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最后的体面(1 / 1)

电话掛断了。

苏晚把手机放回口袋,动作很慢,像是在完成一个耗尽心力的仪式。“半小时后,城南仓库。”

李姐立刻问:“多少钱?”

苏晚没有回答。钱是一个数字,一个此刻毫无意义的数字。她走到窗边,看著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每一盏灯都像一个遥远的星球,与她无关。

这个房间里,没有人再说话。顾沉还站在墙角,站在那个空箱子旁边。他没有看箱子,也没有看苏晚,只是看著地面上的一块污渍,仿佛那里有世界的全部答案。

空气里的水泥好像真的凝固了,把三个人浇筑在各自的位置上,动弹不得。

“我去拿钱。”李姐终於受不了这种死寂,她抓起包,“先把剧组那帮人的工资发了,还有器材的尾款,再拖下去”

她的话没说完。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不是叩击,是捶打。

三个人同时一震。李姐以为是上门討债的,脸色瞬间变了。她走过去,小心地拉开一条门缝。

门外站著一个年轻人,二十出头,是剧组的摄影助理阿哲。他满头大汗,喘著粗气,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李姐”他撑著门框,“苏晚姐顾哥在吗?”

“什么事这么紧张?”李姐把他拉了进来。

阿哲看见了苏晚,又看见了墙角的顾沉,嘴唇抖了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手里紧紧攥著一部手机,屏幕还亮著。

“有话就说。”苏晚转过身。

“我”阿哲的脸涨得通红,像是羞愧,又像是恐惧,“我我做了一件事。”

顾沉终於动了。他从墙角走过来,停在阿哲面前。他什么也没问,只是看著他。这种沉默的压力比任何质问都重。

“对不起,顾哥,苏晚姐。”阿哲把头垂得低低的,“我我把高老师的东西发出去了。”

“高老师?”李姐一时没反应过来。

“高启辉。”顾沉替他说了出来。

这个名字像一颗钉子,钉进了房间的寂静里。高启辉,他们最初的摄影师,也是顾沉的老师,一年前因为意外去世,这部电影,是他未竟的遗愿。

“你发了什么?”苏晚问,她的身体绷紧了。

“高老师生前拍的那些概念镜头,还有”阿哲的声音越来越小,“还有我们已经完成的一些片段。”

“你经过谁同意了?”苏晚的质问又快又冷,“那些是未完成的素材!”

“我只是我只是想让大家知道,高老师拍的东西有多好!”阿哲急切地辩解,“前几天,我看到论坛上有人在討论现在的电影都是垃圾,都是资本的游戏,我我没忍住。”

他把手机递过去。

“我没说那是我们的片子,我只说是为了纪念我师傅。

苏晚没有接。

顾沉却伸手拿过了手机。

屏幕上是一个专业电影人论坛的帖子,標题是:“纪念我的师傅高启辉——他未完成的《时间》。”

发帖人就是阿哲。

帖子里没有太多煽情的文字,全是乾货。高启辉留下的分镜手稿、光影构图的笔记,还有几段经过初剪的影像。

第一段,是清晨的弄堂,一个老人坐在椅子上,阳光穿过头顶的电线,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时间像灰尘一样在他周围静静流淌。

第二段,是黄昏的江边,镜头隨著一条搁浅的船缓慢移动,江水拍岸,没有配乐,只有一种浩大而孤独的迴响。

第三段,是苏晚拍的,城市中心的十字路口,用升格镜头记录下人流的潮汐,每个人都面无表情,匆匆赶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推著。

顾沉的手指在屏幕上划动,一言不发。

苏晚也凑了过去。她看到了下面的评论。

“这不是电影,这是诗。每一帧都能当壁纸。” “这个叫高启辉的人是谁?为什么我从没听过?”

“楼主说他一年前就去世了?天妒英才!这种美学,现在的大导演里也找不出几个。”

“看哭了。尤其最后那个城市镜头,我感觉看到了我自己,一个在时间里无法回头的人。”

评论越来越多,刷新一下,就冒出几十条新的。有人在討论构图,有人在分析里面的哲学隱喻,甚至有几个认证过的知名导演和摄影师下场,用“震撼”和“敬畏”来形容。

李姐的手机在这时疯狂地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一个媒体的朋友。

“喂,老张”

“李姐!你们是不是在拍一部叫《时间》的电影?”对方的语调高得像在尖叫。

“是怎么了?”

“怎么了?你们上热搜了!不是微博,是圈里的热搜!『电影之光』!全在传疯了!都说你们这才是真正的电影!”

李姐愣住了,她看向顾沉手里的手机。

李姐的电话还没掛,她的笔记本电脑突然“叮”的一声,提示有新邮件。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发件人。

那是一串陌生的、带著欧洲后缀的邮箱地址。

邮件標题很简洁:《关於时间资助》。

李姐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几乎是扑到电脑前,点开了邮件。

全英文的邮件,措辞严谨而正式。发件方自称是一家专注於扶持艺术电影的欧洲基金会,名为“艺术基金会”。他们说,有理事在电影人论坛上看到了《时间》的片段,被其沉静深邃的美学和独特的时间哲思所打动。

他们表示,愿意为这部电影的后期製作以及全球发行,提供无附加条件的资金支持。

唯一的条件是,电影完成后,必须参加並角逐他们主办的电影节。

李姐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著,反覆看了三遍,生怕是自己看错了。

“钱”她喃喃自语,“他们要给我们投钱”

她猛地抬起头,看著苏晚和顾沉,“是欧洲的艺术基金会!他们要投我们!让我们去参加电影节!”

阿哲也懵了,他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只是一个不忿的小助理,想为死去的师傅正名,却无意中点燃了一场燎原的大火。

苏晚站在那里,像被抽空了。

她想起了半小时的约定,想起了城南的仓库,想起了那个冰冷的、印著“电影”的金属箱。

那个她刚刚用“最后的体面”换来的、带著屈辱和决绝的数字。

一切都像一场荒诞的戏剧。

希望来得太晚,或者说,绝望走得太快。

顾沉放下了手机。他没有去看那封邮件,也没有显露任何狂喜或激动。

他转身,走回到墙角。

那里,那个陈旧的金属箱安静地合著盖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伸出手,轻轻放在箱盖上,没有用力,只是放著。

然后,他看著苏晚。

“你说的。”他开口,语调平地像一条直线,“我们用自己的方式,拍完它。乾乾净净地拍完。”

苏晚的身体晃了一下。

“现在,”顾沉说,“我们有钱了。”

他顿了顿,补上最后一句。

“我们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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