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静姝将目光投向自己这个最小的女儿,轻轻叹了口气。
今早沈令仪来请安时,她便特意寻了个借口将她留在了内室,为的,就是让她亲眼看这一场好戏。
有些道理,说上一百遍,也不如让她亲眼看一遍来得深刻。
果然,小姑娘受到的冲击极大,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茫然地问:“母亲……陈夫人她……她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在女儿的印象里,她一直是温文尔雅、满腹诗书的才女,最有大家风范……”
姜静姝冷笑一声,走到主位上缓缓坐下,自顾自地倒了杯热茶,茶香袅袅,映着她冷冽的眉眼。
“从前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她们母女从府中大把地掏银子,她们自然能装出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如今断了她们的财路,可不就要立刻翻脸了么?”
姜静姝呷了口茶,声音平淡却字字诛心,“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傻女儿,你今日看到的,才是她们撕下伪装后,真正的嘴脸。”
“可……”沈令仪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姜静姝也不急,自顾自地走到桌边,将太后赏赐的珍品一一打开。霞光璀璨的东海明珠,温润莹洁的羊脂玉器,霞帔上夺目的金凤,看得人眼花缭乱。
姜静姝随手挑出几匹最适合少女的樱草色云锦和几样精致的珠钗首饰,推到沈令仪面前,慢悠悠地开口:“说说看,今日之事,你看明白了什么?”
沈令仪这才回过神来。
她其实并不愚笨,相反,颇有几分伶俐,只是过往被保护得太好,从未见过人性黑暗的一面。
在母亲这番刻意的点拨下,她颤声分析道:“女儿……明白了。真正的体面,并非来自唇枪舌剑,而是……来自上位者的认可。有了太后娘娘为您撑腰,什么苏大学士、陈夫人,在您面前,都不过是纸老虎。”
姜静姝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算你开窍。记住,你若执意入宫,绝不要把心思放在虚无缥缈的儿女情长上。
帝王之爱,最是靠不住。你要学会的,是如何借势,如何用势,成为那个能调动权势的人,而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沈令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今日所见的一切,已在她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
姜静姝看着她仍带怯意的眉眼,话锋一转,顺势道:“太后娘娘既有此心,过几日,我便递牌子进宫请安谢恩。你也随我同去吧。”
这话一出,沈令仪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姜静姝眉眼微沉,她这个女儿,对宫中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后,向来是敬畏大于亲近,能不见,便尽量躲着,前世入宫之后也是这样。
但这一次,沈令仪只是犹豫了一瞬,脑海中忽然闪过方才张姑姑的威势……和陈婉珍母女的狼狈。
她咬了咬下唇,抬起头,眼中第一次有了坚定的光芒:“是,母亲。女儿一定好好准备,绝不给您和侯府丢脸。”
姜静姝满意地点了点头。
孺子可教。
正在这时,李嬷嬷快步进来,压低声音禀报:“老太君,按照您的吩咐,那个偷偷给苏家传递消息的丫鬟银珠,已经抓住了。
这丫头狡猾,昨儿个溜回报信,今儿个又跟着苏夫人坐车回来,想从角门溜回大房院里,正好被咱们的人逮了个正着。您看,怎么处置?”
姜静姝表情没有丝毫波澜:“审吧。一个小丫鬟,不值得我费心。”
沈令仪见状,便想起身告退,却被姜静姝一个眼神制止了:“你留下,也一并听听。”
沈令仪只好惴惴不安地坐了回去。
小半天过去,被罚跪在院中的苏佩兰时辰到了,被允许进来回话。
“儿媳给母亲请安,谢母亲宽宥。”她看起来恭顺无比,低眉顺眼,对着姜静姝磕头谢恩,姿态做得十足。
沈令仪看着大嫂苍白的脸和红肿的膝盖,终究是心软,忍不住想开口:“母亲……”
“嗯?”姜静姝一个眼神扫过去,沈令仪立刻把话咽了回去。
姜静姝看都懒得多看苏佩兰一眼,冷冷道:“回去吧,别忘了把《孝经》抄上一百遍。”
“是,儿媳遵命。”苏佩兰恭敬地应下,退了出去。
屋内又恢复了安静。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李嬷嬷便再次进来禀告,神色间带着几分鄙夷:“老夫人,都招了。那小蹄子骨头软得很,一顿板子下去就全吐了。不仅招了如何回苏家添油加醋告状,还把大奶奶平日里在房中如何咒骂您,如何轻贱咱们侯府是‘暴发户武夫’的话,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什么?!”沈令仪难以置信地惊呼出声。
她怎么也想不到,刚刚还那般恭顺的大嫂,私底下竟是这般恶毒刻薄的嘴脸!
姜静姝却依旧淡定如初,仿佛一切尽在预料。
李嬷嬷请示道:“老夫人,那丫鬟……是打发出去,还是……”
“人怎么样了?”
“回老太君,皮肉伤而已,没什么大事。”
“既然是大房的人,自然要还给大奶奶处置。”姜静姝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把她的供词留下,人,就这么抬回华音堂,交给苏氏。我倒要看看,她这个主子,是如何处置自己这‘忠心耿耿’的奴才的。”
李嬷嬷瞬间明白了姜静姝的用意,这是要让大房主仆反目,狗咬狗!
她眼中精光一闪,立刻应声:“是,奴婢这就去办!”
话音未落,外面又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一个丫鬟跑进来通报:“老太君,大……大爷来了!”
沈承宗一下朝就来了,他不是来请安的,而是来兴师问罪的。
今日在朝堂上,他提的一个议案,竟被岳父苏大学士当众驳斥,让他颜面尽失。
回家之后,又得知岳母被如此折辱!
这不是要害死他吗!
他黑着一张脸,一进门便带着质问的语气:“母亲!您今日为何要那般折辱岳母?苏大学士在朝中门生故吏遍布,您这般让苏家下不来台,日后让儿子如何在朝堂立足?!”
在他看来,母亲此举,完全是妇道人家的短视,为了内宅一点小事,却得罪了他仕途上重要的助力!
姜静姝冷冷地看着这个满心只有自己前程的儿子,连话都懒得跟他说。
她直接对刚刚回转的李嬷嬷道:“把那丫头的供词拿来!”
李嬷嬷立刻将那份新鲜出炉、还带着银珠指印的供词递上。
姜静姝接过来,看也不看,迎着沈承宗愤怒的目光,直接将那几页纸,狠狠地甩在了他的脸上!
“啪!”
纸张散落,打得沈承宗脸上生疼。
他愣住了,下意识地抓住供词,看清上面的字迹时,脸色从涨红瞬间转为铁青,最后变得惨白!
供词上不仅写了苏佩兰如何咒骂侯府,更写了她私下抱怨沈承宗偏宠妾室,还曾扬言若沈承宗再不听话,便让父亲在朝堂上给他些苦头吃!
他一直以为苏佩兰与他同心同德,如今看来,自己不过是个笑话!
与此同时,华音堂。
苏佩兰正跪在书案前罚抄《孝经》,却只觉得心神不宁,眼皮狂跳,一个字也写不下去。
就在这时,两个粗壮的婆子抬着一个人人走了进来,“砰”地一声扔在地上。
“你们这是做什么?!”苏佩兰正要作色,却见地上的人伸出手来。
“大奶奶……奴婢对不起您……求您……饶了奴婢吧……”那人上混着汗水,身后染着血,正是银珠!
苏佩兰心头一跳,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她还没来得及发问,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沈承宗铁青着脸站在门口,目光如刀,死死地盯着她,那眼神,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