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三,大雪。
纳善捧着暖手炉,在凉亭赏雪。
他温润如玉,学识渊博,是刘统勋最器重的门生,多次上书举荐;
他英俊萧洒,卓尔不群,是和珅最满意的女婿,为了招婿,不惜放下与刘统勋的仇怨,请乾隆下旨赐婚;
他勤恳踏实,忠心耿耿,为乾隆诛杀十四皇叔,清除掉一些阻碍;
没有人知道,纳善袖中藏着一卷浸透父亲鲜血的遗书,上面记录着对满清朝堂的恨,恨的让人夜不能寐;
没有人知道,纳善从未与新婚妻子同房,每天晚上都睡在柴房里,用卧薪尝胆的方式,锤炼自己的魔心;
没有人知道,纳善早已与天命教勾结在一起,他更是在青龙会被李兆廷击破后,收拢余孽,成为天命教主、青龙龙头,收集百卷《百官行述》。
更不会有人知道,《百官行述》卷首记载的不是文武百官的缺德事,而是有关乾隆的秘密,这份秘密,来自乾隆的十四皇叔,关乎到满清命脉。
直到有一天,天怒剑出鞘,满清八旗才明白:原来君子如玉的皮囊下,是苦心孤诣、淬炼数十年的仇恨。
乾隆二十五年,腊月廿三。
盛京城的雪下得又密又急,鹅毛般的雪花,无声无息覆盖朱红宫墙、琉璃屋瓦,也将皇城旁那座簇新的府邸裹进一片茫茫素白,沁出几片血色。
府内暖阁,檀香氤氲,暖意熏人。
纳善斜倚在铺着锦缎软垫的紫檀暖榻上,手里握着一卷《礼记》,指尖莹白如玉,轻叩书页,神态闲适。
他一身素色锦袍,衬得眉目愈发清俊儒雅,一双眸子温润澄澈,望之令人如沐春风,授业恩师、朝中同僚,乃至九五至尊乾隆,皆赞他“君子如玉,温其若璞”,和珅的女儿出嫁那天,甚至有人觉得——和珅高攀了纳善。
谁能想到,这身白玉般的皮囊,早已刻满毒刺?父亲纳亲满脸绝望的把自己挂在房梁上的场景,全家被流放宁古塔的苦难森寒,日日夜夜在纳善骨头缝里尖叫,让他一刻也不得安眠。
“老爷!”管家垂手立在帘外,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红泥小火炉上银壶的咕嘟声盖过,“天命教那边传话,东西已经备妥,请老爷吩咐”
纳善指节一顿,书中墨字忽如活物般于眼底扭曲爬行,字缝中扭曲出一个个血红色的“杀”,旋即被垂下的长睫掩去所有波澜,气息恢复平缓。
纳善唇角勾起,笑意冷如窗外飘落的鹅毛大雪,冰寒刺骨:“知道了,告诉那边,银子照旧,莫要声张,另备一份厚礼,明日送去刘师府上。”
管家躬身退下。
暖阁内只剩书页轻翻的细响。
纳善的目光落在指尖,那指腹看似光洁,实则每一道细微的纹理都浸过暗红的血,血管扭曲成道道魔纹。
他想起半月前,那个在诏狱中哀嚎求饶的户部小吏——只因无意间瞥见他与天命教某位香主密谈的侧影。
纳善亲自“劝”过,温言软语,如春风拂柳,临走时甚至体贴地替那人掖了掖染血的囚衣,可惜,对方是刘统勋的学生,沾染了恩师的臭脾气。
所以,三日后,那人变成了护城河里一具面目全非的浮尸,仵作胡乱写下醉酒失足,把一切都掩盖过去。
正人君子?
纳善无声地咀嚼着这四个字。
舌尖尝到的是铁锈般的腥咸。
他的父亲纳亲,当年何尝不是朝野称颂的“能臣干吏”?最终呢?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乾隆、和珅、刘统勋一张张道貌岸然的脸在他脑中交织,最终凝成父亲死不瞑目的躯体,恨意恍若冰层下的暗流,汹涌澎湃,将那颗温润如玉的心侵蚀得千疮百孔,快了,就快了,他需要更多的筹码,更锋利的刀剑。
乾隆二十六年,春,京郊西山
三月,风里还裹着料峭寒意,吹过光秃秃的枝桠,西山,一处罕有人迹的幽谷内,哥舒天,那个来自西域、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的男人,负手立在谷中一片空地中心,面前插着一柄剑。
那把剑造型古朴,剑鞘黝黑,剑身比寻常宝剑宽一寸,长一尺,透着一股令人心惊胆颤的凶戾之气,剑身周围寸许之地,泥土焦黑,寸草不生。
仿佛被幽冥死气腐蚀了生机。
“此剑名为‘天怒’。”
哥舒天的声音低沉厚重,带着奇异的域外腔调,如砂纸摩擦玻璃。
“其内蕴藏杀神剑意,得之者,焚山煮海,只在反掌!”哥舒天目光灼灼的看着纳善,“但是,欲驱此剑,需以血饲之,以魂养之,以气御之!稍有半步踏错,便是神魂俱灭,反噬己身,灰飞烟灭,纳善,你可想好了?”
纳善一身月白长衫,立于风中,衣袂飘飘,依旧是那副清雅绝伦的浊世公子模样,他凝视着那柄“天怒剑”,眼神深处的贪婪、愤怒一闪而逝。
纳善听过天怒剑的传闻。
根据江湖史话记载,天怒剑是战国名将“人屠”白起的佩剑,具有无与伦比的杀意,杀戮百万,浮尸千里,由于杀戮实在太多,最终惹得苍穹震怒,天灾人祸,天打雷劈,死无全尸。
此后历代天怒剑主,没有一人能得以善终,要么死于江湖高手围杀,要么走火入魔,更有甚者,在战斗中遭到天怒剑反噬,被天怒剑斩成两段。
降服天怒剑需要“霸气”!
不是《海贼王》的修行体系,而是剑主的胆色、气魄、雄心壮志。
初代剑主白起之所以被杀,就是因为被秦昭襄王赐死,心灰意冷,失去征战天下的气魄,惨遭宝剑反噬。
如此凶险的宝剑,却能被江湖武者疯狂追求,当然有独特的好处。
天怒剑有与之匹配的天怒心法,此法只对修行者的胆色、气魄、雄心壮志有要求,对练武资质没什么要求,只要有手有脚,就算三十岁开始练武,也能在极短时间内获得高深莫测的修为,修行速度之迅猛,更胜北冥神功!
原因很简单。
天怒剑可以吸收精元气血,化为至精至纯的元气,反馈给剑主,每时每刻都在淬炼剑主的血肉、筋骨,增强剑主的功力,参与的战斗越多,击杀的高手越强大,剑主获得的好处越多。
纵然被千军万马围攻,也能凭天怒剑吸收气血的特性,让自身气力永远处于充盈状态,金刚不坏,力大无穷,真气无穷无尽,能以一剑破千军。
以纳善掌握的权势,可以吸收监狱中的武林高手,快速增强实力,最多只需半年时间,就能登临天罡榜。
只不过纳善不信任哥舒天。
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
哥舒天凭什么把天怒剑送给他?
会不会藏着阴谋诡计?
纳善小声问道:“哥舒先生,有些话不妨直接说开,免得事后翻脸,你把天怒剑送给我,想得到什么?”
哥舒天冷声道:“很简单!我要你成就大业后,封我做太傅,我要得到比诸葛正我更高、更大的官职!”
“就这么简单?”
“纳善,只有和诸葛正我生在同一时代的人,才会知道他的可怕!
诸葛正我最大的本事,就是让人下意识小觑他,整个江湖都是武功不亚于他的高手,还有个狂人号称十五岁时就能击败诸葛正我,结果如何呢?
这些人活下来几个?
除了龙放啸那只老乌龟,躲在风云镖局,死也不出手,别的那些狂徒,无不是因为狂妄自大被敌人坑死。
尤其是那什么狗屁唐十五!
十五岁击败诸葛正我。
三十岁时被李寻欢一刀秒杀!
去他妈的!
我呸!
我,还有我兄长哥舒懒残,包括诸葛正我的同门叶哀禅、元十三限,哪个不是被诸葛正我碾压的死死的?
老子不服!
凭什么他能压我一头?”
哥舒天握紧拳头,把对玉罗刹的愤怒宣泄在诸葛正我身上,纳善察言观色的能力极强,奈何哥舒天爆发出的情感真情实意,只有名字不一样,纳善便是有火眼金睛,也看不明白他的心思,误以为自己“圣天子百灵相助”!
不是纳善狂妄自大,而是当初闹的沸沸扬扬的“始皇天剑”,最终落在纳善手中,给予纳善极大的信心。
天怒剑再怎么凶煞、狠厉,不过是白起的佩剑,天剑是嬴政的佩剑,是天子剑,白起能翻的起多少风浪?
“先生苦心孤诣,寻得此剑,纳某感激不尽。”纳善拱手,礼数周全,笑容温煦如春阳,“至于凶险…”
纳善他缓步上前,白皙修长的手指毫无惧色地搭上冰冷刺骨、仿佛来自血池地狱的剑柄,“家父蒙冤受戮,血海深仇未雪,若能借神剑成就大业,纵使身化飞灰,我亦在所不惜!”
就在指尖触碰剑柄的刹那,一股狂暴绝伦、如同烈火熔岩的煞气,顺着指尖经脉,狂猛无匹地撞入体内。
纳善浑身剧震,白皙如玉的面容瞬间扭曲,殷红的血丝从嘴角溢出,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身体摇晃,目眦欲裂,似乎要被那股力量撕碎。
哥舒天面色如常,袍袖无抖,周身气机凝练如山岳,他冷声开口。
“守住心神!引它入丹田!
我传授你《终极魔功》!”
非人的痛楚仿佛要将灵魂碾碎,纳善眼前发黑,父亲悬在房梁的惨象,和珅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乾隆冰冷无情的眼神无数画面在眼前环绕。
愤怒、燃烧!仇恨!
“我要报仇”
“我要杀光你们”
“连一把剑都不能征服,凭什么能成就大业?天怒剑,我不管你藏着多少凶煞戾气,你只是我的佩剑!”
“给我跪下”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从纳善的胸腔中喷涌而出,纳善双目赤红如血,皮肤隐隐透出熔岩般流转的暗红纹路,他死死攥紧剑柄,腰脊挺得笔直,硬生生将那股似乎能杀戮万物的狂暴热流,一丝一缕,强行压入到丹田气海!
《天怒心法》和《终极魔功》的口诀在脑海中回荡,纳善的气机,肉眼可见的飞速提升,功力一日千里。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肆虐的煞气渐渐平息、驯服,化作一股沉雄浩瀚、杀戮万物的力量,在纳善的四肢百骸、奇经八脉、筋肉骨骼中缓缓流淌。
纳善睁开眼睛,眸底深处似有血海一闪而没,复又归于温润,只是在那温润之下,多了令人心悸的幽冷。
纳善挽了个剑诀,随意舞剑,他本是文弱书生,只练过一些强身健体、附庸风雅的剑法,练过几年剑舞。
但是,随着纳善舞剑,一股无形却有质的气浪四散飙射,嗤嗤声响中,三丈外的一块千斤巨石炸裂开来,碎石如同被投入熔炉,瞬间化作一地赤红滚烫的岩浆,“滋滋”的冒着白烟。
哥舒天抚掌大笑。
“好!天怒认主,大事可期!”
“多谢恩师教诲!待到学生日后成就大业,必让恩师名传千古。”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纳善雄心勃勃,野心毕露。
哥舒天眼中闪过一抹不屑。
乾隆四十二年,冬,皇宫。
太和殿内,金砖墁地,铜鹤吐出的袅袅香烟,压不住那份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死寂,满朝朱紫,屏息垂首。
龙椅上的乾隆,面沉如水,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一串小叶紫檀佛珠。
大殿中间,十几箱子账册、密信、借据,如同污秽的垃圾,随意堆在猩红的地毯上,白愁飞立于一侧,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嘲讽。
白愁飞是司马东明的学生。
数年前,白愁飞随司马东明在大宋京都挑动叛乱,被御林军抓住,后被天命教救走,借机拜入纳善名下。
白愁飞做事严谨,这么多年,从未出过半点错误,对纳善忠心耿耿,甚至认纳善为干爹,日夜尽心伺候。
任谁也不会想到,白愁飞竟然主动背弃纳善,把纳善苦心搜集的满朝文武的罪证,一股脑送到乾隆手中。
事实上,自从大宋收复燕云,满清国力江河日下,朝中文武大臣,大多能看清局势,要么混日子,要么沉迷奢华享乐,还有的与大宋暗通款曲。
巧的是,纳善收服了青龙会的残余力量,又收服了天命教,最是擅长搜集情报,尤其是天命教,靠着登峰造极的美人计,轻松搜集到无数隐秘。
就连和珅、乾隆的枕边人,也有天命教、青龙会的卧底,比如,和珅最信任的小妾长二姑,便是青龙会负责财源的龙头,还有乾隆心心念念的大才女苏卿怜,是天命教主的亲传弟子。
苏卿怜名义上是满清重臣王亶望的义女,王亶望贪污受贿,被判斩首,苏卿怜“出家避祸”,乾隆本想把苏卿怜收入后宫,派和珅去办,万没想到,和珅表示苏卿怜出家为尼,实际上,苏卿怜做了和珅的小妾,与长二姑一起为和珅打理财产,处理贪污的账簿。
这些内容都被记录在册。
这是纳善拿捏满朝文武的工具。
纳善花费十余年时间,拿到文武百官的短处,看似只是礼部侍郎,实则权倾朝野,说是九千岁也不为过。
就在纳善雄心勃勃的策划彻底架空乾隆,逼迫乾隆退位的时候,被白愁飞捅了一刀,失去最核心的筹码。
文武百官全都惊呆了!
蓦地,朝堂出现争吵声,不足三秒钟时间,朝堂混乱如泼妇骂街。
一卷卷《百官行述》,囊括满朝文武最肮脏的私隐、最不可告人的交易、足以抄家灭族的罪状,此刻被白愁飞亲手引爆,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是足以淹没一切的滔天巨浪。
“胡图里!你还有何话说?”
和珅的声音尖利刺耳,肥胖的手指颤抖着指向瘫软的吏部侍郎,脸上肌肉因惊怒而扭曲,眼神不受控制地瞟向那堆东西,透出无法掩饰的恐慌。
——那里面有他太多放不上台面的手脚,很多触犯到乾隆的忌讳。
比如:苏卿怜!
“皇上!臣冤枉!这是构陷!是…是纳善!是纳善!一定是他!”
吏部侍郎面如死灰,嘶声力竭,目光猛地转向站在文官队伍中间那个挺拔如玉的身影,恨不得生吞纳善。
“纳善?”
乾隆的目光鹰隼般射来。
带着审视。
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
乾隆非常信任纳善,纳善诛杀十四叔时手段利落,平日谦恭有礼,连刘统勋这位苛刻的老古板都赞其“有古君子之风”,和珅更是将爱女嫁之。
难道真是纳善做的吗?
“纳爱卿”乾隆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此物,你作何解释?”
满殿死寂。
惊疑、恐惧、怨毒 带着不同心绪的目光,如无形无质的箭矢,聚焦在纳善一人身上。
纳善缓缓出列,步履从容,依旧保持着那份无可挑剔的优雅仪态。
他对着御座深深一揖,抬起头,竟无半分慌乱,只有沉痛与不解。
“启禀皇上,此等构陷污蔑,臣亦痛心疾首。”他声音沉稳,目光扫过地上那堆“罪证”,又掠过脸色铁青的恩师刘统勋和岳父和珅,最终落在白愁飞身上,眼底深处,幽冥血海般的厉色稍纵即逝,他很想撕碎了白愁飞。
“臣蒙圣恩,受刘师教诲,蒙和相提携,唯知忠心王事,报效朝廷,此物来历不明,字迹可仿,其中所载,荒诞不经,离间君臣,其心可诛!”
纳善言辞恳切,带着被冤屈的激愤高声道:“臣请旨彻查此案,揪出幕后黑手,以正视听,以安社稷!”
他站得笔直,语气清冽,仿佛一株挺立风雪中挺的青松,然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细微却炽热无比的气流,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靠得最近的几位大臣,只觉得呼吸猛地一窒,仿佛被扔进一座熊熊燃烧的熔炉。
龙椅上的乾隆,捻动佛珠的手指骤然停顿:“朕准奏!退朝吧!”
乾隆四十二年,腊八!
残阳如血,泼洒在皇城层层迭迭的琉璃瓦上,却映不出丝毫暖意,只将这片森严宫殿染成一片凄厉暗红。
北风在空旷的广场上呜咽,卷起地上的浮尘和雪沫,打着旋儿,如同无数冤魂在低泣,御林军倾巢而出。
“圣旨到”
尖利刺耳的公鸭嗓划破死寂,带着一种令人魂飞魄散的宣判意味。
“礼部侍郎纳善,阴蓄异志,结交妖邪,私藏禁册,离间君臣
削去官职爵位,即刻锁拿,交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会审!府邸查封,一应人等,下狱待勘”
冰冷的旨意如同数九隆冬的冰水兜头泼下,簇拥在太监身旁的御林军,手按刀柄,目光凌厉,满脸杀机。
街道两旁排列着上千御前侍卫、大内高手,甲胄鲜明,刀枪出鞘,劲弩寒光烁烁,结成森严阵势,杀气腾腾地将纳善的府邸,包围的水泄不通。
空气凝固了。
沉重得令人窒息。
纳府正堂,纳善孑然一身。
他身上的蟒袍玉带已被剥去,只着一件素白中衣,乌木发簪,衣襟在凛冽寒风中猎猎作响,那曾经温润如玉的俊俏脸庞,此刻再没有半分掩饰。
所有的温柔、谦恭、儒雅,如同脆弱的冰壳,在圣旨宣读完的刹那,咔嚓一声,彻底崩碎、剥落、蒸发!
纳善缓缓抬起头。
夕阳余晖落在他眼中,却再也映不出丝毫人类应该有的气息,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燃烧着的血池地狱!
眼中翻涌的,是二十年日夜啃噬灵魂的血仇,是精心织就的罗网被骤然撕破的狂怒,是焚灭一切的杀意!
这一局,他输了。
不是输给乾隆,更不是白愁飞。
纳善输给了哥舒天。
纳善做梦也不会想到,兢兢业业为他出谋划策的师父,把他推到一人一下万人之上位置的“军师”,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狠狠的捅他一刀。
纳善所有亲信都被分割包围。
纳善所有底牌都被透露出去。
事实证明,《百官行述》在皇帝面前就是一堆废纸,只要皇帝表示对过去既往不咎,烧毁《百官行述》,当初那些对他卑躬屈膝的家伙,毫不犹豫的投入皇帝麾下,狠狠的背弃了他。
天命教、青龙会之流,更是见风使舵的高手,早就跑的无影无踪。
“纳善,你已经众叛亲离,快快束手就擒吧!或许能留个全尸!”
白愁飞阴险的看着纳善。
“纳善,你这点微不足道、见不得光的手段,如何与陛下相比?识相的快快投降,否则把你千刀万剐。”
和珅眼中闪过凝成实质的杀意。
当初把女儿许配给纳善,本以为是给家族留下长长久久的依靠,没想到纳善狼子野心,如今事情被爆出,和珅必须亲手杀掉纳善,了结一切恩怨,随后辞官归隐,才能换取一线生机。
那些被纳善威胁过的、与纳善往来密切的官员,纷纷高声喝骂,从纳善的祖宗十八代,骂到了三十九代。
似乎只要他们这样做了,就能撇清与纳善的关系,一切都没发生过,他们是干净的,他们全都是大忠臣。
“呵呵…哈哈…哈哈哈”
看着眼前如马戏般热闹,如小丑般扭曲的文武百官,纳善仰天大笑,笑声起先低沉压抑,如受伤野兽的呜咽,继而骤然拔高,化作一阵穿云裂石、癫狂到极点的狷狂咆哮,直冲霄汉。
笑声在空旷的朱雀街头激荡,震得大内侍卫耳鼓生疼,脸上变色。
笑声戛然而止。
纳善的右手,缓缓探入背后。
再抽出时,一柄样式古拙、通体寒光的斩马剑,出现在纳善手中。
剑身并无光华,却散发出一股令人心悸的、仿佛来自幽冥黄泉,血池地狱的凶戾气息,空气因杀意而扭曲,脚下积雪瞬间融成水汽,嗤嗤作响。
“锁拿?”
纳善的声音异常冰冷,如同用指甲摩擦玻璃,每个字都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意,面上出现一道道魔纹。
“三司会审?”
纳善嘴角咧开扭曲的弧度,面上三道魔纹快速变成两道,转而变成一道贯穿中线的血芒,周身血气弥漫。
“乾隆!和珅!还有你们”
纳善手中“天怒剑”平平一指,剑尖横扫过眼前黑压压的侍卫方阵,所过之处,前排侍卫下意识的后退。
他们想到多年前的恐怖场景。
许多年前,辽东武林大会,有个怪物挥出九天银河般的剑气,一剑破甲八百八十二,斩杀御林军大统领。
后来,这个怪物成为武林神话。
看着大内侍卫眼中的恐惧,纳善的气机越发汹涌澎湃,天怒剑划过道道血色纹路,半边天空被染成血色。
“今日,便用尔等之血,祭奠我父亲的冤魂!杀!杀!杀!杀!”
最后一个“杀”字出口,如同惊雷炸响,纳善的身形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炽白流光,裹挟着杀神斩仙的杀意,冲向铜墙铁壁般的御前侍卫大阵!
“天怒剑”重临人间!
没有璀璨的剑光,只有一片纯粹、霸道、毁灭性的杀意,剑锋过处,空气裂开一道道黑乎乎的缝隙,就像闪电蔓延出的触手,发出刺耳的尖啸。
军阵最前的一排大内侍卫,手中精钢长枪、百炼腰刀,在触碰到杀神领域的刹那,无声无息地熔断、软塌、化为赤红的铁汁,连惨叫都未及发出,身上精铁甲胄变得滚烫,皮肉焦糊,整个人如同被投入地府,上刀山,下油锅,在滋滋的油脂燃烧声中,顷刻间化作扭曲燃烧的火球,紧跟着炸裂开来!
“妖法!是妖法!”
“挡住他!放箭!放箭!”
惊恐的嘶吼此起彼伏。
箭雨如蝗,密集攒射而下。
纳善的身影在箭雨中如同鬼魅,快得只剩道道残影,体表笼罩一层黑红色的护体罡气,这是天怒心法练到极致形成的护体罡气,名为血煞魔罡。
莫说刀剑劈斩,就算天打雷劈,也能毫发无损,防御之强,比少林金刚不坏体神功犹有过之,就算与登峰造极的完美金钟罩相比,也不落下风。
最关键的是,天怒心法最不怕的就是群战,金钟罩、金刚不坏体神功等护体心法会被“蚁多咬死象”,天怒心法是敌人越多,爆发的威能越强。
在纳善眼中,这些大内侍卫不是围杀他的敌人,而是一个个血包。
此时此刻的纳善,众叛亲离,戾气与神魂融为一体,什么大业,什么阴谋诡计,都不如痛痛快快的杀!
杀!杀!杀
天下无物不可杀!
杀光眼前一切目标!
“结阵!地煞阵!”
侍卫统领目眦欲裂,嘶声怒吼。
当初辽东武林大会,李兆廷一剑破甲八百八十二,给满清御林军留下永恒的梦魇,为了对付李兆廷,他们苦心创出阵法,能利用阵法走位,把血气煞气融为一体,专门对抗武林高手。
可惜,纳善不是武林高手。
纳善是披着人皮的杀戮机器。
面对足以碾碎山岩的合击气场,纳善不屑冷笑一声,身形不退反进,天怒剑骤然爆发出炫目的血色剑芒!
“诛神!”
伴随一声暴喝,血色剑芒暴涨,化作一道十余丈长的巨剑,带着杀神斩仙的恐怖威势悍然劈下,巨剑斩落,空气被撕裂开,发出雷霆般的爆鸣!
“轰隆隆!!!”
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血色巨剑狠狠斩在地煞阵的气场上,沉凝浑厚、稳如山岳的气场,脆弱的好似琉璃,在接触血色剑芒的瞬间,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破碎,至凶至煞的澎湃气浪呈环形炸开,如同怒海狂涛。
参与结阵的七十二名大内高手,如同被巨锤正面轰中,浑身剧震,护身真气在接触气浪的瞬间便如冰雪消融,身体在炽热气浪中剧烈抽搐,皮肤肌肉瞬间萎缩,精元气血被天怒剑抽离,在嗤嗤声中化作一具具蜷缩的干尸。
“叛徒,拿命来吧!”
纳善挥剑斩向白愁飞。
白愁飞满脸都是惊骇,他做梦也没想到,看似弱不禁风的纳善,竟然是顶尖高手,眼见天怒剑劈下,白愁飞陡然弹出一指,施展“三指弹天”!
白愁飞的武功极高,排在天罡榜绝无问题,他的二十四节气惊神指,绝不弱于大理一阳指、少林拈花指。
压箱底的“三指弹天”,更是妙招中的妙招,比肩“擎天一剑”。
白愁飞心知纳善可以放过和珅,可以饶过这些大内侍卫,却绝对不可能放过自己,为了自己的安全,为了日后的荣华富贵,必须立刻杀掉纳善!
白愁飞毫不犹豫发出最强杀招。
天敌一指,以天为敌!
这是何等恐怖的气魄!
指力如地龙翻身,破土而出。
眼见白愁飞主动进攻,纳善眼中闪过奸计得逞的笑容,周身气劲陡然提升三倍有余,剑气威能提升十倍!
终极魔功!
天下最特殊的魔功,没有之一。
此法练到至高境界,会严重损耗精元气血,在修行过程中,寿命大约十二倍损耗,一个月相当于过了一年,想练成这门魔功,至少损耗十二年。
当然,这种特殊损耗,唯有八重天至九重天才会出现,纳善用天怒剑吸收精元气血补足自身,没受到反噬,只享受终极魔功最无敌的“特效”。
——见官大一级!
终极魔功最后一层,可以在一个时辰内爆发无与伦比的功力,无论敌人的功力多么强劲,都会被压一头。
想对付此法,必须放风筝,等到一个时辰过去,会虚弱一天时间。
白愁飞不知道这个秘密,想一鼓作气杀掉纳善,落入纳善的陷阱。
“斩仙!”
纳善双手持剑,力劈华山。
终极魔功见官大一级的特效,天怒心法杀神斩仙的杀机,杀戮数百上千囚犯积攒的血色气劲,在天怒剑锋凝聚出杀戮万物的血色剑芒,白愁飞的指力像是纸糊的,刹那间被剑芒冲垮。
“轰!”
白愁飞右臂被剑芒搅碎,气血被天怒剑吸干,转化为精纯元气,反馈到纳善体内,纳善露出享受的表情,畅快的吸了口气,随即挥剑横扫而过。
“咔嚓!”
白愁飞被剑芒斩成两段!
纳善怒吼:“全都去死吧!”
双手舞剑,剑如雨下,血色剑芒如涛涛长河,快速席卷整条街道。
大内侍卫,杀!
岳父和珅,杀!
背叛我的狗腿子,杀!
与其蝇营狗苟,不如杀个痛快!
彻底癫狂的纳善,从自家大门口一路杀到皇城,沿途见到的人事物,包括路边野狗,都被纳善随手杀掉!
五千御林军,三百大内高手,火枪火炮强弓劲弩,全都列好阵势。
纳善好似什么都没看到,咆哮着冲了过去,挥舞天怒,一路狂杀,挥剑杀到乾清宫,剑指龙椅上的乾隆。
“乾隆,拿命来吧!”
“逆贼!朕会杀掉你!”
武林史话记载:此战过后,满清皇城尽毁,天降血雨,百鬼哭嚎!
满清史料记载:乾隆四十二年,北伐元帅李南星统兵攻破满清京城,擒获满清文武百官,乾隆放火自尽!
“爹爹,这就结束了吗?”
“爹爹,纳善怎么样了?”
“爹爹,你刚刚说,百官行述记载着乾隆的秘密,是什么秘密?”
“爹爹,你是无上天剑,你能打赢天怒剑吗?天怒剑崩碎了吗?”
一群孩子围在李兆廷身边,叽叽喳喳的询问,李兆廷笑道:“没有人知道事情经过,老爷子杀入皇城的时候,只找到纳善的尸体,他被天怒剑从上到下劈成两半,精血被天怒剑吸干,至于那把天怒剑,藏在大理天龙寺!”
“为何放在天龙寺?”
“给老和尚们找点事情做!”(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