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巷的血腥气，被后半夜的寒露压了下去，混着泥土的味道，钻进人的鼻孔。
镇魔小队的捕快们动作很利索，抬尸体的抬尸体，清点赃物的清点赃物，整个院子除了脚步声和麻袋拖动的声响，再无其他。
叶青玄蹲在沈世康的尸体旁。这具身体已经凉了，那张儒雅的脸定格在死前的错愕上。他伸手探入沈世康的怀里，除了些许银票和奉天司的腰牌，并无他物。他又去检查沈世康的靴子，在靴筒的夹层里，摸到了一片薄薄的油纸，折叠得方方正正。
他将油纸展开，上头不是什么机密情报，而是沈世康用蝇头小楷写下的随笔，字迹潦草，显然是想到什么便记下什么，是只给自己看的东西。
大部分内容，都是关于如何筛选血脉、走私药材的记录，与那名教众的供词大同小异。可翻到最后，几行字却让叶青玄的动作停住了。
“慕氏《清江诀》路数清正，然其内气流转收发之际，偶现一丝‘逆转归元’之态，与宗内失传之《阴阳变》辅功心法，竟有三分类似。巧合？其祖上曾参与围剿万劫宗，或有缴获？须查。此女心性坚韧，若能为我所用不可，风险过巨。其对叶青玄之态度，亦非寻常上下属”
叶青玄的指尖捏着那张油纸，纸张的边缘被他捏得有些发皱。
慕婉君的内功，和万劫宗有关？
他下意识地抬眼，看向正指挥着手下封存证物的慕婉君。她站在院中月光下，身姿挺拔，侧脸的轮廓分明，神情专注而肃穆。从任何一个角度看，她都是奉天司最忠诚、最可靠的利剑。
可沈世康的这份怀疑，却像一根针，扎进了叶青玄的心里。他没有声张，将那张油纸重新叠好，塞进了自己怀里最贴身的地方，然后站起身，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都清点完了？”他问。
“人赃并获，铁证如山。”慕婉君走了过来，她身上那股清雅的香气，此刻混杂着血腥味，闻起来有种说不出的味道。“沈世康在城中的所有关系网，我会连夜审讯，一并拔除。此事，必须马上禀报萧大人。”
叶青玄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一个时辰后，南隅里，叶家小院。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叶青玄推开家门，先是去看了妹妹。小丫头睡得很沉，脸蛋红扑扑的，呼吸均匀绵长，那股躁动不安的气息，已然消失无踪。玄阴花配上他的玄黄之气，果然管用。
他伸出手，想再渡一丝玄黄之气为她巩固，脑海中的光幕却跳出了一行新的提示。
【少阳残脉：稳定（潜伏进化中）】
潜伏进化？这四个字让叶青玄心中一动。这血脉，竟还能自己变化？他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输送了一股极为微弱的玄黄之气，只见那股气息融入采薇体内后，如泥牛入海，没有激起半分波澜，反而像是被某种东西吸收了。
他收回手，为妹妹掖好被角，心里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思量。
回到自己房中，叶青玄没有歇息。他盘膝坐下，脑中光幕浮现。
【《炼肤境》（刻度：三重，功德：100/100）】
【晋升：圆满】
随着一行字迹的确认，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皮肤之下，最后一丝滞涩感也消失了，皮肉筋骨浑然一体，坚韧得如同一块浸油的皮革。炼肤境，终于走到了尽头。
可他心里，却并无太多喜悦。沈世康的死，万魔教的傀儡丹，采薇血脉的异变，还有慕婉君身世的疑云。一桩桩一件件，都像山一样压在心头。
天光大亮，奉天司副镇守使的书房里，气氛压抑。
萧云霆背着手，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来来往往的捕快，一言不发。他听完了叶青玄和慕婉君的禀报，整整一刻钟，没有说一个字。
书房里，只有座钟走动的“滴答”声。
慕婉君垂手立着，神情肃然：“大人，沈世康身为总捕头，叛国通魔，罪大恶极。此事必须立刻上报朝廷，请刑部与大理寺会审，并全城戒严，清查所有在籍武者。”
她说的，是官面上最稳妥、最正确的流程。
萧云霆却没理会她，他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了叶青玄身上。“你呢？你怎么看？”
叶青玄抬起头，迎着萧云霆那鹰隼般的目光：“大人，上报朝廷，旷日持久。等到批文下来，万魔教那位真正的大执事，怕是早就带着他的‘血脉’远走高飞了。”
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沈世康在绝阴涧外等接引，等不到，那人就知道城里出了事。他现在，要么是已经逃了，要么就是在某个地方，等着看奉天司的笑话。”
萧云霆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笑话？”他重复着这两个字，忽然一拳砸在身旁那张厚重的花梨木书案上。
“砰！”
书案上的笔墨纸砚齐齐跳了起来，一只上好的端砚，直接被震得翻滚落地，摔了个粉碎。
！“一个李存义，一个沈世康！两个总捕头，都是魔教的内应！我奉天司，养了十几年，竟是养出了两条吃里扒外的毒蛇！”萧云霆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透着一股滔天的怒火和后怕。
他死死盯着叶青玄：“你说得对。若非你这次挖得深，本官还被蒙在鼓里！等朝廷那些官老爷扯完皮，临渊郡城怕是早就变成一座死城了！”
他走到叶青玄面前，那股属于气海境强者的威压，让整个书房的空气都粘稠起来。
“本官现在给你一个权力。”萧云霆的眼睛里，风暴在酝酿，“从即刻起，万魔教一案，由你全权负责！奉天司内，上至总捕头，下至捕役，任你调遣！城外戍卫军，你若需要，也可凭我手令调动一营！”
他从腰间解下一块通体漆黑、雕着狰狞兽首的令牌，拍在叶青玄手中。
“这是‘镇魔令’。持此令，如本官亲临。奉天司最精锐的‘镇魔小队’，从现在起，只听你一人号令。”
慕婉君的脸上，闪过一抹讶异。这等于是将整个临渊郡城的非常处置权，都交到了一个年仅十九岁的青年手里。这是何等的信任，也是何等的重压。
叶青玄握着那块还有些温热的令牌，入手极沉。他没有推辞，只是抱拳，躬身。
“属下，定不辱命。”
萧云霆看着他，眼中的风暴渐渐平息，化为一种深沉的期许：“去吧。把那条藏在水底的大鱼，给本官揪出来。本官要知道，他究竟是谁，他究竟想做什么！”
从书房出来，走在奉天司的青石板路上，沿途的捕快看到叶青玄腰间那块黑色的“镇魔令”，无不骇然变色，纷纷避让行礼。
慕婉君走在他身侧，沉默了片刻，才开口：“他把整个奉天司的担子，都压在了你一个人身上。”
“我知道。”叶青玄看着前方，日头已经升起，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慕婉君问。
叶青玄停下脚步，转头看她。他的目光，在慕婉君那张清丽而略带关切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张脸在晨光下，毫无瑕疵。
他想起了沈世康笔记上的那些字，心底那根针，又轻轻刺了一下。
他收回目光，声音平淡如水：“先去看看沈世康在奉天司留下的卷宗。我想知道，这些年，他到底‘关心’过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