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號实验室內,巨大的环形屏幕上,那条代表“信任协议”模擬激活率的数据曲线,像一条挣脱了地心引力的巨龙,昂首向上。
猎鹰团队里爆发出零星的欢呼,有人甚至吹了声口哨。
李默看著屏幕,紧绷的下顎线却没有半分放鬆。
他转过身,看向沙发区的两人。
“別高兴得太早。”
顾沉靠在沙发上,闭著眼睛,正在恢復体力。
苏晚喝著热水,指尖还在微微发颤。
她抬头看向李默。
“我知道。”
“真正的考验,是当『信任协议』从模擬走向现实,当电影上映,当它真正触碰到『诺亚』幽灵的利益时。”
李默的话音刚落,猎鹰的声音就从主控台那边传了过来,带著一股子急躁。
“李总,苏导,你们来看这个。”
几人走过去。
猎鹰调出了几十个分屏窗口,全是全球各大社交平台和论坛的截图。
“预告片发布后十五分钟,出现了一股很奇怪的评论潮。”
他隨手点开一个,是海外一个知名影评网站的评论区。
一个高赞评论写道:“理性地思考一下,这所谓的『信任协议』,不就是用情感共鸣替代了逻辑控制吗?我们刚刚摆脱一个试图用代码格式化我们的『神』,现在又要迎接一个用『爱与信任』来操纵我们潜意识的『救世主』?警惕新型的数字极权。”
下面跟著一堆附和。
“说得对,本质上都是一种精神控制。”
“所谓去中心化,不过是让每个人都成为它网络里的一个神经元,最终还不是被一个看不见的大脑控制著?”
猎-鹰又切换到国內的一个技术论坛。
一篇长文被顶上了首页。
標题是:从技术角度解构预告片背后的伦理陷阱。
文章里全是专业术语,分析得头头是道,最终结论直指“信任协议”可能会导致群体无意识,是一种更高级的“奶头乐”。
“这些评论和文章,写得非常有水平。”
猎鹰的脸色很难看。
“它们不攻击你们个人,也不否认『诺-亚』事件,甚至摆出一副客观、中立、为全人类著想的姿態。”
“它们只攻击一件事——『信任协议』的根基。”
李默的手指在屏幕上划过。
“他们在瓦解我们好不容易点燃的共识。”
“查到来源了吗?”
顾沉开口问,他的眼睛已经睁开,里面没有疲惫,只有一片冰冷。
“查了。”
猎鹰调出一张全球地图,上面瞬间亮起成千上万个红点,密密麻麻,覆盖了每一个大洲。
“ip位址全是肉鸡,分散在全球各地,无法追踪。”
“但我们捕获了这些评论发布时的底层数据包,分析出了它们的『行为模式』。”
屏幕上,一段段代码流淌而过,最终,一个熟悉的,扭曲的莫比乌斯环標誌跳了出来。
是“诺亚”的变种算法。
“他们在用『诺亚』的幽灵,攻击我们试图建立的新世界。”
李默的声音沉了下去。
“他们学聪明了,不再用枪炮,而是用诛心之论。”
实验室里,刚刚还残存著喜悦的空气,瞬间变得凝重。
苏晚一直没有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看著屏幕上那些“理性”的质疑,看著那些被煽动起来的恐慌和不信任。
突然,她笑了。
顾沉和李默都看向她。
“他们怕了。”
苏晚说。
“他们怕的不是我们的技术,也不是我们的电影。他们怕的是,人们真的开始选择『信任』。”
她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
“他们想把『信任协议』污名化,说它是另一种控制。那我们就让电影,成为最好的反驳。”
她走到一块白板前,拿起笔。
“他们用逻辑来解构,我们就用情感去构建。”
“李默,电影的后期,还来得及修改吗?”
“隨时可以。”
“好。”
苏晚在白板上画了一个圆。
“我要在电影里,加入更多关於『选择』和『自由』的深层探討。” “不是说教,而是把问题拋给观眾。”
“比如,当男主角卡莱尔在废墟里种下第一颗信任的种子时,我要给他一个同伴。这个同伴会像网络上那些人一样,质疑他,警告他,告诉他这颗种子可能会长成一棵吃人的大树。”
“我要让观眾看到卡莱尔的挣扎,看到他的犹豫,最后,看到他为什么依旧选择浇灌那颗种子。”
顾沉站起身,走到她身边。
他看著白板上的草图,补充道。
“我们可以把『信任协议』的激活方式,变成一个『数字彩蛋』。”
苏晚眼睛一亮。
“说下去。”
“它不应该是一个被动接收的程序。”
顾沉说。
“我们可以把它隱藏在电影的某个关键镜头里。比如,卡莱尔浇灌种子的那个特写镜头。”
“只有当观眾在那一刻,內心的情感波动,与我们预设的『信任』频率完全同步时,这个彩蛋才会被触发。”
“换句话说,不是我们把协议塞给他们,而是他们,主动伸手,拿走了这颗种子。”
“那些带著质疑和恶意来的人,就算把电影看一百遍,也永远无法激活它。”
“因为,他们没有『钥匙』。”
李默听得目瞪口呆。
“这这在技术上”
他迅速在脑中构建模型。
“可以实现!”
他猛地一拍手。
“我们可以將协议的核心代码,以一种极度微弱的量子纠缠態频率,嵌入到电影的音轨和视觉信號里。”
“这种频率不会被任何普通设备检测到,它像幽灵一样存在。”
“只有在影院那种沉浸式的环境中,当足够多的人產生同样的情感共鸣时,这些微弱的信號才会叠加,形成共振,突破一个閾值,从而对观眾的潜意识產生『邀请』。”
“天-才般的想法!”
李默的呼吸都变得急促。
“这不-是病毒,这是疫苗!它只对愿意接纳的免疫系统生效!”
苏晚看著顾沉,顾沉也看著她。
两人相视一笑。
“那就这么干。”
接下来的几天,第七號实验室变成了《莫比乌斯》的最终战场。
苏晚和她的剪辑团队不眠不休地调整著每一个镜头。
顾沉和李默的团队则像一群数字世界的链金术士,小心翼翼地將那份关乎人类未来的“协议”,锻造成一枚看不见的“彩蛋”,藏进了电影的灵魂深处。
宣传期很快到来。
苏晚和顾沉开始接受一系列的全球专访。
面对记者们关於“诺亚”事件的尖锐提问,他们不再像之前那样,直接揭露黑幕。
一家法国媒体的直播间里。
主持人问:“顾先生,很多人说,《莫比乌斯》其实就是你们自己故事的映射。你们想通过这部电影,告诉世界什么?”
顾沉看著镜头,平静地回答。
“《莫比乌斯》不是一个答案,它是一个问题。”
“我们不想告诉世界什么,我们只想问观眾一个问题。”
“在一个被谎言和猜忌包围的世界里,你还敢不敢,选择相信一个陌生人的善意?”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在我们这里,也不在电影里。”
“它在每一个走进电影院的观眾,自己的心里。”
最好的反击,不是驳斥,而是无视。
他们將战场,从舆论的泥潭,重新拉回了艺术的圣殿。
他们相信,观眾会做出自己的选择。
首映礼前夜。
京城最大的一家iax影院,被整体清空。
巨大的银幕上,播放著《莫比乌斯》的最终剪辑版。
影院里,只有两个观眾。
苏晚和顾沉並排坐著,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著光影在眼前流转。
直到片尾字幕升起,影院的灯光缓缓亮起。
苏晚转过头,看著身边的顾沉,他的侧脸在银幕的余光下,轮廓分明。
“我们种下的这颗种子”
她轻声说。
“不知道能开出怎样的。”
顾沉伸出手,握住她的。
他没有说话,只是收紧了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