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玄那身黑底红边的官服，在奉天司南城衙门里头，扎眼得很。
他这个副小旗，是章总捕头点头提上来的，可衙门里谁都晓得，这点头的背后，是被人拿刀架在了脖子上。因此，那些个老捕快见了他，脸上客气，嘴里喊着“叶小旗”，脚底下却绕着走，那眼神，跟瞧街面上耍猴的没两样，三分敬，七分看热闹。
“叶哥。”魏大通凑了过来，贼眉鼠眼地四下里瞅了瞅，才压低了声音，“出事了。”
叶青玄正在擦拭新发的佩刀，刀身映出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他头也没抬：“说。”
“章凌霄那小子，在外头放话了。”魏大通说这话时，声音都虚了几分，“他说说你这官，是靠着慕总捕头枕头风吹上来的，说你们俩”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拿眼神一个劲儿地瞟。
慕婉君，奉天司总捕头之一，也是唯一的女总捕头，之前确实在言语上对叶青玄有过几分赏识。这流言，脏是脏，却也毒。一个靠女人上位的名声，在这官场里，比贪赃枉法还让人瞧不起。
“哦？”叶青玄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看着魏大通，“就这些？”
魏大通一愣，见他这不咸不淡的样子，反倒急了：“叶哥，这可不是小事！章凌霄那小子是章总捕头的亲侄儿，他这么一嚷嚷，衙门里的人都当真的听！到时候他要在校场上寻你晦气，章总捕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这官，坐不稳当啊！”
叶青玄把刀收回鞘中，发出一声轻响。他站起身，拍了拍魏大通的肩膀：“知道了。嘴长在别人身上，手长在自己身上。干好你的差事，少听闲话。”
说完，他便径直往门房去了。
洪青山正坐在门槛上，吧嗒吧嗒地抽着他的老烟锅，看样子，是在等他。
“听说了？”老头儿吐出个烟圈。
“听说了。”叶青玄在他旁边站定。
“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
洪青山拿烟锅敲了敲鞋底的泥，哼了一声：“还算老实。官场上的事，比江湖还浑。章凌霄那小子，是把刀，章总捕头想借他的手，试试你的斤两，也出出心里的那口恶气。你要是接不住，这身官皮，就得被人扒了。”
他站起身，领着叶青玄走到后院一处僻静的角落，那里堆着些练功用的石锁。
“淬体三重，练的是筋骨气血，你根基不错，但还不够。”洪青山指着自己的胳膊，“想在这衙门里站住脚，光有力气不成，还得够硬。炼皮，就是把这身皮子练得跟牛皮一样。刀砍上去，只留道白印子，那才叫本事。”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塞给叶青玄：“这是个泡澡的方子，都是些寻常药材，固本培元，活血化瘀的。你回去照着方子抓药，每日用热水浸泡一个时辰，再用这法子捶打周身。”
说着，他伸出枯瘦的手，五指并拢，对着旁边一块青石板，不紧不慢地拍打了七八下。那动作瞧着轻飘飘的，可每一次落下，都发出一阵闷响，仿佛里头有股暗劲。
“气血运至皮膜，再用外力锤炼，让皮肉筋骨吃透了药力。什么时候你一拳打在水里，水不起波澜，就算入门了。”洪青山收回手，“记住，拳头，才是官场里最大的道理。”
叶青玄将那方子郑重地揣进怀里，对着洪青山，深深一揖。
是夜，南隅里的小院。
叶青玄将新买的药材在灶上熬着，屋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他练功比往日里更狠。
《奉天十三刀》已经小成，他在院中腾挪，刀光闪烁，每一刀劈出，都带着一股破风的劲气，不再是单纯的蛮力。
一个时辰后，他收刀而立，周身热气蒸腾。心神沉入体内，那片光幕悄然浮现。
【武学：金刚不坏体】
【境界：淬体三重】
【刻度：九寸八分】
【功德：九十八点】
只差两点，便可圆满。
他没有停歇，赤着上身，摆开架势，一招一式地练起了《金刚不坏体》。这套功法，练的就是一个“熬”字，用各种扭曲的姿势，拉伸筋骨，搬运气血，过程苦不堪言。
汗水顺着他的脊背流下，肌肉在极限的拉伸下发出轻微的颤抖。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当他完成最后一个动作时，天机谱上的数字，终于跳动了一下。
【功德：九十九点】
还差一点！
叶青玄双目赤红，不顾身体的疲惫，再次摆开了架势。他将全身的气血，都朝着一个方向运转，骨骼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昏厥过去的时候，那最后一丝功德，终于积满。
【功德：一百点】
刹那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从他心底涌起。他甚至来不及细看，只是心念一动。
“天机引动，境界贯通！”
轰！
仿佛脑海中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股磅礴的热流，自丹田而起，如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刷过他身体的每一寸经络，每一块骨骼，每一丝血肉！
！“咔！咔咔！”
他体内的骨骼，发出了一阵炒豆子般的爆响。那剧痛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只是一瞬间的错觉。紧随其后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筋骨血肉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大手捏碎，又重新揉捏在一起，变得更加坚韧、更加致密。
他低头看去，只见周身皮肤赤红，一道道细密的血珠从毛孔中渗出，又瞬间被蒸发，化作白色的雾气缭绕周身。那雾气中，带着一股腥甜的气味。
叶青玄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口气息悠长，竟在清冷的夜空中，拉出了一道半尺长的白线。
他缓缓握紧拳头，那股沛然的力量在掌心凝聚，仿佛能捏碎顽石。这股力量，不再是过去那种单纯的、横冲直撞的蛮力，而是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收放自如的质感。
淬体三重圆满！
他走到院中，目光落在那块下午才买回来的、用来练功的五百斤石锁上。过去，他要用上双手，鼓足了劲才能勉强举起。
此刻，他伸出一只手，扣住那石锁的把手，腰腹一发力，那块足有五百斤的石锁，竟被他单手提了起来，轻飘飘的，不费吹灰之力。
他掂了掂，又缓缓放下，整个过程，脚下的土地连一丝震动都无。
如今这身气力，怕是已逼近两千斤！
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之感，充斥着他的四肢百骸。
章凌霄？
这个名字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近乎漠然的轻视。一个淬体二重圆满的纨绔子弟，也配做他的对手？若是在校场上，他有十成的把握，一招之内，就能让对方跪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可洪青山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官袍是刀，握不稳，先伤自己。”
当着全衙门的面，把章总捕头的亲侄儿打成残废，固然痛快，却也是最蠢的法子。那不仅是打了章凌霄的脸，更是把章总捕头的脸面，扔在地上踩。
杀鸡，焉用牛刀？
何况，这只鸡，还能留着，在更合适的时机，用来儆猴。
叶青玄压下心头那股因力量暴涨而生出的躁动，目光投向了灶房。
灶上那锅药汤，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浓郁的药香飘散开来。他走到黑市，花光了身上最后几两银子，才将洪青山方子上那些基础的炼皮药材凑齐。
淬体圆满，只是一个开始。
那扇通往真正武道的大门——炼皮之境，才刚刚向他敞开一条缝。
他要做的，不是逞一时之快，而是要将这身暴涨的力量，彻底沉淀下来，化作自己真正的底蕴。等到他将这身皮肉也锤炼得如牛皮铁板一般时，区区一个章凌霄，又算得了什么？
叶青玄的眼神，重新恢复了平静，那是一种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的沉稳。他将那锅滚烫的药汤倒入浴桶，整个人浸泡进去。
灼热的药力顺着毛孔钻入体内，刺得皮肤阵阵发麻。
新的修行，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