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护舱里,那条代表死亡的直线,向上跳动了一下。
又一下。
刺耳的警报声戛然而止。
实验室里,所有人都像被抽走了骨头,有人瘫坐在地,有人扶著控制台大口喘气。
苏晚的腿一软,顺著冰冷的舱壁滑坐在地上。她把脸颊紧紧贴著金属,感受著里面那具身体传来的,微弱却稳定的生命信號。
泪水,无声地涌出眼眶,滚烫。
“老大”猎鹰的声音带著劫后余生的沙哑,“我们贏了?”
李默没说话,他走到巨大的环形屏幕前。
屏幕上,那张覆盖全球的网络地图,不再是金色与白色的交锋,也不再有代表混乱的红色。
它变成了一片流淌著温和金光的海洋,无数光点重新连接,正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规律,缓缓地,自我重构。
“『秩序之环』彻底崩解了。”猎鹰看著数据流,声音发颤,“它的残余代码,没有被刪除,而是被打散重组,变成了新网络的养料。”
李默伸手,触碰著屏幕上那片温暖的金色。
“他不是在破坏。”李默喃喃道,“他是在创造。”
就在这时,屏幕一角,弹出数十个全球新闻的视窗。
“欧洲『智能公民积分』系统全面瘫痪!”
“北美『精神净化』app伺服器数据全部清空,用户协议自动作废!”
“全球各地的『秩序部队』,指挥系统失灵,陷入混乱!”
胜利的消息一个接一个跳出来,实验室里却没有人欢呼。
每个人都看著那扇紧闭的防护舱门。
他们贏了,代价是顾沉。
“猎鹰,『守序者』呢?”李默问。
“找到了。”猎鹰调出一个监控画面,“林峰,还有其他核心成员,他们的神经连接装置在『秩序之环』崩溃的瞬间,遭到了毁灭性的数据反噬。”
画面里,林峰躺在某个安全屋的地上,双眼睁著,瞳孔里却没有任何焦距,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他们都活著。”猎鹰的声音很低,“但他们的精神世界,被自己创造的『完美秩序』,格式化了。”
那份偏执到疯狂的信仰,彻底瓦解了。
李默关掉了画面。
“医疗组!”他抓起通讯器吼道,“准备开舱!”
刺啦一声,防护舱的液压门缓缓开启。
白色的冷雾涌出。
医生和护士推著卫生设备一拥而入。
苏晚被人扶起来,踉蹌著想衝过去,却被拦在了外面。她只能眼睁睁地看著顾沉被小心翼翼地抬出来。
他闭著眼,脸色苍白得像纸,身上插满了各种管线,手腕上那块黄铜怀表已经彻底失去了光泽,像一块普通的金属。
只有他左手手心那个金色的莫比?斯环印记,还在隨著监护仪上微弱的心跳,一明一暗地闪烁。
“病人生命体徵平稳,但已进入深度昏迷状態。”
“脑电波活动极度微弱,意识无法探知。
医生的诊断,像一盆冰水,浇灭了苏晚心中刚刚燃起的火苗。
顾沉被转移到了实验室最高规格的医疗舱里。
苏晚寸步不离地守著,她握著他冰凉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对著那张毫无反应的脸,讲述他们一起经歷过的故事。
从坎城的海边,到亚特兰蒂斯的深渊。
从《宗师之影》的片场,到《莫比乌斯》的最后一帧。
她的声音从一开始的哽咽,到后来的平静,仿佛只要她不停地说,那双眼睛就会再次为她睁开。
实验室中央,那个悬浮的金色莫比乌斯环,也发生了变化。
它不再像之前那样光芒四射,而是变得温和、內敛,像一颗安静跳动的心臟。
李默站在它面前,已经站了三天三夜。
“老大,你该去休息一下了。”猎鹰端来一杯咖啡。
“你看。”李默指著光环,“它在主动连接,它在修復,它在安抚它成了一个活著的,去中心化的『网络心臟』。”
“是啊。”猎鹰看著屏幕上那片和平的金色网络,“全世界都安静下来了。好像那场战爭,从来没发生过。”
“不。”李默摇头,“战爭留下了痕跡。” 他转身,走到医疗舱前,看著里面沉睡的顾沉。
“他不是在睡觉,猎鹰。”李默的声音压得很低,“他手心的印记,和莫比乌斯环的闪烁频率,是同步的。他在工作。”
“工作?”猎鹰无法理解。
“我不知道。”李默眼中闪动著一种疯狂的求知慾,“他的意识可能不在大脑里,而是在那个环里,在那片网络里。他在用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构建』著什么。”
这句话,一字不落地传进了苏晚的耳朵。
她停止了讲述,抬起头,看向李默。
然后,她低下头,看著自己那本写满了的笔记本。
她翻开新的一页,拿起笔。
不是为了记录回忆,而是为了继续创造。
她写下了新的片名:《莫比乌斯:重构》。
她要写顾沉的牺牲,写信任的代价,写人类在废墟之上,如何重新定义未来。
这是她的战斗,也是她唤醒他的方式。
只要故事还在继续,她的男主角,就必须回来。
又过了几天。
李默把自己关在伺服器机房里,不眠不休地翻找著从深海带回来的数据。
他相信,陈卓留下的东西里,一定还有线索。
“找到了”他衝出机房,满眼血丝,手里拿著一个加密硬碟,径直衝到苏晚面前。
“陈卓留下的,最后一段信息。被他用最高权限,加了十三层逻辑锁。”
苏晚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李默將硬碟接入独立终端,输入一长串复杂的密钥。
屏幕上,跳出一段文字。
不是音频,也不是视频。
是陈卓留下的,最后的遗言。
【如果你们看到这段话,说明『秩序之环』已经败了。但赵文渊的疯狂,远超你们的想像。】
『the seed』的诞生,需要纯粹的情感作为温床。顾远航为它设计了『信任协议』这把锁,赵文渊却为它准备了另一条路。
【顾远航早就预见到了最坏的情况,如果『种子』被污染,如果『灯塔』熄灭他留下了一个备用方案。】
【一个,只为顾沉准备的,终极的保险。】
【他称之为:意识重启协议。】
苏晚的呼吸停滯了。
她死死盯著“意识重启”那四个字,仿佛要把它看穿。
【这个协议,没有存储在任何介质里。它被顾远航用一种超越时代的技术,直接写进了顾沉的基因序列中。】
【它能在最极端的状况下,保护顾沉的意识核心不被格式化,並在一个安全的『锚点』上,將他的意识,重新启动。】
【我不知道那个『锚点』是什么,也不知道重启需要什么条件。】
这或许是救他的唯一希望。但苏晚,你要小心。重启,意味著推倒重来。没有人知道,醒过来的那个『他』,还会不会记得爱是什么。
文字,到此为止。
实验室里,安静的只剩下微生仪规律的滴答声。
苏晚伸出手,轻轻抚摸著顾沉苍白的脸。
希望。
就在眼前。
却伴隨著比绝望更深的恐惧。
一个不记得爱是什么的顾沉,那还是她的顾沉吗?
她寧愿他一直这样睡下去。
就在这时,医疗舱的警报,突然响起一声轻微的提示音。
不是危险警报。
是数据异常波动的提示。
苏晚和李默猛地回头。
只见监护仪上,那条代表顾沉脑电波的微弱曲线,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却清晰可见的峰值。
峰值出现的瞬间,顾沉紧闭的眼角,缓缓滑下了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