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先生看上去七十许,实际并不止这个岁数!
银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癯,眼神却清亮锐利,并无多少老态!
他的目光在古德温脸上停顿片刻,既无惊讶,也无客套的寒暄!
店内只有红泥小炉上铁壶发出的微弱嘶鸣,和窗外沥沥的雨声!
“坐!”张老指了指对面的茶席!
古德温在蒲团上坐下!
“许久不见,你身上的气,比上次驳杂了许多!”
“光耀夺目,却也尘嚣满身!”
“眉间有聚财之纹,眼底藏桃花之水,心中……有徘徊不定的迷雾!”
古德温心中一凛,自己尚未开口,已经无所遁形全被看透了!
他下意识挺直了背,“张老慧眼!”
“深夜来访,只因心里迷惘,请您点拨!”
张老右手微微示意!
“面前有几条大道,看似都能通往巅峰,但不知哪条路是对的!”古德温说。
张老啜了口茶,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路没有对错,只有合不合适!”
“有人生来爱走康庄大道,平稳开阔!”
“有人就喜欢独木险峰,图个风景绝处!”
“怕的不是选哪条,是走在一条路上,心里却想着另一条的风景,脚下自然就乱了!”
“你生于丁丑年、丙午月、甲寅日!”
古德温点头!
“甲木参天之命,生于盛夏午月,火势炎炎,木火相生,本就是锋芒毕露、才华外显的格局。”张老徐徐道来。
“你在球场上光芒四射,正是此象!”
“但火炎土燥,木气被灼,则需水来调候,方能润木生火,成就非凡,而非木焚火熄!”
“水?”
古德温若有所思!
“北方属水!”
张老点到即止,不再多言也不解释,转而道,
“既问前程,不妨让卦象说话!”
他起身,从博古架深处取出一只深紫色的旧绒布袋,回到座前!
倒出三枚温润光亮的汉代五铢钱,外圆内方的形制,暗合天圆地方之道!
“净手,静心,默想你求问之事,然后连掷六次!”
古德温依言,在旁边的铜盆中净了手,擦干!
他闭上眼,摒除杂念,瓜迪奥拉的蓝图、弗洛伦蒂诺的殿堂、阿布的期待……种种画面在黑暗中掠过,最终定格在足球划过门线的刹那!
随后,他将三枚五铢钱合于掌心,摇动后轻轻撒在茶台上!
铜钱与木台碰撞,发出沉笃的轻响!
如此反复六次!
每一次,张老都用指尖拨动铜钱,记录下正反!
六爻既定!
老人凝视着桌上无形的卦象布局,手指在虚空中轻轻勾勒,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卦成离为火,动在三爻,变卦火雷噬嗑!”
他声音低沉了些,“离者,光明也,依附也!”
“本是吉象,主才华为世人所见!”
“但动爻所在,却生变数!”
“离火动而化震,震为雷,为动,为东方……也不尽然!”
张老抬眼,目光似乎穿透墙壁,望向西北方向!
“金能生水,正应你八字调候之需,最终所趋,不在最炽热光明之地,也不在富庶流水之城!”
“卦象显示,你要去的地方,其色如焰,其声如潮,其地曾有过巨大的悲伤与等待,如今正孕育着雷霆般的复兴之势!”
“那里的人,信守传统,坚韧不拔,与水的滋养之德隐隐相合!”
古德温脑中飞快记下几个关键词:
色如焰,声如潮,等待,雷霆复兴,坚韧传统……
一个清晰的名字,呼之欲出!
“张老,我若不去,选其他呢?”
茶烟袅袅缠绕着两人之间的空气,却掩不住张老眼底那抹了然的笑意!
“卦象从不说谎,是你的,终究会循着轨迹而来!”
他抬手,指了指窗外天边的流云:“你选,是顺了运道的势,少些磕绊!”
“若选别处,不是走不通,只是要多历些磨折!”
“但说到底,卦象只指方向,走得稳不稳,走得远不远,终究还是看你在球场上的脚步!”
古德温坠入了沉思!
良久之后,他又问:“张老,我有几个好朋友,也有子女,却都不在常在我身边!”
“孩子甚至不随我姓,有时我觉得格外孤独,这是否与我的命格有关?”
张老静静看了他片刻,那目光仿佛能洞悉一切隐秘!
“甲木日主,你的八字中,金极强!”他缓缓道,
“金主义,也主杀伐决断,更主妻财与子女!”
“金多且旺,意味着异性缘丰,子女缘也不薄!”
“但金过旺,则会伐木,消耗你自身的甲木之气!
所以那些女子,皆非凡俗,自带光华!”
“她们自身的气场足以承载你留下的金,故而孩子随母姓,与母亲生活,反是自然之理,也是他们的造化!
若强行在你身边,你那过旺的金气,对他们幼小木性般的生命,未必是滋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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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解释,竟让古德温心中长久以来隐隐的愧疚与矛盾,松动了一些!
“至于孤独……”
张老指了指他的心口,“木火通明的人,内心总有一团火,需要燃烧,需要被看见!”
你享受万众欢呼,那是外在的火!”
“但夜深人静,内在的火无处可依,便烧成了孤独!
子女是生命的延续,是水是木,能润泽你、生助你!”
“但他们不在近前,这份滋养便接续不上!”
“你爱他们,是本能!
怕麻烦、难承日常琐碎,是你命局中火的浮躁与金的疏离使然,亦是天性一部分,无需过于苛责!”
“那我该如何?”古德温又问。
“顺其自然,不必强求!”
“待你自身找到平衡,心火得以既明且润,那份安定自然会辐射到生命中所有关系!”
“届时,是聚是离,是亲是疏,你自有分寸,孩子们也能感受到一个更完整更稳定的父亲!”
张老先生为古德温续上已凉的茶,“记住,你命中有华盖星,注定与常人不同!”
“享受非凡荣耀,也需承受非凡孤独!”
“理解它,安顿它,而非被它吞噬!”
炉上的水再次沸腾,白汽氤氲!
古德温端起茶杯,将温热的茶汤饮尽!
一股暖流,带着清苦后的回甘,从喉间落到心底,驱散了部分迷茫!
“多谢张老解惑!”
他起身,深深一揖!
张老微微颔首,仿佛刚才一番关乎命运与情感的谈论,不过是茶余闲话!
“灯已为你掌过一段,前路雾霭,终须自渡!”
“去吧!”
古德温再次行礼,转身走向门口!
他的手已经搭在冰凉的门把上,但还有一团最私密的迷雾,哽在喉头,不吐不快!
“张老,还有一问,可能……有些不堪!”
张老放下手中的古钱,目光平静地投向他,没有催促,也没有评判,只是等待!
“玫瑰……,她是我很重要的人,我们即将有孩子!”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但她的闺蜜,呆拉……我一时冲动,越了界!”
“呆拉她……似乎很享受这种禁忌。而我,好像也乐在其中!”
但过后,尤其是想到玫瑰和即将出世的孩子,我心里满是愧疚,像压着块石头!”
“请问,我该如何自处?”
室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壶中水沸腾的声音!
张老轻轻叹了口气,这叹息里没有指责,倒像是一种看惯风云的淡然!
“古德温!”
张老第一次直呼其名,语气却更显亲近,“你首先是谁?”
古德温一怔!
“这是你的根本,你的主星!”张老缓缓道。
他手指在茶台上轻叩,仿佛敲打着某种节律!
“球场是你的天地,是你的正印!”
“这方天地稳,你的世界才稳!”
“这方天地乱,你的一切——名望、财富、乃至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缘,都会跟着乱!”
“最终化为镜花水月!”
他抬眼,目光清亮:“所以,首要之事,不是纠结于愧疚与否,而是踢好你的球,站稳你的场!”
“这是安身立命的定海神针!”
“这根针稳了,外面的风浪再大,你心里都有一片压舱石!”
古德温默默点头!
张老先生话锋微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近乎玄妙的宿命感,
“我观你命盘,红鸾星动,桃花入命,且非止一朵!”
“你命带咸池,天生吸引异性,也易卷入复杂情缘!
此乃天命一部,强拒或沉溺,皆非上策!”
张老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自古以来,才华灼灼或光芒耀眼之士,其情感路途,往往比常人更为纷繁!”
“非是德行有亏,有时是命数使然,有时是际遇纠葛,有时……不过是凡人面对极致诱惑时,共通的脆弱!”
“自古名士多风流!”
“与其说是褒贬,不如说是一种现象!”
古德温有些愕然!
这与他预想中的训诫,或指点截然不同!
“您的意思是……我无需在意?”
张老摇了摇头,“愧疚,是你良知未泯,是好的!”
“但它不该成为压垮你,让你在球场上分心的巨石!”
“华夏上下五千年,连圣人也做不到毫无瑕疵,何况你我!”
“那……我该如何对待玫瑰和呆拉?”古德温又问。
“遵循你内心最真实的感受!”张老的话很直接。
“你若对谁还有珍重、有期待、有对未来的愿景,那么愧疚之后,应是弥补与守护的行动!”
“至于你说的那位呆拉……”
张老眼中闪过一丝洞悉的光芒,“她追求的禁忌刺激,犹如烈火烹油,一时绚烂,却难长久!”
“你既已心生不安,便知此非你真心所求之道!”
古德温愧疚的困惑,被那句“自古名士多风流”赦免后,他心里的负担大大减轻!
他忽然从贴身内袋里摸出一个丝绒袋!
“张老,上次您赐我两枚护身吊坠,并嘱咐,“长女次女各一枚随身戴!”
古德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一枚,我已经给了长女辛西娅!”
“这一枚……”
“当属于玫瑰腹中的女儿?”
“张老,我一生只有两个女儿,对吗?”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慢,像在确认一个既重要又令人心悸的预言!
“是!”
张老没有丝毫迂回,“你命中子嗣,双子之缘显,然女星仅得两颗,其光皎洁,其性坚韧,是你命中最安定之源!”
古德温感到呼吸微微一滞!
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那枚留给次女的护身吊坠!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如此确切的断言,仍让他心头震动!
这意味着,无论未来还有多少情缘纠葛,无论是否再有其他孩子降生!
他此生,只有这两个女儿!
张老先生微微颔首,“缘法既定,物归其主!”
“待她降生,随身佩戴,可助其平和气场,远离无妄之灾!”
张老又为他斟了半杯温茶,推过去:“情爱之事,如水无常形!”
“但人生大道,应有常轨!”
“莫让旁枝末节,动摇了你主干的方向!”
“你的主干,在球场,回去好好踢球!”
“待你捧起冠军奖杯,站在真正想站的巅峰时,此刻的种种纷扰,到时你自有答案!”
古德温端起那半杯微温的茶,一饮而尽!
“多谢张老今夜点拨!”
他再次郑重地躬身行礼!
张老安然受了他这一礼,挥了挥手:“前路漫漫,好自为之!”
古德温再次深深一躬,这次转身,毅然拉开了木门!
坐进车里后,他没有立刻说话!
手机屏幕上,多了几条未读消息!
最后一条,来自一个没有保存却印象深刻的号码,署名“s”:
“伦敦的雨,和巴黎一样无聊。我找到了一个不会被打扰的地方,比夜店有趣。要来看看吗?”
定位显示,是肯辛顿区一栋顶级公寓酒店!
他低头,在给“s”的回复框里,输入:“no!”
发送!
接着,他拨通了尼科斯的电话!
“尼科斯,切尔西的合同,告诉他们赛季结束前,不谈!”
挂掉电话后,他找到了玫瑰的聊天框!
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她发来没有文字的布达佩斯黄昏!
他想了想,没有输入任何解释或道歉,只是拍了一张爵禄街雨中朦胧的霓虹,发了过去!
附上一句话:
“伦敦在下雨。等你回来,想带你去个能安静喝茶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古德温对马库斯说:“回科巴姆。明天我想再加练一会儿任意球!”
车子发动,驶入伦敦连绵的夜雨!
后视镜里,墨韵斋的灯光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视线里!
古德温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
“踢好你的球!”
“站稳你的场!”
“自古名士多风流……!”
“其色如焰,其声如潮…!”
张老的话语、卦象的隐喻、玉佩的触感,还有对那即将降生的女儿!
此刻在他脑海中不再是纷乱的噪音,而是汇成一股清晰的溪流,冲刷过所有迷茫!
球场,是他一切的根基,也是他破开所有迷雾,唯一且最可靠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