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天气变幻莫测。
此时此刻,澶州的天,像是被撕成了两半。南岸尚存一线晴空,北岸却已黑云压城,泼天的雨幕将黄河笼罩在一片混沌之中。
堤坝上的标尺正一点一点被覆盖,预示着河水的水位正在缓慢上涨。
姚恕忧心忡忡地看着湍急的河水,冲着一旁的孙延召说道:“看来上游下大雨了。咱们也要趁这个时候抓紧固堤。”
这也算是老天开眼,给了澶州一个喘息的时间
这两日,姚恕遣劳役加固最里层的堤坝,顶部临时用泥土、草袋、木桩等加高,形成一道矮墙,防止漫溢。
又铺设“埽工”来抵御水流对堤坝的冲刷。所谓的“埽”是用树枝、芦苇、稻草等软料,夹杂泥土、石块,用绳索捆扎而成的巨大圆柱形构件。埽兼具柔韧性与重量,能有效抵御水流冲刷。
这些庞然大物被喊着号子的壮汉们用绳索拽入激流之中,随后用木桩、绳索固定,以加固堤岸、堵塞决口。
同时姚恕也在组织人手收复第二道堤坝,努力堵住之前的决口处。这是个极为艰巨的任务,若非有澶州军的协助,只凭自告奋勇的百姓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坝前,军民同心,已准备妥当。
姚恕镇定自若地指挥着,冲着一旁的旗使点了点头,他身后举着令旗的人双手一掉,站在决口处两端的军民同时往水中抛下巨大的“埽捆”和石块。
“埽捆”和石块,砸在水中,掀起了巨大的水花。“咚咚”的入水声不绝于耳。
随着军民坚持不懈地向决口中央推进,决口处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小。待决口缩小到了一船之宽时,水流变的极为湍急。
姚恕目测了一下宽度,冲着不远处的一条货船摆了摆手。很快,塞满了石块的货船如同赴死的武士,缓缓向决口处驶来。
最惊心动魄的一幕上演了,众人看着驶来的货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指甲扣进了肉里。
这船越来越近,船上的船夫已经开始抛锚,待船头与决口处发出了阵阵撞击声,船夫们开始弃船而去。
此时,埋藏在船舱中的火药被点燃,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黑烟肉眼可见地自船舱涌出。
很快,这艘货船开始下沉。大概一炷香的工夫,就完全堵住了剩下的一点缺口。
姚恕高呼一声,数位清河兵跳入了水中,去处理仅存的一些间隙。其余人等也都接着用泥土、草袋、木桩等加高堤坝,形成一道矮墙。
军民协作,决口终于合龙!孙延召看在眼里,暗自点头,只用澶州一地的资源,就能这么快合龙成功,这离不开姚恕出色的指挥调度。他确实是一能吏,只局限于澶州一地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堤坝上爆发出震天的欢呼,这股喜悦感染着每一个人。姚恕被激动的人群围在中央,无数双手伸过来,带着感激与崇敬。
就在这时,一位面容黝黑、衣衫褴褛的大娘,费力地挤过人群,将一块红瓤西瓜高高举起,脸上堆满淳朴的笑:“姚大人!吃块瓜,解解乏!”
在周围一片欢腾与善意中,这份来自最底层百姓的馈赠,显得如此真挚而动人。
姚恕在堤坝上指挥许久,嗓子早就冒烟了,看着一块水灵灵的西瓜,也没有多想,伸手就要接过。
可一旁得孙延召却突然拽住了姚恕的手臂,然后冲着姚恕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吃。
这大娘一脸不解,问道:“这位小大人是何意?难道也想吃西瓜吗?姚大人辛苦,还是姚大人先吃吧。”
姚恕看着大娘殷切的眼神,实在不忍拒绝这份心意,对孙延召低声道:“延召,百姓以诚待我,我岂能如防贼一般?”
孙延召却死死按住他的手腕,声音压得更低:“姚大哥!别忘了绳索的事,这越是众目睽睽,越是杀人的好时机!”
姚恕听罢,眉头一皱,盯着西瓜也有些为难。
孙延召仔细观察,觉得这老妪为人淳朴,应不是坏人,可仍问道:“大娘,这西瓜你从哪里的来的?”
老妪答道,“方才有人来发的啊,那人说这块给姚大人的,我这才送来。”
姚恕也说:“延召,你多虑了,都是乡亲百姓。”
孙延召心说,你是真不知江湖险恶,若真有人要杀你,在这等场合简直防不胜防。他也不想把所有人都当成坏人来看待,就对姚恕说道:“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想想嫂嫂和鹅娘,也想想澶州的百姓吧。”
姚恕听罢神情一变,冲着老妪和颜悦色地说道:“老人家,您也辛苦了,这西瓜还是您吃吧。”
老妪一怔,脸上露出苦笑,可能也明白了姚恕的意思,冲着西瓜的尖咬了下去,虽没有门牙,可嗦了一大口,也觉得甜滋滋。脸上露出了笑容。
老妪脸上的笑容尚未褪去,身子却猛地一僵,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
手中的西瓜“啪嚓”落地,鲜红的瓜瓤溅开。她双目死死凸出,布满血丝,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
随即,一股刺鼻的杏仁味混杂着失禁的恶臭弥漫开来。
“有毒!”孙延召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他一个箭步上前,老妪已直挺挺地跪倒在地,气绝身亡。死前仍保持着痛苦的表情,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姚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