睁眼,一口心头血喷在祭台之上。
嗡——!
那虚幻的祭台瞬间光芒大盛,周围崩塌的世界碎片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定格。
祭台之上,光影变幻,竟真的模拟出了当年那场“归魂祭”的场景!
高朋满座,钟鼓齐鸣,一切都和少女记忆中一模一样。
“不够!”褚玄陵感觉到黑白巡者的压力越来越近,少女的怨气屏障已经薄如蝉翼,随时都会破碎。
他眼神一狠,左手并指如剑,猛地在自己眉心一划!
“以我神魂为引,塑尔圆满之景!开!”
一滴金色的神魂之血飞出,融入祭台。刹那间,幻境活了过来!
祭台上的“红衣少女”,在万众瞩目之下,完成了最后的仪式。
她的父母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天际降下祥和的光芒,接引着她缓缓升空,走向了传说中的安宁之地。
那道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画面,深深烙印在了正在苦苦支撑的红衣少女眼中。
她怔住了。
燃烧的怨气平息了,疯狂的恨意消解了。
她看到了,看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结局,看到了父母欣慰的笑容。
原来原来自己已经成功了啊。
“谢谢你”
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她眼角滑落,那泪水中,不再是痛苦与不甘,而是释然与感激。
她的身影,从脚下开始,一点点变得透明,最终化作一缕带着淡淡清香的微风,彻底消散在了这片因果乱流之中。
随着她执念的消散,这片由她撑起的、即将崩溃的回溯场,奇迹般地稳定了下来。
那根绷紧到极限的因果线,缓缓恢复了平静。
几乎在同一时间,黑白巡者的攻击也停了下来。
狂暴的能量风暴骤然平息,世界陷入一片死寂。
褚玄陵大口喘着粗气,神魂与灵力的双重透支让他摇摇欲坠。
他警剔地看着那两道身影,已经做好了迎接雷霆一击的准备。
他刚才所做的一切,无疑是在这些法则执行者的眼皮子底下玩火,罪加一等。
然而,预想中的惩戒并未到来。
黑衣巡者和白衣巡者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眼神复杂难明。
特别是白衣巡者,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褚玄陵手中的镇魂铃上,停留了许久,仿佛在确认着什么。
那淡漠的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追忆,一丝了然。
良久,黑衣巡者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杀伐之意,多了一丝莫名的意味。
“你已触犯因果法则,扰乱时序,本应被放逐于时间乱流,永世沉沦。”
他的话语让褚玄陵的心沉到了谷底。
“但”黑衣巡者话锋一转,与白衣巡者对视了一眼,似乎得到了某种默许,“念在你稳定了即将失控的因果节点,功过相抵。”
他顿了顿,最后用一种告诫般的语气,淡淡地说道:“回去吧,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记住,别再来。”
话音刚落,黑白双使的身影便如水墨般化开,融入了身后的虚空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就这么走了?
褚玄陵愣在原地,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这算什么?
警告?
还是驱逐?
他们最后那复杂的眼神,以及对镇魂铃的关注,到底意味着什么?
无数的疑问在他脑海中盘旋,但枯竭的神魂已经不允许他再继续思考。
就在黑白双使消失的瞬间,这片被强行稳定住的因果空间,也失去了最后的支撑。
整个世界象是被抽走了龙骨的建筑,轰然向内坍塌。
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斥力猛地作用在褚玄陵身上,仿佛整个时间长河在将他这个异物粗暴地排挤出去。
天旋地转,光影迷离。
褚玄陵最后的意识,只感觉自己被卷入了一个无法形容的旋涡,眼前的一切都被拉扯成绚烂而致命的线条。
那股将他推出去的力量,宏大、古老,不带任何感情,仿佛只是世界本身的一次呼吸。
他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撕裂,又在瞬间重组,在真实与虚幻的界限中急速坠落。
最终,所有的光怪陆离都归于黑暗,那股恐怖的排斥力终于将他彻底“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