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沉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第七號实验室的空气凝固了。
苏晚看著主屏幕上那些蠕动的暗色数据,它们像附著在金色网络血管壁上的寄生虫,不吸血,却在窃窃私语。
“报告老大,”猎鹰的声音从操作台传来,他指著分屏上不断刷新的全球社交媒体数据流,“第一波已经开始了。”
屏幕上,不再是铺天盖地的辱骂和诅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让人脊背发凉的东西——“理性分析”。
一篇来自欧洲某匿名论坛的帖子被翻译成数十种语言,標题是《“信任协议”背后:新神纪元的温床?》。
帖子里没有一句脏话,它用严谨的逻辑,將《莫比乌斯》的每一个感人情节,都解读成一次精准的“潜意识锚定”。
“当你们为主角的牺牲流泪时,『信任即奉献』的概念就被植入了。”
“当你们为陌生人的善举感动时,『放弃个体防护』的指令就被执行了。”
帖子下面,一条高赞评论写著:“细思极恐。我们以为自己选择了善良,其实只是被驯化成了他们想要的模样。”
李默一拳砸在控制台上。“操!赵文渊这个阴魂不散的疯子!”
他调出代码分析界面。“这是他早年研究『虚假记忆植入』的变种算法。它不直接攻击,它提供素材,引诱你自己构建一个虚假的逻辑闭环。一旦你信了,这个逻辑就成了你思想的一部分,杀都杀不掉!”
苏晚看著屏幕,眼神冰冷。“它把我们的电影,变成了指控我们的罪证。”
“不止。”顾沉忽然开口,他闭著眼,左手掌心的金色印记光芒明灭不定,“它在利用『逆反』。你越是反驳,就越是证明你在掩盖。你越是沉默,就越是证明你心虚。
他的感知穿透了物理空间,顺著网络的金色河流,听到了无数个体的窃窃私语。
怀疑,正在像病毒一样,通过好奇心这条最古老的通路,感染著每一个节点。
“我们不能回应。”顾沉睁开眼,得出结论,“任何官方形式的回应,都会成为它新的养料。”
“就这么看著?”李默咬著牙,他看著网络污染度那条缓慢却坚定攀升的曲线,烦躁地抓了抓头髮。
忽然,隔离病房的通讯请求跳了出来。
屏幕上出现了林峰那张没有血色的脸,他穿著病號服,眼神却恢復了军人般的锐利。
“我请求加入分析。”林峰的声音乾涩,却异常清晰。
李默愣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懂『秩序』,也比你们懂,如何用一个看似完美的逻辑,去引诱人主动走进牢笼。”林峰看著屏幕里的李默,“我现在,就在这个牢笼里。我知道它每一根栏杆的尺寸。”
李默沉默了几秒,最终朝猎鹰偏了偏头。“给他开一个观察员权限。所有数据对他开放。”
林峰没有道谢,只是点了点头,屏幕便切换成了他专注分析数据的侧脸。
他像一柄重新淬火的利刃,虽然遍布裂痕,却要用自己去剖析另一柄更阴毒的刀。
“嘀——”
主屏幕上,一个位於北美区域的金色节点,光芒忽然黯淡,边缘泛起了一层微弱的红光。
顾沉的身体猛地绷紧,眉头紧锁。“不对劲。”
“怎么了?”苏晚立刻扶住他。
“那个节点光芒在內耗。”顾沉描述著自己的感知,“我听到怀疑。不是对我们的,而是对自己。他在怀疑,自己对家人的爱,是不是也是被电影『植入』的情感程序。”
苏晚的心沉了下去。
这才是最可怕的攻击。它不是让人怀疑敌人,而是让人怀疑自己,怀疑自己最宝贵的情感。
“老大!”猎鹰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出事了。有人把你们的个人资料全爆出来了。”
一个加密网站的连结被投到大屏幕上。
上面有顾沉和苏晚被篡改过的私人照片,有偽造的海外银行帐户流水,甚至还有一份苏晚学生时代写的,关於“如何用影像影响群体情绪”的论文,被断章取义地解读为“精神控制”的早期预谋。
最下方,是一张用红圈標註出来的照片,背景是墨子科技的第七號实验室,配文是:“神,就住在这里。”
下面紧跟著一行小字:“弒神者,集结。”
“他们要把你们从符號,变成活生生的靶子。”李默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苏晚看著那些偽造的亲密照片,照片里的“她”依偎在一个陌生男人怀里,眼神迷离。她没有愤怒,只是觉得一阵噁心。
顾沉握住她冰凉的手。“苏晚,看著我。”
苏晚抬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睛。
“剧本里,主角遇到过比这更糟的状况。”顾沉说。 苏晚忽然就笑了。“没错。而且,我的男主角,比照片上p的那个帅多了。”
虽然在笑,但那种被置於暗处,被无数双眼睛窥探的感觉,还是让她感到一阵寒意。
就在这时,顾沉的私人终端响了。
是李姐。
“你们的安保等级要提到最高!別出门!我已经让王中军的人过去了!”电话一接通,李姐焦急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李姐,別慌。”
“我能不慌吗?”李姐的声音拔高了八度,“现在全世界都觉得你们是想当地球的爹和妈!我刚接到一个採访请求,全球直播!对方点名要你参加,苏晚!他们就是想设个套让你钻!”
苏晚和顾沉对视了一眼。
“我接。”苏晚说。
“你疯了?”李姐在那头尖叫。
“他们把战场摆到了檯面上,我们没有理由躲著。”苏晚的声音很平静,“帮我答应他们,李姐。”
掛掉电话,苏晚走向自己的工作檯。
顾沉跟了过去,看著她在笔记本上写下一行字。
“你需要休息。”他说。
“我需要武器。”苏晚头也不抬,笔尖在纸上飞快地划过,“他们想用『真相』打败我们,那我就给他们一个更大的『真相』。”
顾沉看著她,忽然问:“如果我是说如果,要彻底净化这个网络,唯一的办法,是暂时关闭一部分被深度感染的节点,切断他们的连接,你会怎么选?”
苏晚的笔停住了。
她知道这意味著什么。这意味著,要亲手將那些曾经选择信任他们的人,推入信息孤岛,任由他们在恐慌和怀疑中挣扎。
这等於承认,“信任协议”失败了。
“顾沉,”苏晚抬起头,认真地看著他,“我们的电影,从来不是在教人怎么做选择题。它是在告诉人们,你永远都有选择的权利。”
她把笔记本转向他。
上面是一个全新的故事大纲,標题是《寻找卡莱尔》。
“我的新主角,不是英雄,不是救世主。”苏晚说,“他是一个记者,一个阴谋论者。他坚信《莫比乌斯》是个骗局,坚信主角卡莱尔是虚构的。於是,他踏上了寻找『真相』的旅程。”
“他会去採访每一个被电影改变的人,用最刻薄的问题去质问他们,试图揭穿他们。但在这个过程中,他自己,却被这些真实的故事一点点改变。”
“我们不告诉观眾什么是真相。”苏晚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我们让他们,跟著主角一起,去寻找,去辨別。”
顾沉看著那个剧本大纲,看著苏晚眼里的光,他知道,她又找到了自己的战场。
全球直播当天。
苏晚坐在一间简洁的演播室里,对面是號称“真相粉碎机”的资深记者罗伯特。
顾沉和李默等人,则在后台的监控室里。
“林峰的分析报告出来了。”李默把一个数据板递给顾沉,“他標出了对方最可能攻击的几个逻辑漏洞。都是围绕著『动机』。”
採访开始,罗伯特的问题果然招招致命。
“苏导,有人说,你用一部电影,为全世界构建了一个美好的乌托邦。但乌托邦的本质,就是反乌托邦。你怎么看?”
“我从不认为我构建了什么。我只是一个讲故事的人。是观眾自己,选择了走进那个故事。”苏晚的回答滴水不漏。
几个回合下来,罗伯特发现自己占不到任何便宜。
他忽然笑了笑,拿出一个平板电脑,转向镜头。
“讲故事的人,通常最擅长隱藏自己的动机。苏导,关於这份文件,你有什么故事要讲给我们听吗?”
平板电脑上,赫然正是那份偽造的,关於“全球意识引导”的早期项目计划书。上面的签名,清晰地写著“苏晚”两个字。
罗伯特將屏幕转向她,眼神像鹰一样锐利。
“请问苏导,这份旨在『塑造人类集体情感』的计划书,是你亲手签的字吗?”
一瞬间,全世界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苏晚的脸上。
监控室里,李默的拳头瞬间攥紧。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