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虹敛去,那穿梭空间的轻微眩晕感随之消散。
林逸只觉得周身一轻,包裹着他的那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如潮水般退去,双脚已然踏上了坚实而冰凉的地面。一股沁入骨髓的寒意扑面而来,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连带着胸口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势都传来一阵刺痛,却也让他因失血和力竭而有些昏沉的头脑,为之一清。
他稳住虚弱的身体,深吸了一口冰冷彻骨却又蕴含着难以想象精纯灵气的空气,抬眼望去。
入目之处,皆是一片冰雕玉琢的景象。
脚下是万年不化的玄冰,光滑如镜,倒映着高空中稀疏的星子与一弯清冷的钩月,仿佛踏足于一片凝固的星河之上。四周云海翻腾,却诡异地被束缚在峰腰之下,如同为这座孤峰围上了一条缥缈的玉带。远处,几株通体晶莹剔透、宛如寒玉精心雕琢而成的“雪魄竹”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竹叶碰撞,发出清脆空灵的声响,如同仙乐。视线所及,仅有几间简洁到近乎朴素的竹屋依山势而建,悄无声息地掩映在薄雾与冰雪之间,清冷,寂寥,超然物外,不似人间景象。
这里的灵气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冰雾,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钻入肺腑,却又在瞬间被身体本能地吸收,转化为一丝丝精纯的能量,缓慢滋养着他受损的经脉与干涸的丹田。与他之前所在的杂役区、乃至外门区域相比,此地的修炼环境,简直是云泥之别!
幸运星似乎极为不适应这里的严寒,它缩在林逸腿边,银亮的毛发微微炸起,发出低低的、带着畏惧的呜咽声,一双灵动的狐眼好奇又警惕地打量着这个陌生而冰冷的世界。
云芷就站在他前方不远处,背对着他,身姿挺拔如孤峰绝崖,仿佛已与这片冰雪天地融为一体,成为了这冰原画卷中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寒风拂过,吹动她如雪的白衣与泼墨般的青丝,却带不起一丝凡尘的涟漪。
林逸忍着周身无处不在的剧痛与虚弱,再次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对着那清冷绝尘的背影,艰难而无比郑重地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弟子林逸,拜见师尊。” 他的声音因伤势和内息不稳而略显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与感激。
云芷缓缓转过身。
近距离面对,林逸更能感受到她那份迫人的清冷与惊心动魄的美丽。容颜绝世,却如同亘古不化的冰峰,不见丝毫情绪波动,唯有那双眸子,清澈见底,倒映着冰雪与星月,却又深邃如万古寒渊,仿佛能轻易洞穿人心底最隐秘的念头,映照出灵魂的本质。
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林逸身上,如同最精密的无形刻刀,细致地扫过他苍白的面容,破碎衣物下隐约可见的绷带,遍布全身的细微伤痕,以及那即便虚弱不堪、却依旧挺得笔直的脊梁和那双明亮得惊人的眼睛。最后,她的视线在林逸右手腕那已恢复朴实无华、紧紧贴合皮肤的银色护臂上,停留了微不可查的一瞬,眸底深处,似有极淡的流光一闪而逝。
“我非看中你的灵根。”
她开口,声音如同冰玉相击,清冽而直接,没有丝毫迂回婉转。
“而是你纯粹坚韧之心性,与奇特的神念运用。”
她直言不讳,点明了收徒最根本的缘由——那在决赛中绽放的、近乎于道的意志,以及那操控银色流光的、迥异于此界常理的手段。然而,她并未深究那“奇特神念”的具体根源与那银色护臂的奥秘,仿佛那只是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又或者,她早已了然于胸,只是不屑于在此刻点破。
“你之道,与众不同。”云芷继续道,语气依旧平淡,却仿佛蕴含着某种玄奥的至理,“灵根于你,是枷锁,”她微微一顿,那双能洞彻虚实的眼眸似乎看穿了林逸体内那均衡而微弱的五行灵根,“亦可能是契机。”
林逸心中猛地一震。灵根是枷锁,他早已深刻体会,这具身体的资质几乎断绝了常规的仙路。但……契机?此言何解?他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与探寻,但云芷并未在此刻为他解惑的打算,仿佛只是随手播下了一颗种子,任其自行萌发。
她转而问道,语气依旧是平铺直叙的陈述,而非疑问:“你身上,有未了之执念,有跨界之因果。”
林逸沉默了片刻,心脏不由自主地收紧。古玉、晚晴、穿越、碎片……这些是他视若性命、绝不容有失的最大秘密。此刻,在这位师尊那仿佛能映照诸天的眼眸注视下,他感觉自己如同赤身裸体,所有的遮掩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迎着那双清澈而深邃的眼眸,没有试图编织谎言,也无法编织谎言。
“是。”他坦然承认,声音低沉却清晰,“弟子确有心愿未了,需追寻散落之魂,跨越诸界,虽万死……亦不容辞。”
他没有详说缘由,没有提及晚晴的名字,只是表明了决心。云芷也没有追问细节,仿佛她需要的只是一个确认,而非故事。她只是微微颔首,清冷的面容上依旧看不出喜怒。
“道心唯纯,方能行远。”她的话语带着玄奥的意味,如同在阐述某种天地法则,“执念亦可为舟,渡苦海,达彼岸。”
此言一出,林逸心神剧震,仿佛有一道闪电划破了迷雾!他一直以为修真之人需清心寡欲,斩断尘缘,而自己的执念或许是修行阻碍。但师尊此言,却仿佛为他指明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执念本身,若能纯粹到极致,亦可成为驱动自身、横渡修行苦海的强大力量!
紧接着,云芷的话语更是直接触及了她自身的道:“《冰心忘情》,需勘破情关,”她的目光似乎飘远了一瞬,落在了无尽虚空,“而极于情者,方能忘情。”
林逸心中豁然开朗,隐约明白了为何自己那蕴含极致情感的“心剑”,能引动这位修炼无情剑道的师尊。极于情,方能忘情!这是一种何等矛盾而又玄妙的境界!自己那至死不渝的执念,在师尊看来,或许并非障碍,反而是一种……资粮?
“此峰,唯‘心’与‘剑’二字。”云芷最后说道,目光扫过那几间静默的竹屋,以及这片无垠的冰雪世界,“你可任选一间居住。峰内典籍,除我静修之殿,皆可阅览。每月初,我会于听雪竹轩为你讲道一次。其余时间,自行修行。”
她的教导方式,竟是如此的放任,近乎于散养。没有严苛的规矩,没有繁琐的课业,只给出了最核心的方向与最基本的资源。
说完,她不再多言,衣袖微微一拂,一枚触手冰凉、雕刻着简易云纹的白色玉牌,以及一个白玉小瓶,凭空出现在林逸身前,悬浮于空。
“此乃冰芷峰亲传令牌,凭此可自由出入山峰,于宗门内享有相应权限。瓶内是‘冰髓凝元丹’,于你伤势有益。”
话音落下,她的身影开始缓缓变淡,如同水墨画中被水洇开的痕迹,逐渐融入周围弥漫的冰雪雾气之中,消失不见。唯有那清冷的声音,最后清晰地传入林逸的耳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待你伤愈,来冰心殿见我。”
空旷寂寥的冰原上,寒风依旧呼啸,卷起细碎的、闪烁着微光的冰晶。
只剩下林逸,和紧紧依偎着他、试图汲取一点温暖的幸运星。
他伸手握住那枚冰凉的令牌和温润的玉瓶,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沉甸甸的分量。站在这陌生的、宛如仙境的峰顶,感受着体内依旧灼痛的伤势,以及腕间护臂传来的、属于晚晴意识的微弱而温暖的悸动。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强敌犹在,挚爱未复。
但,一道全新的大门,已然在他面前轰然开启。一位看似冷漠、却似乎能理解他道心的师尊,一个远超从前的修行起点。
杂役的枷锁已被彻底打破,他站上了一个足以让无数人艳羡的广阔平台。
他轻轻抚摸着腕间的护臂,感受着玉瓶和令牌传来的温度,低语道:
“晚晴,我们……有家了。”
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量与希望,悄然消散在冰芷峰凛冽而纯净的寒风里。
(第八十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