氤氲的仙气如同实质的流云,萦绕在北冥仙域深处,安子轩的静室之内。崔十四躺在寒玉床上,面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得几近于无。他周身皮肤布满了细密的裂痕,仿佛一件即将破碎的瓷器,那是强行引动“九死轮回体”抗衡远超自身境界的敌人后,所付出的惨烈代价。丝丝缕缕的暗沉死气与一股蓬勃欲出的新生力量在他体内纠缠、冲突,让他即使在昏迷中,眉头也痛苦地紧蹙着。
安子轩静立床前,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宛如冰雕雪塑的容颜上,依旧是那万古不变的清冷。只是,若有人能直视他那双深若寒潭的眼眸,便会发现其中冰封之下,正有细微的裂痕悄然蔓延。他注视着崔十四,这个本应只是观察对象、破局棋子的少年,不知何时,竟已能牵动他亘古无波的心绪。
“值得么?”一声极轻的、几乎不存在于空气中的低语,从安子轩唇边逸散。他是在问崔十四,更像是在叩问自己。为了守护他与墨璃,这少年竟毫不犹豫地选择再次拥抱那濒死的极致痛苦。
不再犹豫,安子轩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指,指尖萦绕着纯粹至极、蕴含天地法则本源力量的淡金色神力。这神力至纯至净,与他清冷的气质同源,带着抚慰万物、涤荡污秽的生机。他指尖轻点,落在崔十四的眉心。
“嗡——”
一声轻微的震鸣,淡金色的神力如温润的水流,缓缓注入崔十四近乎干涸的识海与破碎的经脉。神力所过之处,那狂暴冲突的力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温柔地抚平,肆虐的死气如同冰雪遇阳,一点点消融、退散。崔十四体内那源自“九死轮回体”的磅礴生机,在神力的引导与庇护下,开始更有效、更迅速地修复着千疮百孔的身躯。
昏迷中的崔十四,发出了一声无意识的、却明显舒缓了许多的呻吟。紧蹙的眉头微微松开了些许,惨白的脸颊上也隐约泛起一丝极淡的血色。
安子轩闭目凝神,以其无上神念,细致入微地引导着神力流转,如同最精巧的工匠,修补着最珍贵的艺术品。他能清晰地“看”到,崔十四的骨骼在重新接续,经脉在拓宽重塑,碎裂的金丹在磅礴生机的灌注下,不仅恢复如初,反而更加凝实,隐现婴孩轮廓,竟是在这破而后立之间,触摸到了元婴期的门槛。
这便是九死轮回体的逆天之处,每一次在鬼门关前徘徊,归来后必将迎来实力的飞跃。然而,这过程的痛苦,安子轩此刻正通过神力的连接,感同身受。
那不仅仅是肉身的崩毁与重生之痛,更伴随着神魂被一次次撕裂、又强行糅合的极致煎熬。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锯齿,在灵魂最脆弱处反复切割。安子轩甚至能捕捉到崔十四意识深处那些纷乱的碎片:穿越之初祭坛的恐惧、面对强敌时的决绝、以及……望向自己时,那混合着依赖、信任与某种难以言喻的炽热情绪。
这些纷杂的、属于崔十四的感知与情绪,如同汹涌的暗流,沿着神力构筑的桥梁,冲击着安子轩万年冰封的心湖。
他看到了少年初见他时,那双映着惊慌却依旧清澈明亮的眼眸;听到了他带着现代口音,嬉皮笑脸却又无比真诚地喊出“上神”;感受到了他为保护身后之人,毅然引动体质时,那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纯粹与勇敢。
这种鲜活、这种炽热、这种不顾一切的生命力,是他漫长神生中从未接触过的存在。他习惯了高高在上,习惯了冷漠旁观,习惯了以三界秩序为重,个体的情感与生死,在他眼中不过是漫长时光中的些许尘埃。
可崔十四,却像一颗投入古井的顽石,不仅激起了涟漪,更似乎在撼动井壁。
安子轩的道心,那由无数岁月、无尽法则淬炼而成的、稳固如山、清澈如镜的道心,此刻竟泛起了清晰的波澜。一种陌生的、酸涩而又带着些许刺痛的感受,在他心间萦绕不去。这是……怜惜?是愧疚?还是……某种他无法定义,也不愿深究的情绪?
他试图以无上意志压下这不该有的波动,维持神力的稳定输出。然而,那源自崔十四生命本源的炽热,如同温暖的阳光,固执地想要融化他周身的冰雪。他甚至生出一种荒谬的念头,若这少年就此陨落,这北冥仙域的万千载寒冰,是否会变得更加刺骨?
时间在静室中悄然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崔十四体内的生机终于彻底压过了死气,伤势稳定下来,进入了深沉的自我修复阶段。安子轩缓缓收回了神力,指尖那抹淡金悄然隐没。
他静立原地,久久未动。白衣胜雪,气质依旧孤高绝尘,仿佛刚才那片刻的道心波动从未发生。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那冰封的心湖之下,已有潜流暗涌。
就在这时,静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墨璃探进半个脑袋,她脸上的担忧在看到崔十四平稳的呼吸后消散了大半,随即,那双灵动狡黠的眸子便精准地捕捉到了安子轩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未曾完全敛去的复杂神色。
墨璃眼中瞬间迸发出璀璨的光芒,那是发现惊天巨糖的狂喜与兴奋。她强忍着没有惊呼出声,只是用口型无声地对昏迷的崔十四说道:“兄长大有希望!”然后,她像只偷到油的小老鼠,悄无声息地缩回头,轻轻带上了门,心中已经开始盘算着下一步的“助攻”大计。
静室内重归寂静。安子轩的目光再次落在崔十四脸上,少年沉睡的容颜褪去了平日的跳脱,显得格外安静,甚至带着一丝脆弱。安子轩默然片刻,终是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拂开了垂落在他额前的一缕乱发。
动作轻微,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小心翼翼。
“速速醒来。”他低声说道,清冷的嗓音在这密闭的空间里,似乎也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
随后,他转身,身影消失在氤氲的仙气中,唯有那残留的些许神力余韵,依旧温柔地包裹着寒玉床上的少年,守护着他跨越又一次生死轮回。而安子轩那道心之上被吹皱的一池春水,却不知何时方能真正恢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