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里路，对于凡人而言不算近，但在安子轩那看似缓慢实则玄妙的步伐引领下，日头刚刚偏西，一座依山而建的城镇轮廓便出现在了视野尽头。
灰褐色的城墙不算高大，上面布满了风雨侵蚀的痕迹，城门口有穿着简陋皮甲、手持长矛的卫兵把守，进出的人流稀疏，大多面带风霜，衣着朴素。
“清河镇。”安子轩淡淡说出城镇的名字，脚步未停。
崔十四看着那颇具古意的城墙和往来行人，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这不再是电视或小说里的场景，而是他真实身处其中的世界。他扶着墨璃，加快了脚步。
越靠近城门，一股混杂着泥土、牲畜、汗水以及某种淡淡腐朽气息的味道便越发明显。城门口的卫兵懒洋洋地打量着进出的人，目光在崔十四三人身上停留的时间稍长了些，尤其是在安子轩那身不染尘埃的白衣和超凡脱俗的气质上多瞥了几眼，眼神中带着敬畏与困惑，却并未上前盘问。
踏入城门，所谓的街道不过是稍微平整些的土路，两侧是低矮、密集的土木结构房屋，大多破旧不堪。一些穿着补丁衣服的摊贩在路边叫卖着野菜、粗粮、或是几张硝制得并不好的兽皮。行人大多面色黄瘦，眼神麻木，偶尔有佩戴刀剑、气息精悍的武者走过，周围人便会下意识地避开。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贫穷、压抑的气息。
这与崔十四想象中仙气缭绕、修士御剑飞行的修真世界截然不同。这里更像是一个物质匮乏、秩序混乱的古代边陲小镇。
“这里……就是修真界？”崔十四忍不住低声喃喃，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失望。他想象中的是琼楼玉宇，是仙鹤祥云，而不是眼前这幅破败的景象。
墨璃靠在他身侧，紫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周围，对于这种场景似乎司空见惯，甚至眼底深处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漠然。她轻声解释道：“十四哥哥，这里只是人界边缘的一个普通小镇，灵气稀薄，资源匮乏。真正的修真宗门和繁华仙城，都在灵脉汇聚之地，不是这里能比的。”
安子轩对周遭的一切更是视若无睹，仿佛行走在无人的旷野。他的存在与这个破败的小镇格格不入，所过之处，连喧嚣似乎都安静了几分，行人们纷纷投来或好奇、或恐惧、或敬畏的目光。
崔十四深吸一口气，努力接受这个现实。看来，修真界也分三六九等，而他显然正处在最底层。
“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再给你找个大夫看看。”崔十四对墨璃说道，目光在街道两旁搜寻着类似客栈的招牌。
很快，他们在一处相对“繁华”的十字路口，找到了一家名为“悦来”的客栈。招牌歪斜，门板陈旧，门口还堆着些杂物。
走进客栈，一股混合着劣质酒水、汗臭和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大堂里摆放着几张油腻的方桌，几个看起来像是行商或冒险者的人正在喝酒吹牛，声音粗嘎。柜台后站着一个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的胖掌柜。
看到崔十四三人进来，尤其是安子轩，那胖掌柜的哈欠硬生生憋了回去，脸上瞬间堆起了谄媚的笑容，小跑着绕出柜台。
“三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他搓着手，目光小心翼翼地在安子轩和崔十四之间徘徊，最后落在被崔十四扶着的、虽然狼狈却难掩姿色的墨璃身上，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淫邪光芒，但很快被敬畏压下。
“住店，要两间上房。”崔十四开口道。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原本放钱包的口袋，却摸了个空。他这才想起，自己现在是身无分文。
胖掌柜脸上的笑容不变，目光却转向了安子轩，显然认为这位气质超凡的白衣人才是主事者。
安子轩眼皮都未抬，只是屈指一弹。
一道柔和的白光闪过，柜台上无声无息地多了一块约莫指甲盖大小、通体剔透、内部仿佛有氤氲雾气流转的白色玉石。
那玉石出现的瞬间，一股精纯至极的灵气便弥漫开来，让整个客栈污浊的空气都为之一清。
胖掌柜的眼睛瞬间直了，死死地盯着那块玉石，呼吸变得急促无比，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极度的贪婪。他颤抖着手，想要去碰触，却又不敢。
“仙……仙玉！”他声音嘶哑，如同被掐住了脖子。
大堂里原本喧闹的食客们也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块小小的玉石上，充斥着赤裸裸的羡慕、嫉妒以及一丝隐藏很深的恶意。
崔十四也愣住了。他虽然不知道这“仙玉”具体价值多少，但看掌柜和众人的反应，绝对是非同小可的硬通货。这位上神，出手也太阔绰了吧？住个店而已，用得着这么夸张吗？
“够否。”安子轩的声音依旧平淡。
“够！太够了！仙长！”胖掌柜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磕头如捣蒜，“别说两间上房，就是把小店买下来都绰绰有余！仙长您稍等，小的这就去给您准备最好的房间！不，小的这就把客栈清空，专供仙长休息！”他语无伦次，激动得浑身发抖。
“不必。”安子轩淡淡道，“两间上房，清净即可。”
“是是是！仙长请随小的来！”胖掌柜爬起来，点头哈腰，亲自在前面引路，态度恭敬到了极点，仿佛面对的不是客人，而是降临凡尘的神只。
崔十四扶着墨璃，跟在后面，心情复杂。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力量”和“财富”在这个世界带来的巨大差距。安子轩仅仅是一块小小的玉石，就能让一个人卑躬屈膝到如此地步。
客栈所谓的“上房”，也不过是相对干净一些，空间稍大，配备了简单的木床和桌椅。但对于奔波劳累、神经紧绷了许久的崔十四和重伤未愈的墨璃来说，已经算是难得的安身之所。
安子轩进入其中一间后，便再无动静。
崔十四将墨璃安置在另一间房的床上，看着她苍白虚弱的样子，想了想，对那侍立门外、不敢离开的胖掌柜说道：“掌柜的，麻烦你去请个大夫来，再准备些清淡的吃食和热水。”
胖掌柜连连应声，却没有立刻离开，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之色：“这位公子，请大夫没问题，只是……这清河镇只有一位李郎中，医术尚可，但诊金……”
崔十四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安子轩给的“仙玉”价值连城，但这胖掌柜显然不敢轻易动用，或者说，不想找零。而他崔十四，依旧是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
一种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在这个世界，没有钱，寸步难行。
就在这时，房间里响起安子轩清冷的声音，直接传入胖掌柜脑海：“所需用度，自行支取，余者留存。”
胖掌柜身体一颤，脸上瞬间绽放出菊花般的笑容，对着安子轩房间的方向连连鞠躬：“多谢仙长！小的明白！小的这就去办！”说完，屁颠屁颠地跑开了。
崔十四站在房间中央，看着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床上闭目休息的墨璃，心里五味杂陈。
依赖。他发现自己对安子轩的依赖，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不仅仅是生命安全，连最基本的生存，都需要依靠对方的力量。
这感觉，并不好受。
没过多久，胖掌柜亲自带着一个提着药箱、看起来战战兢兢的老郎中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两个伙计，端着热气腾腾的粥菜和一大桶热水。
老郎中给墨璃诊了脉，开了些安神补气的普通药材，嘱咐要好生静养。至于墨璃体内真正的问题，他显然毫无察觉。
墨璃喝了点粥，精神似乎好了一些。她看着坐在桌边，对着油灯发呆的崔十四，轻声问道：“十四哥哥，你怎么了？”
崔十四回过神，摇了摇头，扯出一个笑容：“没什么，只是……有点不习惯。”
“不习惯什么？”墨璃眨着紫色的眼睛，看似天真无邪。
“不习惯这个世界的……规则。”崔十四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和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是争吵还是打斗的嘈杂声，“不习惯这种……弱肉强食，不习惯这种……视钱财和力量为一切的态度。”
他想起了城门口卫兵敬畏的眼神，想起了客栈掌柜前倨后恭的嘴脸，想起了大堂里那些食客看向仙玉时毫不掩饰的贪婪。
这和他从小接受的平等、法治、人道主义教育，完全是两个极端。
他的三观，在这个真实的修真界面前，正在被残酷地打碎、重塑。
墨璃静静地听着，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声音依旧轻柔：“十四哥哥，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呀。强者为尊，弱肉强食。没有力量，连活下去的资格都没有。就像我……”她适时地流露出几分哀伤，“如果没有遇到你们，可能已经死在荒山里了。”
她的话，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崔十四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是啊，没有力量，连活下去的资格都没有。
他握了握拳，感受着丹田内那丝微弱得可怜的灵气，以及潜藏在其下的、更加庞大而危险的死气。
九死轮回体……
这既是他的催命符，或许，也是他在这个残酷世界里，唯一能够依仗、能够打破规则的东西。
他看着跳动的灯火，眼神渐渐变得坚定。
有些东西，碎了就碎了吧。
想要活下去，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就必须适应这个世界的规则。
然后，变得足够强大。
强大到，足以制定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