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越野车甩开了最后一家媒体的直升机,在京城错综复杂的立交桥下穿行,最终拐进了一条僻静的胡同。
车停稳。
司机和副驾的黑衣人一言不发地下车,拉开后座车门。
“到了,顾先生,苏导。”
顾沉先下来,转身將几乎脱力的苏晚半抱半扶地弄出车厢。
家门口,一切如常。
邻居家窗台上那盆蔫头耷脑的吊兰,还是他们离开时的样子。
顾沉用指纹打开门。
“咔噠。”
门內的空气带著一丝尘封的味道,和他们离开时留在玄关的那杯冷掉的咖啡的微酸气味混在一起。
顾沉关上门,隔绝了门外所有的窥探和喧囂。
世界,安静了。
苏晚几乎是掛在顾沉身上,才挪到沙发边,整个人陷了进去。
她闭上眼,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动。
顾沉没说话,他去厨房倒了杯温水,塞进苏晚手里,然后从医药箱里找出消毒喷雾和新的绷带。
他蹲下身,解开苏晚手腕上被海水泡得发白的旧绷带。
狰狞的伤口暴露在空气里。
顾沉的动作很轻,他用签一点点清理著伤口周围的血污,再喷上药,换上乾净的纱布。
做完这一切,他才发现苏晚已经靠在沙发上睡著了。
呼吸均匀,眉头却还紧紧皱著。
顾沉拿起搭在沙发扶手上的薄毯,轻轻盖在她身上。
他走到窗边,拉开了厚重的窗帘一角。
外面,天已经亮了。
但他看到的,不是熟悉的京城清晨。
远处的主干道上,堵成了一条望不到头的长龙,刺耳的鸣笛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他打开手机,信號时断时续。
几条延迟推送的新闻標题,触目惊心。
“诺亚』崩塌,全球股市瞬间蒸发三十万亿”
“信息幽灵:全球半数金融机构遭遇底层数据污染”
“旧金山、伦敦、东京爆发大规模骚乱,诺亚信徒』与军警激烈衝突”
他们物理上摧毁了“方舟”,却在全世界的网络和人心深处,释放出了一个更可怕的怪物。
不知过了多久,门铃响了。
顾沉走过去,从猫眼里看到一张熟悉的、写满焦急的脸。
他打开门。
李姐像一阵风一样冲了进来,她身后,跟著步履沉稳的王中军,和一脸疲惫的李默。
“老天!你们总算回来了!”李姐看到沙发上熟睡的苏晚和浑身狼狈地顾沉,眼圈一下就红了。
她想衝过去,又怕吵醒苏晚,只能压低声音。
“你们还好吧?”
顾沉对她摇摇头,指了指客厅另一边的餐桌。
“去那边说。”
四个人围著餐桌坐下,谁都没说话,气氛压抑。
最后还是李姐没忍住,她从隨身的包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点开一个视频。
“疯了!全都疯了!”
视频里,是全球各地电影院门口排起长龙的景象,海报上,是《远航者和《山那边的孩子。
“你们知道《远航者的票房现在是多少吗?全球!破了五十亿!美金!”
李姐的声音都在发颤。
“所有影院都在重映你们的电影!所有!它们不只是电影了,成了成了某种图腾!反抗的图腾!”
王中军接过了话,他整个人看起来老了十岁。
“这不是票房的问题了。顾沉,苏晚”他看了一眼沙发上的苏晚,“全球秩序正在崩溃的边缘。各国政府都在焦头烂额,他们需要一个新的故事,一个能把所有人重新凝聚起来的故事。”
他看著顾沉的眼睛。
“上面希望你们能站出来,不是作为演员和导演,是作为…一种精神符號。领导这场文化和精神上的重建。”
李默靠在椅背上,声音沙哑。
“赵文渊的肉体死了,但他的主义』还活著。网络的底层逻辑里,到处都是他的代码碎片,像一个无法根除的癌细胞。”
他补充道。
“我们贏了物理战爭,但意识形態的战爭,才刚刚开始。那些诺亚』的信徒,现在把你们当成了摧毁人类未来的撒旦。他们人很多,而且很疯狂。”
李姐的情绪又激动起来。
“所以你们才要站出来啊!用你们的影响力,告诉全世界真相!你们现在是英雄!是全世界唯一能和诺亚』那个幽灵抗衡的英雄!”
她看著顾沉,眼睛里全是期待。
“我已经接到了白宫、唐寧街十號、还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电话,他们都想邀请你们去做演讲!还有,坎城和奥斯卡已经决定联合为你们颁发一个史无前例的世纪成就奖』!这”
“我们拒绝。”
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了李姐。
所有人转过头,看到苏晚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站在客厅和餐厅的过道里。
她身上还盖著那条薄毯,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清亮得嚇人。
顾沉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扶住她。
苏晚看著王中军和李姐。
“谢谢你们的好意。但我们不当符號。”
她的话很轻,却不容置疑。
王中军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嘆息。
李默点了点头,似乎早就料到这个结果。
“远航者基金,已经被官方接管了。”王中军说出了另一件事,“现在它是全球数字版权和原创保护的唯一官方机构,所有架构和人员都保留了,负责人还是王姐。李想那批孩子的项目,都在正常推进。这是上面表达的诚意。”
苏晚的眼神闪了一下,没说话。
那是她亲手种下的种子,现在,被移植到了一个更大的园里,她成了那个最遥远的看护人。
顾沉扶著苏晚,转身朝书房走去。
“你们坐,我们有点累了。”
李姐看著他们並肩离去的背影,急得直跺脚。
“哎!你们”
王中军伸手拦住了她。
“由他们去吧。”他看著那扇被关上的书房门,“他们选择了一条更难走的路。”
书房里,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洒在地板上,切出一条条明亮的光斑。
一切都和他们离开时一样。
书桌上,还摊著从坎城带回来的,《机器人会梦见电子羊吗?的剧本手稿。
苏晚走到书桌前,轻轻抚摸著那些泛黄的纸页。
顾沉从书架最顶层,取下一个被火漆封口的黑色金属盒子。
那是他父亲顾远航留下的,真正的遗物。
他打开盒子,里面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武器,只是一叠厚厚的、写满了加密代码和逻辑图的羊皮纸。
“这是什么?”苏晚问。
“一份说明书』。”顾沉把那叠羊皮纸放在书桌上,“关於如何修復方舟』留下的数据残骸,並建立一个更安全、更开放的数字世界的终极手册。”
苏晚看著那些复杂得如同天书般的符號,又看了看自己手边的剧本。
她忽然笑了。
“我好像知道,我们下一步该做什么了。”
顾沉看著她,眼神温柔。
“我要把亚特兰蒂斯』发生的一切,拍成电影。”苏晚的眼睛亮得像有星辰在燃烧,“但主角不是我们。”
她抬起头。
“是林队,是竇唯,是那个帮我们打开门的敢死队队长,是每一个在地下防空洞里,和我们並肩作战过的人。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
顾沉握住她的手,那只手冰凉,却充满了力量。
“我们成功了,但格式化並未消失。”他看著苏晚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它只是换了一种形式,蛰伏在每个人的心中。变成了偏见、狂热、和对异见的仇恨。”
苏晚靠在他的肩膀上,看著窗外的阳光。
那个曾经让他们疲於奔命、几乎付出一切去对抗的巨大阴影,如今碎成了亿万片,融入了空气,无处不在。
“所以,”苏晚侧过头,狡黠地看著顾沉,像回到了坎城那个洒满阳光的午后,“顾影帝,你觉得我们下一部戏,是拍灾难片,还是史诗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