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十四在碎灵谷冰冷的岩石上瘫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实际上，精确无比的一刻钟刚到，那股熟悉的、不容抗拒的意念便再次将他从濒临昏厥的边缘强行拽回。
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在发出撕裂般的哀鸣，手掌和膝盖的伤口火辣辣地疼，精神上的疲惫更是如同附骨之蛆，啃噬着他仅存的意志。他甚至连睁开眼睛都觉得费力。
“起身。”
安子轩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如同这碎灵谷永远铅灰色的天空。
崔十四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支撑起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身体。他看了一眼自己血肉模糊、沾满石屑的双手，又望向安子轩，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安子轩并未看他，只是抬手，对着虚空轻轻一划。
一道散发着朦胧白光的阶梯，凭空出现在崔十四面前。这阶梯并非实体，由纯净的灵光凝聚而成，每一级都晶莹剔透，向上延伸，直入铅灰色的云层深处，看不到尽头。阶梯两侧是翻滚的、如同实质的浓雾，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压。
“此乃‘问心梯’。”安子轩平淡地介绍，仿佛在说一件寻常物品，“登之，可锤炼神魂，磨砺意志。登顶，方休。”
登顶方休？
崔十四望着那仿佛无穷无尽、直插云霄的光梯，一股绝望感油然而生。以他现在的状态，连站着都勉强，如何去登这看不到尽头的天梯？
但他没有选择。他深吸一口灼热而狂暴的空气，混合着血腥味和尘土味，迈出了第一步，踏上了第一级光梯。
脚掌落下的瞬间，一股沉重的压力骤然降临！并非作用于身体，而是直接作用于他的灵魂！仿佛有无形的巨石压在了他的意识上，让他瞬间头晕目眩，眼前发黑。同时，光梯上传来一股微弱的、却极其精纯的灵气，试图涌入他的体内。
这灵气与碎灵谷的狂暴不同，它温和而坚定，但它的涌入，立刻引动了他体内尚未平复的生死二气，又是一阵熟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撕裂痛楚传来。
肉体与灵魂的双重折磨！
崔十四身体一晃，差点从光梯上栽下去。他死死咬住牙，稳住身形，强迫自己适应这股灵魂重压，同时还要分心去调和体内因外来灵气注入而再次躁动的生死二气。
第二步，更重了。灵魂压力倍增，涌入的灵气也更多，带来的痛苦更加剧烈。
第三步，第四步……
每向上一步，灵魂压力就增加一分，涌入的灵气就强盛一丝，他需要调和的生死冲突就猛烈一筹。他感觉自己像是在背负着一座不断增重的大山前行，而体内则化为了生死二气激烈交锋的战场。
汗水早已流干，只有不断从毛孔中渗出的、带着淡淡腥气的血珠。他的意识在极致的痛苦和重压下开始模糊，眼前出现了各种光怪陆离的幻象。有时是祭坛上黑袍人狂热的吟诵，有时是前世派对上的霓虹闪烁，有时是安子轩清冷的面容，有时是墨璃那双带着探究的紫色眼眸……
“不能倒……不能倒……”他仅存的意念如同风中残烛，反复念叨着这四个字。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坚持，或许只是为了不服输，或许只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废物，或许，仅仅是为了活下去。
他的动作变得机械而迟缓，每一步都像是用尽了生命最后的力量。身体依靠着本能和那股不肯消散的倔强在向上攀爬。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他感觉自己触碰到了一个无形的屏障。那屏障柔软却坚韧，阻挡着他的去路。灵魂压力在这里达到了一个顶峰，涌入的灵气也变得汹涌澎湃，几乎要将他脆弱的平衡彻底冲垮。
他抬头，眼前依旧是无尽的光梯，顶端依旧隐藏在云雾深处。
这不是尽头。
一股浓烈的绝望几乎将他吞噬。他跑不完，永远也跑不完这登天梯。
就在他意志即将崩溃的瞬间，丹田深处，那股曾在修炼后出现的、蕴含“轮回”意境的奇异力量，再次被这极致的压力与痛苦激发，微微颤动了一下。
虽然依旧微弱，却如同在无尽黑暗中点亮了一盏微弱的灯。
一股清凉之意从那力量中流淌而出，并非抚平痛苦，而是让他的意识在痛苦中保持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清明。他仿佛站在一个更高的视角，“看”到了自己体内生死二气在庞大外部压力下的运行轨迹，看到了它们冲突的节点，也看到了……一丝之前从未察觉的、极其隐晦的、生死流转的韵律。
福至心灵一般，他不再强行去“压制”或“引导”，而是尝试着去“顺应”那股外来的精纯灵气，去“模仿”体内那丝轮回之力中蕴含的生死流转之意。
他将涌入的灵气不再视为入侵者，而是看作推动轮回的一部分“生”之力；他将体内暴动的死气不再视为敌人，而是看作轮回中必要的“灭”之环节。他以那丝轮回之力为引，以自身意念为桥，尝试构筑一个微型的、极其简陋的生死循环。
这个过程玄之又玄，难以言喻。痛苦并未减少，灵魂重压依旧如山，但他感觉自己在某种程度上“融入”了这种压力，融入了这问心梯的考验。他不再是纯粹被动承受，而是开始主动地去理解，去适应，甚至……去利用。
他向上迈出的脚步，虽然依旧沉重无比，却少了几分挣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韧性。
下方，一直静默观望着他的安子轩，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再次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
他自然能感知到崔十四体内那丝轮回之力的悸动，更能感知到崔十四此刻状态的变化。那不是力量的提升，而是一种……意境的初步触碰。
“悟性……确实不凡。”安子轩在心中低语。这问心梯本就是他用来磨砺崔十四神魂和意志的工具，他预料到崔十四能凭借毅力坚持，却未曾想，他竟然能在此等绝境下，如此之早地触碰到一丝“轮回”的意境皮毛。
这个来自异界的灵魂，这个身负禁忌体质的少年，一次又一次地带给他意料之外的……变数。
安子轩抬头，望向那隐入云雾的光梯顶端，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光梯之上，崔十四依旧在艰难地攀登。每一步依然伴随着灵魂的颤栗和身体的痛苦，但他眼神深处那点因为触及玄妙意境而产生的清明之光，却始终未曾熄灭。
他知道这梯子或许真的没有尽头。
但他奔跑的目的，似乎已不再仅仅是登顶。
而是在这奔跑中，抓住那一丝向死而生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