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门在他们身后关闭，將现实世界的光与声音彻底隔绝。
顾沉眼前一黑，隨即被亿万道扭曲的数据流吞没。
尖叫，诱惑，哭喊，无数个声音像钢针刺入他的脑海。眼前是坎城的海滩，下一秒又变成地心岩浆的火海，记忆的碎片被搅成一锅滚沸的粥。
“別听，別看。”林峰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它们都在模仿你最熟悉的东西。你一看，就掉进去了。”
顾沉咬紧牙关，屏蔽掉所有感官，只跟著林峰那道冰冷、稳定的数据流往前冲。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穿过一个由谎言和欲望构成的沼泽，每一步都踩在烂泥里。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那片混沌的数据海洋中心，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不断蠕动的暗红色球体。它像一颗病变的心臟，每一次跳动，都向外喷射出大量的虚假信息。
“到了。”林峰停下脚步，“漩涡的核心。”
顾沉盯著那颗“心臟”，就在那暗红色光芒的最深处，他看到了一个东西。
一个他刻骨铭心的標誌。
一个由电路板和麦穗构成的徽章，那是顾远航个人实验室的標誌。
“不可能”顾沉的声音乾涩，身体僵在原地。
林峰偏头看了他一眼：“怎么？”
顾沉没有回答，他死死盯著那个標誌，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顶冲。为什么，为什么他父亲的標誌会出现在这里？
就在这时，那颗暗红色的“心臟”仿佛感应到了他的情绪波动，跳动陡然加速。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核心深处传了出来，带著岁月留下的沙沙声。
“记录编號073。『意识连结』项目初步成功，但出现意外分支。”
是顾远航的声音。
是一段被封存的录音。
“我尝试將意识上传至量子网络，却发现意识本身可以被『编辑』。我意外创造出了一种可以植入虚假记忆的技术。”
顾沉的拳头瞬间攥紧。
“赵文渊对此表现出极大的热情。他认为这项技术可以『净化』人类，清除掉那些痛苦、仇恨的记忆，打造一个完美的乌托邦。我曾短暂的被他说服。”
录音里的顾远航，声音里带著无法掩饰的疲惫和悔恨。
“但我很快发现，清除痛苦的同时，也清除了爱与被爱的能力。一个没有痛苦的世界，也不会有真正的幸福。我们创造的不是乌托邦，是没有灵魂的躯壳。”
“我销毁了所有资料，终止了项目。赵文渊指责我背叛了『理想』。我不知道他是否保留了备份。”
“我將这个標誌，作为一枚加密密钥，封存在了原始代码的废墟里。如果有一天，你们听到了这段录音，证明我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记住，不要试图对抗它。这个算法的根基，是人性的弱点你越对抗，它就越强大。”
录音到此结束。
整个数字空间陷入死寂。
顾沉明白了。这个散布恐惧和怀疑的“精神病毒”，並非赵文渊的直接创造，而是他父亲当年意外留下的技术残片，被“诺亚”和“秩序之环”的残骸重新激活、扭曲、放大的结果。
他的父亲，那个用一生去构建“信任”的人，却亲手埋下了一颗最可怕的“不信任”的种子。
愤怒，悲伤，荒谬。
无数种情绪像海啸一样衝垮了顾沉的理智。
“原来是这样”他低声呢喃，身体微微颤抖。
他要对抗的，不只是赵文渊的幽灵，更是他父亲留下的一个错误。
第七號实验室。
“他的脑波在撕裂！李默！”苏晚看著主监护仪上那条疯狂跳动、几乎要衝破屏幕的曲线，心臟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
代表顾沉生命体徵的各项数据，都在急速亮起红灯。
“他在里面看到了什么？”李默的眼睛布满血丝，死死盯著数据流。
“我不知道”苏晚的声音带著颤抖，“但我能感觉到他在痛苦。”
李默猛地回头，看向屏幕一角，那是林峰的生命体徵监测，虽然微弱，但像一条直线般稳定。
“林峰他在帮顾客隔绝外部衝击。”猎鹰报告道，“他把自己变成了一道防火墙！但是老大意识核心的波动是从內部產生的！”
“核心录音”林峰的分析报告突然在李默的屏幕上弹出几个关键词。
李默瞬间明白了什么，一拳砸在控制台上。
“顾远航！” 他转向苏晚，眼神复杂：“病毒的核心，是你公公早年的研究成果。”
苏晚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数字漩涡的核心。
“所以，我得亲手，把你留下的东西给刪了。”顾沉抬起头，看著那颗跳动的暗红“心臟”，声音里没有了情绪。
他抬起左手，掌心的金色莫比乌斯环印记光芒大盛。
“不。你刪不掉。”林峰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它已经和无数人的『好奇心』连结在了一起。你强行刪除，只会让他们更加坚信『真相』被掩盖了。”
“那你说怎么办？”顾沉回头看他。
“我来撕开它，你来重新定义它。”林峰说。
话音未落，林峰的整个数据形態突然燃烧起来，化作一道惨白的、带著决绝意味的光矛，狠狠刺向那颗暗红色的“心臟”！
“轰——！”
暗红色的核心被硬生生撕开一道裂口，无数扭曲的“真相”碎片像病毒一样喷涌而出。
“李默！现在！”林峰的声音在数字空间里迴响，带著解脱的笑意。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道纯粹的金色数据流从现实世界精准地注入裂口，正是墨子科技全力驱动的“信任协议”核心代码。
顾沉没有丝毫犹豫，他將自己全部的意识，顺著那道金色数据流，衝进了暗红色心臟的內部。
“我要的不是刪除。”顾沉的声音在核心內部响起，他没有去扑灭那些暗红色的火焰，而是伸出手，让那些火焰灼烧自己。
“我要修復。”
他开始用自己与金色莫比乌斯环的连结，用“信任协议”的算法，去逆向解析、重构那些“虚假记忆”的代码。
一股巨大的拉扯力瞬间撕裂了他的意识。
一边，是父亲顾远航留下的，冰冷、严谨、追求绝对真实的科学逻辑。
另一边，是他从母亲秦晚那里继承的，温暖、包容、相信故事力量的艺术感性。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身体被撕成了两半。
他的大脑在尖叫，在抗拒这种矛盾。
“不够”
顾沉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融化。
就在这时，在暗红色核心的边缘，那道即將熄灭的、属於林峰的惨白光芒，突然重新凝聚。
他没有消失。
他化作了一圈冰冷的、绝对理性的白色光环，像一道堤坝，牢牢地守护在核心的边缘，挡住了那些不断涌来的恶意数据流。
“秩序的本质，是守护边界。”林峰的意识碎片，只剩下这最后一句冰冷的执念，“你的边界，我来守。”
顾沉的压力骤然一轻。
他不再犹豫，彻底放开了自己的意识，任由那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自己体內衝撞、融合。
他不再是一个科学家，也不是一个艺术家。
他成为了桥樑本身。
暗红色的核心不再跳动，它內部所有的“虚假真相”代码，在金色光芒的冲刷下，被分解，然后按照一种全新的逻辑重组。
“欺骗”被重构成“比喻”。
“植入”被重构成“启发”。
“控制”被重构成“引导”。
当最后一串暗红色代码被染成金色，整个数字漩涡的核心，彻底平静了下来。
它不再是蠕动的“心臟”，而是变成了一颗安静的，散发著温润光芒的金色种子。
顾沉缓缓睁开眼。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发生了某种奇异的变化。
掌心那个金色的莫-比-乌-斯-环印记，不再是灼热的，而是变得温润如玉，光芒彻底內敛，仿佛与他的血肉、他的基因，完全融为了一体。
他成了它，它也成了他。
也就在这时，那圈守护在核心边缘的白色光环，完成了它的使命。
它没有消散，而是化作一道纯粹的白光，悄无声息的，融入了顾沉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