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进宫三十载,从一个不起眼的才人,到诞下皇子,再到如今俯瞰六宫,什么风雨没见过,什么苦没吃过?
尤其是先帝去后,她扶持着幼子,在群狼环伺的朝局中,步步为营。
而李景琰,也的确没让她失望,亲政之后雷厉风行,颇有明君之相。
太后本以为,自己后半生总算能松口气。
谁曾想,皇帝不过亲政数年,便已经与她离心到了这种地步!
就说这苏氏,不过是苏大学士的侄女,亲爹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从六品小官。
太后曾推心置腹地与皇帝说过,开国不过三代,如今朝局未稳,武将勋贵才是江山根基,给苏氏一个嫔位已是天大的恩宠。
可皇帝呢?偏偏力排众议,将她封为四妃之一的淑妃,宠冠后宫。
外人都道是淑妃国色天香,圣眷优渥,但太后从来不这么觉得。
此刻,看着儿子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怜惜,太后只觉心口一阵阵发紧,头疼欲裂。
她冷声道:“皇帝,你来得正好!苏氏心肠歹毒,意图谋害哀家,人证物证俱在!此等毒妇,绝不能留!”
说罢,她凌厉的目光扫向张姑姑:“还愣着做什么!去,取鸩酒、白绫来!”
“是。”张姑姑不敢迟疑,躬身领命。
“不——陛下!臣妾冤枉啊!”苏月薇一听这话,娇躯一颤,眼珠向上一翻,竟是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娘娘!”她的宫女惊呼一声,连忙扶住。
“月薇!”李景琰快步上前,直接半蹲下来,将苏月薇揽入怀中,回头冷眸扫向跪在地上的太医,声音冰寒彻骨:“都跪着等死吗?还不滚过来看看!”
那帝王之威压得人喘不过气,那刘太医却察觉到皇帝护短之意,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扑过去,颤抖着手搭上苏月薇的皓腕。
片刻后,他脸上的惊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狂喜,猛地抬头,又重重叩首:
“启禀陛下!启禀太后娘娘!舒服娘娘她,她这是……是喜脉啊!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李景琰的脸色彻底缓和下来。
苏氏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断不能背上谋害太后的罪名,不然他这个皇帝岂不是也有弑母之嫌?
好在这女人,脑子不够用,肚子倒是争气……
他将明显还在装晕的苏月微放在地上,起身转向太后,语气已恢复了帝王的从容与决断:
“母后,淑妃言行失察,致母后凤体不安,罪责难逃。然,念其怀有龙裔,不宜严惩。依儿臣之见,即日起,降其为嫔,禁足长春宫,待她产下皇嗣,再议其罪。”
一番话,轻描淡写,便将一场谋害太后的宫廷大案,化作了云淡风轻的“失察”二字。
“你——”太后气得浑身发抖,一双凤眸怒火中烧,“好一个‘言行失察’!皇帝,你竟要包庇一个谋害圣母的毒妇吗?!”
李景琰面色不变,反而淡然一笑:“母后言重了。儿臣敬重母后,天地可鉴。只是淑妃既然有了身孕,那便是皇室血脉,儿臣总不能为了一时之怒,便谋杀亲子。母后乃天下母仪,想必也不愿见到如此局面吧?”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将太后彻底堵了回去。太后再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竟无话可说。
李景琰挥了挥手,自然有人将苏月薇扶回长春宫。
太后没有再拦,殿内,母子二人相对无言。片刻后,李景琰温声道:“母后今日受了惊,还需静养。儿臣改日再来请安。”
太后疲惫地闭上眼,冷冷道:“哀家乏了,皇帝自便吧。”
“是。”李景琰淡然行礼,“还请母后保重凤体,儿臣一定让您早日抱上皇孙。”
话音落下,他转身离去,龙袍的衣角划过冰冷的地砖,没有一丝留恋。
偌大的慈宁宫,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太后靠在凤椅上,久久未动,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良久,她才挥退众人,只留下张姑姑,泪水终是忍不住滑落:“你看到了吗,春华!皇帝的翅膀硬了,硬到连哀家这个亲娘都容不下了!连这后宫方寸之地,哀家都做不了主了!”
张姑姑连忙上前为她顺气,低声安慰道:“娘娘息怒,陛下也是为了平衡前朝的势力,并非有意顶撞您……”
“平衡前朝?”太后冷笑一声,泪水犹在,眼中却闪过一抹冷光,“是啊,说得对。这后宫里,也早就该平衡平衡了,是哀家……疏忽了。”
凤帷之后,运筹帷幄,那曾是她最熟悉的手段。
只是自皇帝亲政后,她便刻意收敛了势力,不愿母子生隙。谁知换来的不是尊崇,而是皇帝的得寸进尺。
若是她一退再退,恐怕连自保都难了。
可是后宫众人,该扶持谁比较好呢?
太后撑着太阳穴,眼前闪过一张张或美艳或清丽的脸庞,却都觉得差了点意思。
忽然,她想到了那个不卑不亢、眉眼清澈的少女!
沈令仪!姜静姝的女儿!
那孩子聪慧,出身也清白,最重要的是,她的母亲姜静姝是个明白人,一点就透,用起来才不会束手束脚!
与此同时,承恩侯府的福安堂内,一片温馨。
姜静姝正指挥着下人,将沈令仪入宫要带的东西,一箱箱收起来。
萧红绫在一旁跟着帮忙,她性子爽利,直接拿出一叠厚厚的银票,塞进一个不起眼的妆匣暗格里。
“令仪,这个你收好。宫里不比家里,上上下下,哪哪儿都是要用银子打点的地方,你可千万别省着。”
沈令仪看着那厚厚一沓,少说也有几千两,有些紧张:“二嫂,这也太多了……”
“不多,一点都不多!”萧红绫快人快语“千金难买顺心意,万金可买人脉通。有了它,你才能在宫里站稳脚跟,不受欺负!”
沈令仪感激收下,心里却莫名有些忐忑:“母亲,这几日宫里戒严,听说是太后娘娘凤体违和,不会出什么事吧?”
她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李景琰俊朗的面容,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姜静姝将女儿的神色尽收眼底,只装作没看见,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淡淡道:“放心,宫里纵然真出了变故,对你而言,也只会是天大的机缘。”
她话音刚落,就看到林伯快步走进来,面色凝重地禀报:“老夫人,大奶奶的兄长,翰林院的苏伯言苏大人,带着家仆闯到府门外,说是……要为苏家讨个公道!”
萧红绫一听就火了:“讨公道?他们苏家还有脸来讨公道?我这就去会会他!”
“坐下。”姜静姝声音不大,却自有一股威严,她放下茶盏,嘴角勾起一抹冷讽,“他当我承恩侯府是市井之地,任他横冲直撞不成?”
她看向李嬷嬷,吩咐道:“去,把人‘请’到前厅,就说我身子乏了,正在午睡,二儿媳妇在旁伺候,无暇待客。让他苏大人,改日备好名帖再上门,一切按规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