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总捕头签押房里的那盆炭火，烧得并不旺，却让人觉得屋里头燥热。他面前摆着两份文书，一份是“河间五鬼”的通缉令，另一份，是叶青玄呈上来的功劳簿，上头写着他昨夜巡街，于乱葬岗格杀两名匪徒。
那两个匪徒的脑袋，就摆在衙门停尸房的木板上，眼睛还瞪着，死不瞑目。
谭捕头站在下首，连呼吸都放轻了。他瞧见章总捕头拿着朱笔的手，在空中悬了半晌，那笔尖的朱砂，都快凝干了。
“南隅里，还是太清闲了。”章总捕头终于开了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起伏，“叶小旗是年轻人，精力旺盛，合该多历练历练。”
他将那份功劳簿推到一旁，另取了一本差事簿子，信手翻开，用笔杆点了点：“城西那片‘鬼市’，龙蛇混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咱们奉天司的人去了，也不大好使。以后，这块地方，就划给叶小旗一个人巡查吧。”
谭捕头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鬼市，那是什么地方？那是临渊郡城官府光亮底下的一块烂疮，是真正的三不管地界。里头开赌坊的、卖私盐的、销赃的、人牙子，应有尽有。别说一个副小旗，就是他这个捕头带一队人进去，都得掂量掂量。
这哪是差事，这分明是往火坑里推人。
“章大人，这鬼市那地方，是不是”谭捕头还想劝一句。
章总捕头抬起眼，看了他一眼。就这一眼，让谭捕头把剩下的话，全都咽回了肚子里。
“就这么定了。”章总捕头拿起朱笔，在簿子上重重一划。
差事传到叶青玄手上时，魏大通的脸都白了，他拽着叶青玄的袖子，急得直跺脚：“叶哥，不能去！这鬼市不是鸦嘴巷，里头的人都是亡命徒，他们这是要你的命啊！咱们去找慕总捕头，她上次不是”
“当差吃饭，上官指哪，咱们就去哪。”叶青玄将那份差事簿子折好，揣进怀里，语气平淡，“你去告诉熊铁柱，让他这几日多用功，别把功夫落下了。”
他拍了拍魏大通的肩膀，转身便走，没半分迟疑。
是夜，鬼市。
这里没有灯笼，只有各家铺子门口挂着的、用兽皮罩着的烛火，光亮昏黄，照得人脸半明半暗。空气里混杂着劣质脂粉、汗臭和不知名草药的味道，熏得人脑仁疼。
叶青玄一身寻常布衣，佩刀藏在袍下，一个人走在这条狭窄的巷道里。他走得很慢，耳朵却在微微翕动。
左前方茶棚里，两个汉子在商量着怎么把一批“新货”运出城；右后方墙角，一个瘦猴似的男人，正把一个偷来的钱袋塞进另一个人的手里。
这些声音，在旁人听来，不过是些嗡嗡的杂音。但在他听来，却清晰无比。
《飞蝗投掷法》大成之后，他的五感，尤其是听力，变得敏锐得吓人。他甚至能听见十丈开外，有人在暗处抽出了匕首，那金属摩擦刀鞘的细微声响。
他脚步不停，只在路过一个拐角时，看似不经意地侧了侧身子。一道黑影从他方才站立的地方扑过，落了个空，嘴里“咦”了一声，再抬头时，叶青玄已经走出老远，汇入了人流。
这鬼市于别人是龙潭虎穴，于他，却像是自家的后院。他手始终抄在袖中，那里放着几枚打磨得光滑的鹅卵石。任何敢于对他出手的人，都会在动手之前，先尝到“断魂”的滋味。
一夜无事。
回到南隅里的小院，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叶采薇还在熟睡。
他将一大锅药汤倒进浴桶，整个人浸泡进去。灼热的药力顺着毛孔渗入，皮肉先是刺痛，而后化作一股钻心的麻痒。
他忍着这股不适，依着洪青山所授的法门，搬运气血，引导药力在皮下流转，又伸出拳头，不轻不重地捶打着自己的胸膛、臂膀。
不知过了多久，他心神沉入体内，那片熟悉的光幕，悄然展开。
【武学：金刚不坏体】
【境界：淬体三重圆满】
【刻度：十寸】
【功德：一百点】
而在其下，那行新的字迹，又有了变化。
【武学：炼皮术（洪氏）】
【境界：入门】
【刻度：一寸五分】
【功德：十五点】
就在他注视着这行字时，字迹的下方，缓缓浮现出一行更小的注解，闪着淡淡的金光。
【解构：此方每得一点功德，可增皮膜坚韧千分之一。百点功德圆满，皮如老牛，寻常刀刃难伤。】
叶青玄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解构！
这武道天机谱，竟将“炼皮”这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功夫，给活生生拆解成了最直白、最冰冷的数字！
所谓坚韧，所谓刀枪难入，说到底，不过是这“千分之一”的不断累积。只要功德点足够，他就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皮肤，一点点变得比牛皮还坚韧。
这哪里还是武学，这分明是一条可以计算、可以量化的通天大道！
一股难以言喻的振奋，从他心底涌起。他从浴桶中站起，看着自己那泛红的皮肤，仿佛已经看到了它日后不惧刀兵的模样。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只是，这药方终究只是些寻常药材，功德点的增长，还是太慢。
他想起了鬼市。那地方，定然有品相更好的炼皮药材。
身上的积蓄，还有十几两银子，是时候拿出来，换成真正的实力了。
再次踏入鬼市，叶青玄的目标明确了许多。他绕开那些卖刀剑、卖消息的摊子，径直往里走，来到一片专门贩卖各种稀奇古怪药材的区域。
这里的药材，许多连名字都叫不上来，有的长得像人手，有的则散发着幽幽的蓝光。
他在一个贩卖杂物的地摊前停了下来。摊主是个独眼龙，神情萎靡，摊上摆着些不知从哪个坟里刨出来的瓶瓶罐罐，还有几件生了铜锈的兵器。
叶青玄的目光，却被一枚黑漆漆的木牌吸引了。
那木牌只有半个巴掌大小，也不知是什么木头所制，入手温润。木牌上，用阴刻的手法，雕着一只振翅欲飞的血色蝙蝠，雕工粗糙，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性。
他的心里，咯噔一下。
万劫宗！
当初围剿万劫宗时，父亲的遗物里，就有关于这个魔教的记载。那舵主级的“万魂令”他认得，而这血蝠牌，正是万劫宗最外围的教众，用来彼此接头的信物！
他不动声色地拿起木牌，又挑了几味自己需要的药材，扔下几钱碎银子：“这些，我都要了。”
那独眼龙摊主抬了抬眼皮，收了银子，便又趴了下去，对那木牌的来历，似乎毫不在意。
叶青玄将药材和木牌揣进怀里，转身走出了鬼市。
夜风吹在脸上，有些凉。他握着那枚血蝠木牌，手心却沁出了汗。
猛虎堂的赌场里藏着“万魂令”，如今这鬼市里又出现了“血蝠牌”。这万劫宗的势力，在临渊郡城，怕是已经渗透到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地步。
这东西，不能交给章总捕头。那老狐狸与段天豹勾结，天晓得他跟万劫宗有没有牵扯。交给他，无异于自寻死路。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另一张脸。
慕婉君。
那位唯一对他表示过善意的女总捕头。她曾说过，奉天司内部，正在追查万劫宗的内应。
这枚血蝠牌，或许，是自己接触到另一座靠山的敲门砖。
他站在巷口，望向奉天司总衙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必须主动出击，在这浊流之中，为自己，也为囡囡，搏出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