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司，南城衙门。
今日的衙门大院，与往日截然不同。天光尚早，院中已站满了人，却无半分喧哗。往日里插科打诨的捕役们，一个个身板挺直，手按腰刀，目不斜视。空气沉闷，像暴雨来临前的积云，压得人喘不过气。
院子正中，洪青山、章总捕头、洪总捕头等一众官阶在身的捕头，分列两旁。连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副镇守使萧云霆，也负手立于堂前廊下，一身紫色官袍，面沉如水。
魏大通、熊铁柱、章凌霄等一众临时捕役，则远远地站在后排，连大气也不敢出。
叶青玄混在人群之中，一身浆洗得发白的短褂，并不起眼。他垂着眼，盯着自己脚尖前半尺的青砖地，心如古井。昨夜之事，他一夜未眠。慕婉君那句“我记下了”，是福是祸，今日便可见分晓。
“吱呀——”
厚重的衙门大门被人从外推开。一名身穿四品麒麟官服的中年男子，龙行虎步，踏入大院。此人面容方正，不怒自威，正是南城衙门的最高长官，总捕头沈世康。
萧云霆见他进来，也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沈世康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全场，最后停在堂前。他没有走上台阶，只是立于院中，声音便已传遍了每个角落。
“昨夜，城西乱葬岗，有万劫宗妖人作祟。
他开门见山，一句话便让院中本就凝滞的空气，又冷了几分。不少捕役的脸色，都起了变化。
“妖人围攻朝廷命官，我南城衙门，竟是事后才知！此事已惊动府衙，总捕头大人亲自过问，将我骂了个狗血淋头！”
沈世康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火气。“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们平日里一个个在街面上作威作福，到了关键时候，都是死人吗！”
一众捕头纷纷垂首，不敢接话。章凌霄站在人群后，嘴角却撇了撇，似有不屑。
沈世康的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似在平复怒火。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不过，万幸之中，亦有不幸。若非有人及时示警，惊退妖人，后果不堪设想。”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示警？谁？
沈世康的目光，越过前排的正式捕快，落在了后方那群临时捕役之中。
“南隅里当值，临时捕役，叶青玄。”
他一字一句，念出这个名字。
刹那间，数百道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到了叶青玄身上。有惊诧，有疑惑，有不解。
魏大通张大了嘴，用手肘捅了捅身旁的熊铁柱，满脸的难以置信。熊铁柱也是瞪圆了眼睛，挠了挠头。
章凌霄的脸色，则瞬间变得难看。他望向叶青玄，眼神里满是嫉恨与猜疑。一个跟他一样的临时工，怎会跟万劫宗扯上关系，又怎会入了总捕头大人的眼？
叶青玄在众人的注视下，缓步走出人群。他走到院中，在沈世康面前三步处站定，躬身行礼。
“卑职在。”
“总捕头大人有令。”沈世康看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卷明黄色的卷宗，“临时捕役叶青玄，临危不乱，示警有功，免于一场大祸。此等机敏，堪为表率。特批，擢升为奉天司正式捕快，名入南城捕役黄册，即刻生效！”
此言一出，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倒吸气的声音。
特批！
还是总捕头大人亲自特批！
这四个字，比任何赏赐都来得震撼。奉天司的规矩，森严如铁。从临时捕役到正式捕快，不知要熬多少年头，立多少功劳，打通多少关节。便是章凌霄这等有叔父照拂的，也得按部就班，从头做起。
可这叶青玄，竟一步登天！
无数道羡慕、嫉妒的目光，如针一般刺在叶青玄的背上。
叶青玄的心，也在此刻狂跳起来。他强压住心头的波澜，再次躬身。
“谢总捕头大人提拔！谢沈大人！”
“这是你应得的。”沈世康将卷宗交予身旁的文吏，又一摆手，“去，领你的东西。”
一名总旗走了过来，引着叶青玄，走向堂前。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叶青玄脱下了那身洗得发白的短褂，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黑衣劲装。衣料厚实，针脚细密，胸前绣着奉天司的飞鱼暗纹。
接着，那总旗递过来一条牛皮腰带，腰带上，挂着一副精钢打造的镣铐，以及一枚玄铁腰牌。
腰牌入手微沉，正面是“奉天”二字，背面，则刻着他的名字——叶青玄。
从今往后，他不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临时工。这面腰牌，便是他身份的证明。
最后，那总旗双手捧来一柄长刀。刀鞘古朴，刀柄缠着黑色的防滑布。
“此乃‘奉天十三式’制式佩刀，百炼精钢所铸，吹毛断发。”
叶青玄接过佩刀，右手握住刀柄，缓缓抽出寸许。一泓秋水般的刀光，映出他年轻而沉静的脸。
“另外，”那总旗又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递了过来，“这是总捕头大人额外赏你的。《奉天十三刀》秘籍，乃我奉天司捕快必修的刀法，你好生研习。”
叶青玄接过秘籍，入手只觉纸页坚韧。他将秘籍贴身收好，佩刀挂于腰间，转身走下台阶。
一身黑衣，腰悬长刀。
当他重新站回院中时，整个人的气度，已与方才判若两人。
他朝着沈世康与萧云霆的方向，再次深深一揖。
沈世康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便走。萧云霆则多看了他一眼，那目光深邃，看不出任何情绪。
一场晨会，就此散了。
人群散去，魏大通和熊铁柱立刻围了上来。
“青玄！你小子你这”魏大通激动得语无伦次，一拳捶在叶青玄肩上，“行啊你！这下真成爷了！”
熊铁柱也是嘿嘿直笑：“我就说，青玄你不是一般人。”
叶青玄一笑，目光却不经意地扫过人群的另一头。章凌霄正与他叔父章总捕头站在一起，章总捕头面色如常，章凌霄却正用一种怨毒的目光盯着他，那眼神，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蛇。
叶青玄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
“洪头儿。”他看到洪青山正朝这边走来，连忙迎了上去。
洪青山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那身黑衣劲装，那柄制式佩刀，让他想起了许多年前，另一个同样年轻的身影。
“好，好啊。”老捕快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眶竟有些湿润，“你爹在天有灵，也该瞑目了。”
叶青玄心中一暖，鼻头有些发酸。
他深吸一口气，将这股情绪压下，朗声笑道：“洪头儿，大通，大山，别愣着了。今日我叶青玄大喜的日子，中午，城东醉仙楼，我做东！不醉不归！”
“好！”魏大通第一个叫好，“非得吃你个底朝天不可！”
叶青玄笑着，手掌抚过腰间的佩刀刀柄。
冰凉的触感，让他心头一片火热。
他知道，从今日起，他脚下的路，将与过去截然不同。那浊流之世的惊涛骇浪，才刚刚向他展露一角。
而他手中这柄刀，便是他破浪前行的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