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象一块巨大的黑色丝绒,缓缓复盖了整片海洋。
没有了篝火,船上唯一的光源,便是那几盏从箱子里开出来的、挂在临时棚屋檐下的复古煤油灯。
昏黄的光晕在海风中摇曳,将甲板切割成一片片明明暗暗的局域,也让每个人的脸都显得心事重重。
晚饭是石板烤鱼和压缩饼干。
鲨鱼肉经过简单的炙烤,散发出浓郁的焦香,但没几个人有胃口。
大部分女生都挤在棚屋附近,时不时地探头往里看一眼。
棚屋里,陆可可依旧在昏睡。
周婉柔每隔一会儿就得用她那已经所剩不多的精神力,释放一次【生命复苏】,来缓解陆可可的痛苦。她的脸色,比病人好不到哪儿去,苍白得象纸。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李语汐端着一碗热水,眉头紧锁。
“婉柔的精神力快耗尽了。一旦她撑不住,可可的情况只会更糟。”
压抑的气氛,比之前的任何一次危机都让人难受。
对抗鲨鱼,大家可以齐心协力。
查找物资,大家可以一起努力。
可面对疾病这种无形的敌人,大多数人都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都别在这儿杵着了。”
林晨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他靠在桅杆上,手里拿着一块刚啃了一半的烤鱼。
“围在这儿她也退不了烧。该休息的去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去找苏晴雨占卜到的地方。”
他的语气很平静,仿佛一切仍在掌控之中。
这种平静,莫名地安抚了众人焦躁的情绪。
女生们三三两两地散开,回到自己的绳索床上。
只是,没人能睡得着。
窃窃私语声,在甲板的各个角落响起。
“你说……可可她能挺过去吧?”
“肯定能的,有班长在呢。”
“唉,看到她那样,我心里也发慌。这鬼地方,生个病就要命了。”
“我好想回家……想我妈煲的汤。”
一个女生说着说着,就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
这仿佛是一个开关,这个女生压抑了一整天的恐惧和委屈,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
很快,小声的啜泣变成了压抑的哭声。不过还好,其他的女孩子们上前安慰,没有受到太多的影响。
林晨没有去制止。
他知道,这种情绪需要释放。堵不如疏。
他只是默默地将自己那份烤鱼吃完,然后站起身,走到棚屋门口。
周婉柔正用湿布擦拭着陆可可的额头,她的动作很轻,但手臂已经开始微微颤斗。
“你去休息。”
林晨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周婉柔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是林晨,摇了摇头:“我……我还能撑。”
她那丰满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是在硬撑。
“这是命令。”
林晨的语气不容置疑。
“你是我们唯一的治疔师,你要是倒了,就全完了。去睡觉,现在,立刻。”
周婉柔咬着嘴唇,眼圈一红,终究还是没敢违抗船长的命令。她站起身,身体晃了一下,被旁边的李语汐扶住。
“去吧,这里有我。”李语汐柔声说。
林晨在陆可可的床边坐下,从李语汐手里接过湿布,学着周婉柔刚才的样子,轻轻擦拭着少女滚烫的脸颊。
陆可可的脸烧得象个红苹果,嘴唇干裂,眉头紧锁,即使在昏迷中,也睡得极不安稳。
她嘴里依旧在无意识地呢喃着“冷”、“抱”之类的词。
林晨叹了口气,将盖在她身上的冲锋衣又拉紧了一些。
棚屋外。
哭声渐渐平息。
苏晴雨坐在船舷边,两条修长的腿随意地晃荡着。
她没有哭,只是静静地看着远处漆黑的海面,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没有了平时的狡黠和魅惑,只剩下一种化不开的复杂情绪。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在她身后响起。
“不冷么?”
顾言溪的声音和夜风一样清冷。
她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件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的男士衬衫。
苏晴雨回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怎么,顾大小姐也学会关心人了?我还以为你只会用冰锥扎人呢。”
“你要是想试试,我也不介意。”
顾言溪将手里的衬衫扔了过去。
苏晴雨下意识接住。
衬衫上,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属于某个人的熟悉味道。
她的手指猛地一紧。
“他让你送来的?”苏晴雨问。
“他现在没空理你。”顾言溪的目光越过她,投向棚屋里那个模糊的身影,“他自己的衣服都给了别人,这是我从他的物资箱里拿的。”
这话里的潜台词,象一根针,精准地扎在了苏晴雨心上。
苏晴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顾言溪,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收起你那套自以为是的把戏。”顾言溪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敌意,“别以为你那些小心思,别人都看不出来。”
“呵。”苏晴雨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凉意,“我的心思?我的心思不就是想活下去吗?难道你不是?还是说,顾大小姐你清高,你觉得靠你那张冰块脸就能让林晨多看你一眼?”
“至少我不会在所有人都饿着肚子的时候,半夜三更去找他要苹果吃。”
顾言溪一针见血。
苏晴雨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你监视我?”
“用不着监视。你的那点动静,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顾言溪冷冷地说,“你以为你是在展现你的与众不同和善解人意,实际上,只是在消耗他的耐心和大家的信任。”
“你!”
苏晴雨猛地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
两个同样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女人,在这一刻,终于撕下了和平的伪装。
她们之间的火药味,几乎要将周围的空气点燃。
就在这时,一个轻柔得几乎要被海风吹散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那个……你们能小声一点吗?会吵到大家休息的。”
两人同时转头看去。
只见在甲板的另一侧阴影里,一个女生正抱着一个画板,安静地坐在一个木箱上。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运动服,戴着一副很普通的黑框眼镜,长发用一根皮筋随意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脸颊边。
她的存在感很低,如果不是她主动开口,几乎没人会注意到那里还有一个人。
是四大校花里的最后一位,也是最神秘的一位——沉忆秋。
不同于苏晴雨的明艳,顾言溪的清冷,陆可可的甜美,沉忆秋的美,是一种安静到骨子里的文艺气息。她是美术系的才女,据说一幅画能在校外卖出五位数的价格。
但她性格孤僻,不喜社交,而且意外的,存在感稀薄,不知道什么原因,有别人在的时候根本注意不到她。即使有着逆天的颜值。
平时除了上课和画画,几乎没人见过她。
就连林晨,对她的印象也仅仅停留在“哦,我们班还有这么个人”的程度上。
此刻,她怀里抱着画板,手里的炭笔悬在半空,似乎正在描绘着什么。
昏黄的灯光下,她的侧脸柔和而恬静,仿佛这末日般的大海,也只是她画笔下的一个普通背景。
被她这么一提醒,苏晴雨和顾言溪都象是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冷静了下来。
她们可以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但她们不能不在乎林晨的看法。
在这种时候内讧,无疑是愚蠢的。
苏晴雨冷哼一声,将那件衬衫披在身上,转身就走。
顾言溪也深深地看了一眼棚屋的方向,沉默地回到了自己的床位。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暂时偃旗息鼓。
沉忆秋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低下头,继续在画纸上勾勒。
她的画纸上,画的不是波澜壮阔的大海,也不是繁星点点的夜空。
而是一个棚屋的剪影。
剪影里,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温柔地俯身,照顾着一个躺在床上的娇小身影。
寥寥几笔,却将那份专注与焦急,勾勒得淋漓尽致。
她画得很慢,很认真,仿佛要将这一刻,永远地刻在纸上。
棚屋内。
林晨不知道外面的暗流涌动。
他所有的心神,都集中在怀里这个滚烫的生命上。
陆可可烧得更厉害了。
她开始说胡话,身体不住地颤斗,嘴里反复念叨着那两个字。
“林晨……抱……”
那声音细若蚊蝇,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象一只无助的小兽在哀鸣。
李语汐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却束手无策。
物理降温的效果微乎其微,热水也只能暖得了一时。
林晨看着她痛苦的样子,心一横。
他将手里的湿布扔进水盆,然后,在李语汐错愕的目光中,他坐上那张狭窄的绳索床,轻轻地将那个滚烫的身躯,揽进了自己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