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沈婉宁的意料,匣子中并非什么珍宝奇物,而是几本封皮泛黄的册子。
册子之下,则用防潮的油纸包裹着数个小包,码放得整整齐齐。
姜静姝小心翼翼地解开其中一个油纸包,霎时间,一股朴实的谷物清香弥漫开来。
里面盛着的,竟是满满登登的粮食种子。
沈婉宁凝眸细看,柳眉微蹙:“母亲,这……这不过是些谷种罢了,有何稀奇?”
姜静姝眸光深邃,捻起一粒种子置于掌心细细摩挲,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婉宁,你再仔细瞧瞧,这当真只是寻常谷种?”
沈婉宁虽是侯门千金,但跟着周文清在外任上过了几年清苦日子,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五谷不分的娇小姐。
她每日操持家务,也常去市集采买,对这些并不陌生。
她凑近了细看,眸中闪过一丝惊疑:“这种子的谷粒,似乎比寻常市面上的要大上许多,也更为饱满圆润。”
“眼力不错。”姜静姝赞许地点点头,随即命李嬷嬷取来一小袋京中常见的粮种。
两相对比之下,高下立判。
那黑漆木匣中的粮种,粒粒浑圆如珠,宛若微缩的金锭,泛着淡淡的光泽;而京中粮种,则显得干瘪瘦小,相形见绌!
沈婉宁心头一震,蓦然想起什么,声音都有些颤抖:“母亲,我想起来了!
夫君自到潭州任上,便时常与几位老农待在田间地头,废寝忘食,说是要改良谷种,以抗北地苦寒。
只是具体详情,他……他从未与我细说。莫非,莫非他当真……”
“他不仅做成了,还做得惊天动地!”姜静姝眸中精光迸射,“婉宁,你可知这谷种最大的奇处在何?”
沈婉宁摇了摇头,心脏却跳得愈发急促。
姜静姝起身踱步,声音中带着三分感慨,七分激昂:“寻常谷种,一年一收,最多两收,遇到严寒便颗粒无收。而此种……却能耐得住潭州的酷寒!”
她顿住脚步,回身定定地看着女儿:“你想想,若是在气候温润的京畿之地,这意味着什么?”
“您是说,冬日亦可播种,一年……三收?!”沈婉宁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直冲天灵盖,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母亲,若是如此,这岂不是……”
“是泼天的功劳!”姜静姝的声音斩钉截铁,眸中寒芒凛冽,“若大靖上下,皆能播种此种,国库将凭空多出一季收成!天下粮仓,再无匮乏之虞!”
沈婉宁只觉得脑中一声巨响,整个人都懵住了。
多一季收成!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国库充盈,意味着边军粮草无忧,意味着天下百姓再无冻馁之患!
这是足以名留青史、泽被万世的不世之功!
她再也坐不住,“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泪水夺眶而出,声音哽咽:“母亲,求您救救夫君!”
她到底是侯府教养出的女儿,狂喜之后,瞬间便想通了其中的凶险:“母亲!怀璧其罪!此等功劳,仅凭文清一介小小县令,根本守不住!求母亲……求母亲救救夫君,为他谋划后路!”
姜静姝看着跪地的女儿,心中五味杂陈,眸中闪过一丝痛楚。
前世,自己病体沉沉,老大沈承宗对这个寒门妹婿鄙夷至极,连见一面都不屑,更遑论援手。
女婿周文清在潭州任上呕心沥血,培育出这耐寒高产的奇种,本该是封妻荫子的大功,却被上官巧取豪夺,占为己有!
不仅如此,为绝后患,周文清还被人暗中构陷,安了个“虚报功绩,欺君罔上”的弥天大罪。
消息传来,姜静姝大为错愕,拖着病体四处奔走。
最终,女婿的罪名虽未坐实,但却被一脚踢到了更偏远的儋州瘴疠之地。
女儿跟着他吃尽了苦头,不过十来年,郁郁不得志的周文清便撒手人寰,留下女儿孤苦伶仃,守寡一生!
那份彻骨的痛,至今仍在心头滴血!
“起来吧。”姜静姝扶起女儿,为她拭去泪水,眸中寒芒闪烁,语气却无比坚定,“为娘早有安排。让文清先将种子和记录交到我手中,而非直接上报,正是此意。”
这一世,她绝不会让悲剧重演!
她不仅要为女婿正名,更要让他凭此盖世奇功,堂堂正正地留在京城,平步青云,成为承恩侯府……不,是成为大靖朝堂之上,不可或缺的中流砥柱!
沈婉宁感激涕零:“多谢母亲!只是……母亲打算如何运作此事……”
她话到一半,忽然想到什么,试探道:“莫非要通过大哥上报?只是大哥他如今……”
“哼!”姜静姝冷笑一声,“算了吧,指望你大哥?倒不如指望母猪上树来得快些!此等大事,岂能交到那等志大才疏之辈手中?”
姜静姝目光深邃,缓缓道:“你放心,此事,为娘自有妙计,绝不会让文清受半点委屈!”
不得不说,姜静姝对自己这个长子的判断,可谓是精准到了骨子里。
醉仙楼内,沈承宗坐在雅间里,面前已摆了七八个空酒壶,醉意朦胧,满脸颓唐。
今日是新承恩侯大宴宾客的好日子,他这个前世子自然不愿去自取其辱,便寻了个由头,来参加一个小小六品主簿的寿宴。
可笑的是,往日里削尖脑袋想与他结交的同僚们,今日竟都去了承恩侯府阿谀奉承!偌大的寿宴上,他竟成了官职最高之人!何等的讽刺!
“世子爷……啊不,沈、沈大人,您别只顾闷酒,来来来,下官敬您一杯。”
宴会主人王主簿点头哈腰地端着酒杯,小心翼翼地上前敬酒。
“滚!”沈承宗眼神阴鸷,看也不看,抓起酒杯狠狠地泼在地上,酒水四溅。
王主簿被溅了一身酒渍,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心中暗骂: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呢?你弟弟都袭爵了,你算个什么东西!知不知道什么叫落魄的凤凰不如鸡!
不过,他面上却是不敢发作,只得讪讪退下。
门打开的瞬间,沈承宗隐约看见走廊里,一个酒楼伙计端着托盘匆匆走过,那身影竟有些眼熟……
定睛一看,沈承宗如遭雷击,猛地站起:“承泽?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伙计闻声身形一僵,如同被惊雷劈中,缓缓转过身来,赫然正是沈家四子沈承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