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狼帮的事，像一阵风，吹遍了临渊郡城南边的街头巷尾。风过后，南城区那些平日里横着走的帮派混混，都学起了缩头乌龟，奉天司的腰牌，头一回比刀子还好使。
叶青玄却没得清闲。公文下来的第三天，萧云霆的书房便传了话来。
书房里没点灯，只开了半扇窗，午后的光斜着照进来，在地上切出一块明晃晃的梯形。萧云霆负手站在窗前，身形如山，只留给叶青玄一个宽厚的背影。屋里弥漫着一股子老山参的微苦气味，闻着就让人心静。
“南城区的差事，办得不错。”萧云霆的声音不高，听不出喜怒，“我听说，你那一刀，很快。”
叶青玄躬身站在他身后五步开外，这是个恰到好处的距离，既显恭敬，又不至于让人觉得谄媚。“是饿狼帮的人自己撞上来的。属下不敢不用力。”
“呵。”萧云霆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算是笑了。“刀快，是好事。只是我听说，你那一刀，不光快，还带着股劲儿。怎么，那本《天地玄黄》，让你摸着门道了？”
来了。
叶青玄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答话的声音平稳如常：“回大人的话，那书里的吐纳法门确实玄妙。属下每日照着习练，只觉得气力比从前绵长了些，至于更高深的境界，如雾里看花，瞧不真切。
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气力绵长是真，瞧不真切是假。那缕玄黄之气虽细若游丝，却已是他最大的底牌，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叫第二个人知道。
萧云霆缓缓转过身，一双眼睛深不见底，就那么瞧着他。叶青-玄垂着眼，能感觉到那目光像两把刷子，要把他从里到外刷个通透。
半晌，萧云霆才点了点头：“不急不躁，很好。武道一途，最忌讳的就是自满。你这年纪，有这份心性，难得。”
他走到书案后坐下，从底下搬出一个半尺见方的铁盒，搁在桌上。那盒子通体漆黑，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四角用铜皮包着，上了把黄铜锁，看着就沉甸甸的。
“你既已能独当一面，有些事，也该让你知道了。”萧云霆将一把钥匙推了过来，“这里头的东西，你看过之后，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出了这扇门，不许跟任何人提起，包括慕婉君。”
“属下明白。”叶青玄上前一步，双手接过那冰凉的钥匙。
“临渊郡城这潭水，比你看到的要深得多。万魔教的根，也不止扎在那些地痞流氓身上。”萧云霆的手指在铁盒上轻轻敲了敲，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奉天司里，也有他们的眼线。你那把刀够快，但有时候，找人比杀人更难。”
叶青玄捧着铁盒退出书房，脚步都比来时沉重了几分。他没回南隅里的小院，而是直接去了奉天司分给他的值房。
关上门，落了闩。他将铁盒放在桌上，用那把黄铜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拧。“咔哒”一声，锁开了。
掀开盒盖，一股陈旧的纸张气味扑面而来。里头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叠叠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卷宗，纸页都已泛黄发脆。
这便是“黑档案”。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份，封皮上用朱砂写着四个字——“万劫秘闻”。
翻开第一页，是一幅人体经络图，旁边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标注着注解。什么“少阳血脉，天生鼎炉”、“气血如烘，易走火入魔”，看得叶青玄眼皮直跳。卷宗里详细记载了当年奉天司对万劫宗血脉的研究，其详尽程度，远超慕婉君给他的那本残本。
他继续往下翻，一份名为“傀儡丹志”的卷宗让他呼吸都停滞了。里头记录了万魔教早期用活人试验丹药的经过，文字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试药者三号，男，二十七岁，淬体三重武者。服丹半刻，神智尽失，状若疯虎，力增三倍，半个时辰后，气血衰竭而亡，尸身僵直如铁石。”
一页页翻过去，尽是这样惨无人道的记录。万魔教的目的昭然若揭，他们不是要培养高手，而是要制造一群悍不畏死、力大无穷的杀戮工具。而激活这些“傀儡”的关键，正是万劫宗的血脉。
叶青玄的手指有些发凉。他将这份卷宗放到一旁，拿起了最底下那份薄薄的册子。
这册子没有封皮，只有一张纸，上面用墨笔列着一串名字。
“奉天司内应嫌疑名录”。
李总捕头、严总捕头、黄总捕头一个个熟悉的名字赫然在列。叶青玄的目光扫过这些名字，最后，停留在一个他从未想过的名字上——沈世康。
那个亲自去梨花巷宣布他晋升，平日里看着一团和气，谁都不得罪的沈总捕头。
怎么会是他？
叶青玄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奉天司这栋大宅，从外面看固若金汤，谁能想到，里头的梁柱早就被蛀空了。萧云霆把这份名单交给他，意思再明白不过——他要叶青玄当那把剔骨的刀。
可这名单上的人，个个都是总捕头，手底下盘根错节，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他睁开眼，脑海中，那块只有他能看见的光幕悄然浮现。
虎头巷那一战，让他对《奉天十三刀》的领悟更深一层，功德点也涨了一大截。实力，这才是他在这个世道安身立命的根本。
叶青玄收起铁盒，将那份名单揣进怀里。他走到门口，拉开门，对外头喊了一声：“曾几何。”
不多时，曾几何便一路小跑了进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总捕，您找我？”
“去，”叶青玄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几个名字，“把这几位总捕头近三个月经手的卷宗，出勤的记录，还有批复的条子，都给我找来。记住，要悄悄的，别惊动任何人。”
曾几何接过纸条，扫了一眼，脸色“唰”地就白了。这上面的人，哪个不是他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总捕，这”
“照我说的办。”叶青玄的声音不重，却带着一股不容反驳的意味，“办好了，你这个文书的位子，就能坐得更稳当。”
曾几何咽了口唾沫，把纸条往怀里一揣，重重地点了点头：“属下明白！”
看着曾几何匆匆离去的背影，叶青玄重新坐回桌前。他摊开一张白纸，提起笔，在纸上写下“沈世康”三个字，然后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与其被动地等着狼来敲门，不如主动走出去，看看这狼的窝，究竟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