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空气像凝固住的水泥。
那块小小的手机屏幕,亮。0著一行血红色的警告,像一道无法癒合的伤口。
“不行。”
苏晚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著一丝不易察探的颤抖。
她一把夺过顾沉手里的手机,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顾沉,不行!”
她把屏幕懟到他面前,几乎是吼了出来。
“格式化』?你忘了赵文渊是怎么回事了吗?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她的手抬起来,指著顾沉的太阳穴。
“你的精神,你的记忆,你演过的所有角色,你爱过的所有人,你的一切都在这里!这才是你的世界!”
苏晚的眼眶红了。
“要是要是你被清空了,你还剩下什么?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顾沉没有看她,他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落在了书桌上那叠摊开的、写满神秘代码的羊皮纸上。
那是他父亲留下的东西。
他伸出手,轻轻地,把苏晚的手连同手机一起按下。
“晚晚,你看外面。”
顾沉的声音很低,他朝窗户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夜色深沉,但远处的城市,依旧能看到骚乱留下的、闪烁的红蓝光点。
“赵文渊的肉体死了,但他的幽灵还在飘荡。
“那个军团』,那个队长,他正在用秩序和恐惧,把所有迷茫的人都变成他的信徒。”
他转回头,看著苏晚的眼睛。
“我们不点亮这盏灯,他们就会用黑暗吞噬一切。总得有人去做。”
苏晚用力摇头,眼泪终於掉了下来。
“那也不能是你!为什么总要是你!”
“因为钥匙在我手里。”
顾沉抬起自己的左手,掌心那个模糊的印记,仿佛又开始发烫。
他拿起手机,指著屏幕上父亲留下的那段话。
“如果连最底层的信任都建立不起来,那我们拍的《莫比乌斯,又讲给谁听?”
他笑了笑,那笑意却没抵达眼底。
“那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笑话。”
苏晚看著他,看著他那双平静的可怕的眼睛。
她知道,她拦不住他。
从《沉默的真相到亚特兰蒂斯,他从来都是那个迎著刀锋往前走的人。
她突然想起了在坎城的那个下午,他站在全世界的镁光灯下,为李想那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发声。
有些责任,他放不下。
有些路,他必须走。
苏晚鬆开紧抓著他的手,后退了一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怕。
她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我怕你变成一个空壳,一个我再也认不出来的、数据构成的怪物。”
她抬起头,迎上顾沉的目光。
“但我也知道,我劝不动你。你就是这样的人,从我认识你的第一天起,就是。”
苏晚忽然往前一步,重新抓住了顾沉的手,这次,她的手很稳。
“好。”
她说。
“我陪你。我们一起疯。”
她的嘴角向上扬了扬,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要格式化,就连我一起。”
顾沉反手握住她的手,紧了紧。
“警告里说,需要绝对的物理和网络隔离。”
气氛从刚刚的激烈对抗,转为了一种並肩作战的冷静。
苏晚的脑子飞快转动起来。
“墨子科技。”
她立刻想到了一个地方。
“李默虽然辞职了,但他一定还保留著最高权限。他们的零號』安全屋,那个可以抵御ep攻击的数字安全防护舱。”
“他会帮忙的。”
顾沉拿出自己的手机,翻出一个加密號码,直接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
就在他们以为不会被接通的时候,那头传来李默沙哑又疲惫的声音。
“顾沉?”
“是我。”
顾沉没有寒暄,开门见山。
“我找到了我父亲关於拉格朗日』b计划的完整设计图。”
电话那头沉默了。
顾沉继续说。
“但启动它,有风险。非常大的风险。我可能会被格式化。”
那头的沉默更长了,长到苏晚几乎以为信號已经断了。
终於,一声长长的嘆息从听筒里传来。
“我欠顾远航一个解释。也欠你们一个安全的环境。”
李默的声音里,透著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来吧。我会清空零號安全屋,把所有的权限都对你们开放。”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了。
“但顾沉,苏晚,你们两个必须做好最坏的准备。”
掛掉电话,苏晚没有说话。
她走回书桌前,坐下,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空白的文档亮著刺眼的光。
她刪掉了原本写好的第一场戏,那个关於竇唯的、充满悲壮色彩的开场。
她的手指重新放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著。
场景:信任节点——內部】
纯白色的球形交互舱內,主角卡莱尔闭著眼,躺在悬浮的座椅上。无数细如髮丝的白色光线,从舱壁延伸出来,轻轻贴在他的太阳穴上。】
舱外,隔著三层厚重的防爆玻璃,女主角诺拉安静地站著,她的目光死死盯著监控屏幕上,那条代表卡莱尔脑电波的、平稳的曲线。
她知道,他正在用自己的精神,作为新世界的培养皿』。】
他正在用他全部的记忆和情感,去连接那些破碎的、被“诺亚”污染的意识碎片,试图从一片废墟之中,重新搭建信任的根基。
这是一场豪赌。贏了,世界重生。输了,他將永恆地迷失在数据的坟场里。】
写完这一段,苏晚停了下来。
她看著屏幕上的文字,仿佛已经看到了电影的画面。
顾沉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衣帽间门口。
他打开柜门,在最里面,翻出了一个用防尘袋罩著的、很久没动过的衣架。
他拉开拉链,里面是一件黑色的、款式有些老旧的风衣。
那是他父亲顾远航留下的,为数不多的衣物之一。
顾沉脱下身上的外套,穿上了那件风衣。
衣服有些宽大,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空荡。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块黄铜怀表,放进了风衣的內袋,紧贴著胸口。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看向书房里的苏晚。
“晚晚。”
苏晚从剧本的世界里回过神,抬起头。
“嗯?”
顾沉站在门口,半边身子隱在阴影里,他看著她,眼神里有一种苏晚从未见过的复杂。
“如果我回不来了,”他顿了顿,声音很轻,“你要替我,把这个故事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