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控室里，死一般的安静。
那句“你们好，邻居”像一个烙印，烫在每个人的视网膜上。
李默第一个打破了沉默，他用力抹了一把脸，动作带著一股子狠劲。
“猎鹰，给我查。”他的声音沙哑，像是从生锈的齿轮里挤出来的，“我要知道这句『邻居』，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
“老大，已经在查了！”猎鹰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快得只剩下残影，“信號源我的天，这距离它甚至不在可观测宇宙的边缘，它像是从背景辐射的『后面』传来的！”
“说人话。”李默走到他身后，双手撑在控制台上。
“我没法说人话，老大！”猎鹰猛地回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和困惑，“这东西它不讲道理！”
他把一段波形图放大到主屏幕上。
那不再是之前“宇宙诗篇”那种流动的色彩，而是一段段无比精密、层层嵌套的几何结构，复杂到让人看一眼就头晕目眩。
“你看这里，”猎鹰指著其中一个模块，“这是引力常数。这里，是普朗克常数。它把宇宙的基本物理法则，像单词一样排列组合，然后广播了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都变了调。
“这根本不是语言，老大。这是在给我们上课。不，它是在直接把教科书拍在我们脸上！”
就在这时，顾沉轻轻“嗯”了一声。
他闭上了眼睛，身体微微靠后，陷进椅子里。
苏晚立刻扶住了他的手臂，能感觉到他肌肉的紧绷。
“什么感觉？”她低声问。
“冷。”顾沉吐出一个字，“不是寒冷，是没有温度。像一块绝对光滑的水晶，或者一道纯粹的数学公式。”
他抬起左手，摊开手心。
那个刚刚诞生的、星云般的莫比乌斯环印记，正泛起一层极淡的、水波般的金色涟漪。
“它没有情感，一点都没有。”顾沉再次开口，声音很轻，“只有秩序。一种极致的、不容置疑的秩序感。还有距离，遥远到让人绝望的距离感。”
苏晚看著顾沉苍白的脸，又扭头看看屏幕上那堆令人费解的符號，脑中有什么东西豁然贯通。
“它不是在『说』，它是在『是』。”她说。
所有人都看向她。
“我们用情感和故事作为语言，因为那是我们理解世界的方式。”苏晚走到主屏幕前，“而这个『邻居』，它直接用构成宇宙的规则本身，来定义它自己。”
“一个信息生命体？”猎鹰喃喃自语，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或者，一个超越了我们理解的元文明？”
“不管它是什么，”李默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它现在敲门了。”
他拿起桌上的加密电话，拨了一个號码。
“是我。启动『临界点』协议。”李默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对，最高级別。召集全球所有我们名单上的物理学家、数学家、语言学家两个小时內，我要看到第一份分析报告。”
他掛断电话，又对旁边的副手说：“立刻起草一份最高级別预警报告，提交给联合国安全理事会。標题就叫《关於新邻居的善意评估》。”
副手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那份“善意”背后的重量，立刻转身去执行。
“他妈的，刚打完一场仗，连庆功酒都没喝上一口。”李默骂了一句，又坐回椅子上，揉著发痛的太阳穴。
顾沉没有理会周围的忙乱。
他试著將自己的意识，顺著那道金色的涟e漪，更深地探入那个信號的內核。
他想知道，这样一个纯粹理性的存在，为什么会说“你好”。
一瞬间，一幅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宏大图景，在他的意识中轰然展开。
那不是画面，也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纯粹的结构。
他“看到”了无数个宇宙，像气泡一样生灭。每一个气泡的诞生，都必然伴隨著另一个气泡的湮灭。创造与毁灭，存在与虚无，被一种完美的、冷酷的逻辑捆绑在一起，构成了一个绝对平衡的、永恆运转的巨大机器。
【存在，即为消亡的开始。】
一个不带任何感情的“真理”，直接在他的意识深处浮现。
“噗——”
顾沉的身体猛地一震，林峰留在他意识里的那道逻辑框架，像一道防火墙，瞬间將他与那宏大的图景隔断。
“顾沉！”苏晚惊呼一声，扶住他摇晃的身体。
“我没事。”顾沉睁开眼，额头上全是冷汗，“那里面有陷阱。一种逻辑上的必死之局。” 他看著自己的手心，那个印记的金色波纹平復了下去。
“在它的规则里，任何『存在』本身，都自带一个『毁灭』的倒计时。它不是在威胁我们，它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顾沉的声音有些乾涩，“一个它所遵循的事实。”
“够了。”苏晚打断他，伸手盖住了他的眼睛，“別再看了。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她能感觉到顾沉的疲惫，那种疲惫来自灵魂深处。
“灯塔不能一直亮著，会烧乾的。”苏晚拉著他的手，让他站起来，“我们不是数学家，解不开这道题。我们是讲故事的。”
她看向李默。
“李默，我们的仗，还没打完。”
李默抬起头。
“《宇宙迴响》的后续宣传，可以开始了。”苏晚说，“全世界都需要知道，我们刚刚经歷了一场什么样的胜利，我们又將面对一个什么样的未来。”
她的眼神扫过主控室里的每一个人。
“那个『邻居』想跟我们讲道理，可以。但首先，我们要让它知道，我们是谁。我们是一个整体，一个刚刚学会了如何去信任的文明。”
李默秒懂了她的意思。
技术上的解析交给“临界点”项目，而他们，要从人心的层面，继续巩固阵地。
“王姐的团队一直待命。”李默点了下头，“我会让他们把《宇宙迴响》这部电影，变成接下来一个月里，全世界唯一的话题。”
隨著一道道指令下达，全球网络再次被引爆。
《宇宙迴响》的幕后絮、刪减片段，以及对“信任网络”和“宇宙诗篇”的官方解读，像一场风暴，席捲了所有社交媒体。
那些曾经被“军团”和“诺亚”思想荼毒的地区，人们在影院里痛哭流涕。那些在战爭中失去亲人的人们，在电影里找到了和解。
信任网络的金色光芒，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重新变得璀璨夺目。
零號安全屋的医疗舱里，顾沉躺在上面，正在接受全面的身体检查。
苏晚守在一旁，削著一个苹果。
顾沉闭著眼，意识却依然与那片金色的网络连接在一起。
他能感受到那股席捲全球的庞大情感，温暖、真挚，带著雨过天晴的希望。
就在这时。
他的眉心，忽然轻轻一跳。
“怎么了？”苏晚立刻察觉。
“有点不对劲。”顾沉睁开眼，坐了起来。
他看向自己的左手手心，那个星云印记的温度，正在缓慢升高。
“那个『邻居』的信號”顾沉的声音带著一丝困惑，“它好像和什么东西，產生了共鸣。”
他仔细地感受著。
那是一种非常奇特的频率，不是善，也不是恶。
它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插进了人类潜意识深处的一个锁孔里。
那个锁孔里，装著的是最原始的“不安”，和最疯狂的“探索欲”。
主控室里。
“老大！”猎鹰的惊叫声再次响起，“你快来看！”
李默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屏幕上，是一张全球信號回声的分布图。
“『邻居』的信號，在地球上產生了回声。大部分地区都很微弱，但在某些地方”猎鹰的手指在地图上画了几个圈，“回声被放大了几百倍！”
李默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几个被圈出来的地方，他再熟悉不过。
它们正是半个小时前，那些“军团”和“诺亚”的顽固据点，刚刚从网络上被“蒸发”掉的地方。
“这他妈的”李默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衝天灵盖。
“它们在回应那个信號。”猎鹰的声音发颤，“不，更像是那个信號，在唤醒它们留下的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