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武宗泽扯动衣袖的十三皇子武宏毅,眉头瞬间拧成一道深纹,像是被指尖刻在光洁的额头上。
他指尖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拍开那只还在晃悠的小手,声音压得极低,却裹着寒霜般的告诫:“宗泽,慎言!大皇兄的名讳,也是你能随口直呼的?”
话虽严厉,可他自己的目光却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不由自主地又在轩辕斩仙身上多驻留了片刻。
眼底深处那丝震撼,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即便拼命压抑,也还是漾开了一圈圈清晰的波澜。
小时候关于这位大皇兄的记忆,早已模糊成一团淡雾;这些年,他们私下凭着零碎传闻拼凑出的形象,或是落魄潦倒如丧家之犬,或是孤僻难近似山野隐士。
可眼前这人,却与所有想象都截然不同。
那是一种沉淀了岁月风霜的沉稳,是哪怕静坐不动,也让人不敢轻易窥探的深邃,像一口藏在深山中的古井,望不见底。
武宗泽被训得缩了缩脖子,胖乎乎的手指下意识绞着宝蓝色的衣摆,布料被揉出一道道褶皱。
可心里的疑惑却像雨后冒头的新芽,压不住地往外窜。
他凑到武宏毅耳边,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却还是带着少年人藏不住的好奇:“可是……他跟我想的真的一点都不一样啊……感觉,感觉比二哥三哥他们……”
话没说完,便被武宏毅一个冰冷的警告眼神打断。
可那未尽的意思,却像一缕轻飘飘的烟,悄悄飘进了周围几位皇子的耳中。
在他们,或许也是在场不少年轻皇子的潜意识里,这位离群多年、近乎被遗忘的大皇兄,本该带着几分与朝堂格格不入的生涩,甚至是几分落魄的窘迫,像个闯入繁华宴会的陌生人。
却万万没料到,竟是这般——仅凭一个坐姿,便能镇住半座厅堂,让人连直视都觉得心头发紧的渊深。
这一小段插曲,像一颗被风卷落的小石子,轻轻砸在平静的湖面。
表面上看,不过是孩童的失言与兄长的几句告诫,可在部分皇子心中,却已荡开了细密的涟漪。
他们看向轩辕斩仙的目光,悄然变了味道——先前纯粹的好奇,渐渐掺进了几分审慎的审视,几分不易察觉的忌惮,甚至还有一丝下意识的重新评估。
仿佛直到此刻,他们才真正意识到,这位“归来的大皇兄”,或许不是可以随意忽视的存在,更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而此刻,整个揽月楼的目光焦点,都像被磁石吸引,牢牢锁在轩辕斩仙的指尖——所有人都在等,等他对那杯“接风洗尘”酒的态度。这杯酒,成了全场无声的赌注。
武元宸举着酒杯的手臂,不知何时已泛起了一丝酸意,酸胀感顺着胳膊往上爬,连肩膀都跟着发僵,像灌了铅一般沉重。
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挂着,却像是被寒冬冻住了一般,嘴角的弧度僵硬得有些不自然,连眼角的细纹都透着紧绷。
掌心传来的白玉杯凉意,一点点渗进皮肤,顺着血管往心底钻,可他却连换个姿势都不敢,只能维持着举杯的动作,在众人灼灼的注视下,一分一秒地熬着,每一秒都像一个漫长的时辰。
武煌也早已执起了酒杯,杯沿轻轻抵着下唇,脸上的笑意温和依旧,像春日里的暖阳,可眼底的余光却像绷到极致的弦,死死盯着轩辕斩仙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从他垂眸时睫毛的颤动,到他指尖无意识的轻颤,再到他呼吸时胸口起伏的频率,都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生怕错过任何破绽。
角落里的李承嗣,依旧浸在光影交界的地方,像一幅半明半暗的水墨画。
他指尖轻轻搭在杯沿,指腹随着丝竹声的节奏,极缓地摩挲着冰凉的玉面,动作轻得几乎看不见。
他像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眼神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可又像最敏锐的猎手,屏着呼吸,静静等待着风暴来临的方向,等待着那决定胜负的瞬间。
厅内的丝竹声不知何时弱了下去,像被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只剩下断断续续的余音;连侍者走动的脚步声都轻得像羽毛落地,生怕惊扰了这诡异的宁静。
看似热闹的宴席,实则笼罩着一层令人窒息的寂静,所有人的呼吸都下意识放轻,目光像带着重量,齐刷刷地落在主位上,空气中仿佛都凝着无形的压力。
就在这凝滞得快要让人窒息的空气中,轩辕斩仙终于动了。
他没有立刻举杯,而是缓缓抬起眼睑。那双深邃的眸子,像结了千年寒冰的寒潭,不起一丝波澜,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仿佛能看透每个人心底的算计与不安。
目光扫过武元宸紧绷的脸,掠过武煌眼底深藏的算计,又轻轻扫过在场所有或明或暗注视着他的人。
那些带着好奇、敬畏、试探,甚至是敌意的目光,在他眼中,仿佛都成了无关紧要的尘埃,不值一提。
最终,他的视线重新落回武元宸手中那只微微颤抖的酒杯上,嘴角似乎极淡地勾了一下,那弧度浅得像错觉,快得让人以为是光线的捉弄,却又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嘲讽。
下一秒,他终于伸出手。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指尖带着几分微凉的温度,像初春融化的雪水,轻轻握住了面前那只白玉酒杯。
动作不疾不徐,没有半分刻意的拖沓,也没有丝毫急切,仿佛只是在完成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日常仪式,从容得让人心头发紧。
“二弟有心了。”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没有刻意拔高,也没有加重语气,却像带着某种魔力,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揽月楼的每一个角落,压过了残余的丝竹声,盖过了所有人的细微低语,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这杯酒,”他手腕微抬,酒杯轻轻迎了上去,与武元宸的杯沿在空中虚虚一碰。
“叮”的一声轻响,清脆得像冰粒相撞,却又带着几分刺骨的凉意,在寂静的厅中格外清晰,像一道惊雷,炸在每个人的心尖上。“我,轩辕斩仙敬诸位。”
短短一句话,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无形的涟漪,瞬间荡涤了整个揽月楼。
方才还隐约存在的嘈杂与低语,瞬间被压得无影无踪,只剩下这一句话在描金穹顶下回荡,余音袅袅,久久不散。
短暂的寂静之后,是近乎条件反射般的回应。
“大皇子客气了!”
“不敢当,是我等敬大皇子殿下!”
“敬殿下!”
在场众人,无论是心思各异的皇子,还是背景复杂的各方天骄,亦或是那些位高权重、惯于审时度势的陪客大臣,此刻都纷纷起身,动作整齐得像是提前演练过千百遍一般,没有丝毫迟疑。
他们举起手中的酒杯,杯沿朝着主位的方向,声音此起彼伏,带着不同程度的恭敬、惊疑与审慎,汇成一片喧嚣。
可这喧嚣之下,却又维持着一种诡异的秩序——没有人敢大声喧哗,没有人敢随意议论,连举杯的动作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仿佛怕触怒了那位端坐主位的人。
他们敬的,看似是这杯盛满佳酿的酒,实则是“轩辕斩仙”这个名字背后所代表的,那份他们尚未完全看清,却已真切感受到其沉重分量的存在,那份能轻易掌控全场的力量。
武元宸和武煌混在人群中,同样举着酒杯,跟着众人一起开口,声音淹没在一片恭敬的附和声里。
只是他们脸上的笑容,早已撑不住先前的自然——武元宸的笑容里掺进了明显的如释重负,嘴角的弧度终于放松了些,可眼底却藏着几分不安,像担心着什么。
武煌的笑意依旧温和,可眼底却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有惊讶,有忌惮,还有一丝不甘,握着酒杯的手指,悄悄收紧了几分,指节微微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