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安稳下来,像秋日里落进院中枯井的最后一片叶子,悄无声息,却又踏实。
新宅子经过兄妹二人几日的拾掇,已有了人气的暖意。破损的窗纸换上了新的,糊得平平整整。院里的荒草拔了个干净,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砖地。叶青玄还从街上买了两只半大的鸡仔,用竹篾圈了个小小的鸡舍,叶采薇每日里最欢喜的事,便是抓一把碎米去喂它们。
巷口不远处新开了一家蒙童私塾,先生是个落第的老秀才,束修不贵。叶青玄便将妹妹送了过去,每日背着个小书箱,跟着一群差不多大的孩子摇头晃脑地念“人之初,性本善”。
每当晨光熹微,叶青玄在院中练拳,听着妹妹清脆的读书声从不远处传来,再闻着厨房里飘出的米粥香气,他那颗因杀伐而绷紧的心,便会松弛下来。这便是家,是他两世为人,头一次真真切切攥在手里的东西。
安稳的日子并未消磨他的心气。那夜观音庙中的一战,如同一根针,时时刺着他。若非自己耍了手段,出其不意地用石片伤了“血手人屠”,正面相抗,自己那三千斤的力道,在那炼肤境的高手面前,怕是撑不过十招。
力量,才是这浊流之世安身立命的根本。墈书君 芜错内容
那枚“一等功”的木牌,他没有束之高阁,而是揣在了怀里。这东西,比银子好用。
再去南城衙门点卯,他已不用再跟着魏大通他们一道在街面上游荡。谭捕头见了他,客气地很,直接让他去文书房,看看有无合适的差事自己挑。这是正式捕快才有的待遇。
文书房的案牍堆积如山,叶青玄一卷卷地翻看。寻常的巡街、缉盗、调解邻里纠纷,他一概略过。他的手指,最终停在了一卷关于“护送”的卷宗上。
“城西‘百草堂’有一批药材要运往郡城府库,需派人沿途护送,以防山匪路霸。”
差事不难,酬劳也只有几百文钱,但叶青玄看中的是“百草堂”这三个字。这是临渊郡城数得上的大药铺,能往府库送的,必不是凡品。
他接下了这趟差事。
一路上,他话不多,只是默默跟着药铺的伙计,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歇脚时,便凑到运药的板车旁,借着帮忙整理篷布的由头,鼻翼微动,将那些药材的气味一一记在心里。有几股浓烈而奇异的药香,是他从未闻过的,只是闻着,便觉周身气血都有些燥热。
一连七八日,他接的都是这类与药材、商队相关的差事。衙门里的人只当他得了功赏,不愿再干那些打打杀杀的粗活,想寻个清闲的门路,倒也无人多嘴。艘搜晓税惘 蕪错内容
只有叶青玄自己清楚,他在用最笨的法子,为自己铺路。他要将洪青山所说的那些珍稀药材的性状、气味,牢牢刻进脑子里。
这日夜里,安顿好妹妹,他闪身进了后院那间修葺好的柴房。这里如今是他的密室,门窗都用厚布遮得严严实实,不透一丝光亮。
他在屋子中央盘膝坐下,将心神沉入体内。
那片熟悉的光幕,在脑海中缓缓展开。
【武学:炼皮术(洪氏)】
【境界:圆满】
【刻度:十寸】
【功德:一百点】
这一行字,已停留了许多时日。叶青玄知道,淬体境的路,他已走到了尽头。再往前,便是另一方天地。
他集中精神,心中默念:“突破。”
光幕之上,那行关于“炼皮术”的字迹,并未如他所想那般,直接蜕变为“炼肤术”。而是,整片光幕都闪烁了一下。
一行全新的大字,浮现在光幕顶端。
【境界:淬体圆满(可突破)】
叶青玄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再次将意念集中于“突破”二字之上。
这一次,光幕没有再给他选择。那行字迹骤然碎裂,化作无数光点,而后重新组合。
没有醍醐灌顶,没有筋骨雷鸣。
光幕之上,只是悄然多出了一行新的条目。
【武学:炼肤术(未入门)】
【境界:一重】
【刻度:零寸】
叶青玄怔住了。
这与他之前任何一次突破都不同。没有直接的实力增长,没有灌输而来的武学感悟,只有一个冰冷的、从零开始的进度条。
这是何意?
他心中升起一丝疑窦,神念触碰向那行“炼肤术”的字迹。
刹那间,一股信息流涌入他的脑海。那不是招式,也不是法门,而是一种“原理”。
他仿佛看到了铁匠铺里烧得通红的铁块,被铁匠用大锤反复捶打,火星四溅,杂质被一点点锻打出来,最终百炼成钢。
“炼肤”的道理,便在于此。
以自身气血为火,以珍稀药材之力为锤,反复锻打皮膜,使其由“皮”化“革”,坚韧如甲。
一行小字,在“炼肤术”的条目下方缓缓浮现。
【提示:功德点积累,需引“锻皮膏”之药力渗透皮膜,激发气血,强化表皮韧性,每圆满一次,为一重。】
!“锻皮膏”
洪青山那张布满风霜的老脸,和他口中的“血参、火绒草、百年铁木心”,同时浮现在叶青玄的脑海里。
原来如此。
武道天机谱,并非无中生有。淬体境的修行,靠的是自身苦功,汗水流了多少,拳头打了多少,它便能量化为多少功德。
可到了炼肤境,修行的方式变了。不再是单纯的“炼”,而是“锻”。没有烈火,没有重锤,任你天资再高,也锻不出一块好钢。
这“烈火重锤”,便是资源,是那些千金难求的药材。
叶青玄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终于明白,为何武道之途,越往上走,越是艰难。天赋、背景、资源,缺一不可。这武道天机谱,为他免去了天赋的门槛,却免不去这资源的桎梏。
他从怀里摸出剩下的十几两银子,在手里掂了掂。这点钱,怕是连一株火绒草的根须都买不到。
焦虑,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但他很快便将这股情绪压了下去。
路,是人走出来的。
奉天司的渠道,郡城的黑市,还有慕婉君那句“若有心,可来总衙寻我”的招揽。
他将银子重新揣好,又取出了那枚“一等功”的木牌。
月光从柴房的缝隙里漏进来,照在木牌上,那朱红色的“功”字,像是一团燃烧的火。
这浊流之世,想要往上爬,光有拳头还不够。这块木牌,便是他向上攀爬的第一个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