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中恢复了死寂,只有夜风卷着地上的碎木屑,打着旋儿。
段天豹那群人退得干净,仿佛从未出现过。可那洞开的门口,如同院子脸上的一道伤疤,昭示着方才的一切并非梦境。
赵虎走到那破烂的门框边,用脚尖踢了踢断裂的门栓,朝地上啐了一口:“这帮杂碎,越来越不把官府放在眼里了。”
叶青玄收起膝上的柴刀,站起身,朝着二人抱拳:“今夜,多谢两位捕头。”
他这一拜,是真心实意。他虽有与段天豹鱼死网破的决心,但若非这二人及时出现,他与妹妹今夜,绝无可能安然度过。一场血战,势必难免。
“自家兄弟,说这些客气话作甚。”赵虎摆了摆手,他这人脾气虽爆,却是个直肠子,“你也是奉天司的袍泽,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外人欺负上门。”
他身旁的程远,则多了一分官场上的通透,他看了一眼叶青玄,又瞧了瞧那黑洞洞的巷子深处,压低了声音:“叶兄弟,段天豹这人,阴狠记仇。今日他吃了瘪,明面上不敢再来,但暗地里的手段,你须得提防。”
叶青玄点了点头,将柴刀靠在墙边,侧身让开门口:“夜深天寒,两位捕头若不嫌弃,不如进屋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赵虎正要答应,程远却轻轻拉了他一下。
“不了。”程远冲叶青玄拱了拱手,“司里还有差事,我二人还需继续巡查。这门,明日记得上报公廨,走公账修缮,别自己掏钱。”
赵虎也回过味来,他可以出面呵斥猛虎堂,为奉天司挣回脸面,但若与叶青玄走得太近,便等同于彻底卷入了叶青玄与段天豹的私怨之中。为了一个不入籍的临时工,去得罪猛虎堂的三堂主,这笔账,不划算。
“你自己多加小心。”赵虎最后拍了拍叶青玄的肩膀,话语里多了几分疏离,便与程远提着灯笼,转身走入了夜色。
灯笼的光,在巷子的拐角处一闪,便不见了。
院子里,又只剩下叶青玄一人。
他听着那远去的脚步声,心中并无半分失落。这浊流之世,人情本就淡薄如纸,赵虎二人能出面解围,已是尽了同僚的情分,他并无奢求。
求人,终究不如求己。
里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叶采薇的小脑袋探了出来。
“哥”
“没事了。”叶青玄走过去,将她从门后牵了出来。
他没有去修那扇破门,只是从院角搬来一口不知废弃了多久的石磨,沉重无比,死死抵在了门后。做完这一切,他才拉着妹妹的手,回到屋里。
“囡囡,睡吧。有哥在,天塌不下来。”他将妹妹重新按回床上,替她掖好被角。
叶采薇攥着他的手指,小脸上满是依恋,过了许久,才在兄长沉稳的呼吸声中,缓缓睡去。微趣小税徃 追醉鑫漳劫
待妹妹睡熟,叶青玄却毫无睡意。
他回到院中,目光落在那面被他与妹妹用烂泥涂抹得不成样子的青砖墙上。这面墙,已不堪再用。若是继续用飞蝗石练习,新旧痕迹交叠,迟早会露出破绽。
他的目光在院中逡巡,最后,定格在墙角一堆邻家翻修时扔过来的碎砖乱石上。
他走过去,俯身捡起一块约莫拳头大小的石块,掂了掂分量。
随即,他又挑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碎石子,走到院子另一头,将那石子,稳稳立在一块半截的砖头上。
相隔二十步。
夜风吹过,那小小的石子,在砖头上微微晃动。
叶青玄站定,深吸一口气。右臂一沉,手腕一抖。
没有破空之声,只有一道黑影,一闪而逝。
“啪!”
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
二十步外,那块指甲盖大小的石子,已化为齑粉。而它原先立着的那块砖头,完好无损。
成了。
叶青玄的嘴角,牵起一抹弧度。
这种练法,比起打墙,更讲究眼力与准头,对力道的控制,要求也更为严苛。
他没有停歇,又捡起一块石子,重复方才的动作。
捡石,立石,站定,出手。
啪!啪!啪!
清脆的撞击声,在小院里,富有节奏地响着。
他仿佛一个不知疲倦的匠人,在用最枯燥的方式,打磨着自己的手艺。
每一次出手,他都能感觉到,自己对力道、对角度的掌控,又精进了一分。那股发自于腰胯,贯通于脊背,最后从指尖爆发的力量,愈发圆融如意。
天机谱的画卷,在他脑中缓缓展开。
【《飞蝗投掷法》(小成,功德:49/50)】
只差一点功德,便可臻至大成。
他能感觉到,一层无形的壁障,就在眼前。只要再往前迈一小步,便能豁然贯通。
到那时,他的飞蝗石,将不再是简单的投掷,而是能于方寸之间,分毫不差,力道随心。
他又一次出手,石子破空,精准地击碎了目标。
他脑中,浮现出段天豹离去时那阴鸷的眼神。那不是寻常的威胁,而是毒蛇盯住猎物后,潜伏于草丛中的耐心等待。
!他知道,段天豹不会善罢甘休。
下一次,来的或许就不是飞子这等泼皮,而是真正的武道好手。甚至,可能是段天豹本人。
一个淬体二重圆满,手持判官笔的帮派堂主。
以自己如今淬体二重的修为,正面相抗,胜算不大。
必须更快地变强。
叶青玄的眼神,在夜色中,沉静得可怕。
他心中,一个念头,清晰无比地浮现出来。
段天豹若再聒噪,那便找个晚上,将他一同宰了!
这个念头,并非出于一时冲动,而是经过冷静盘算后,得出的最优解。在这浊流之世,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斩草,必须除根。
次日,奉天司大院。
气氛依旧压抑。
叶青玄去公廨房报备了院门损坏一事,那管事的文吏只瞥了他一眼,便不耐烦地挥手让他等着,言语间,满是敷衍。
他也不恼,默默退了出来。
早班点卯时,洪青山照例分派着差事。
“魏大通,熊铁柱,还是老地方,城东大街。”
“章凌霄,你今日跟着秦捕头,去南城巡视。”
章凌霄闻言,脸上露出一抹得意。能跟着正式捕快,油水自然比跟着他们这些临时工要多。
最后,洪青山的目光落在了叶青玄身上。
“叶青玄,”老捕快顿了顿,“今日白班,你去鸡鸣巷当值。”
此言一出,周围几个临时捕役,都向叶青玄投来了同情的目光。
魏大通凑过来,压着嗓子:“青玄,你怎么分到那鬼地方去了?鸡鸣巷,听着名字热闹,其实是条死巷,通着城西的乱葬岗。天一黑,连个活人都见不着,邪门得很。往日里,都是快退役的老家伙才去的。”
叶青玄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他知道,这或许是洪青山对他的某种“保护”,让他远离南隅里的是非之地。也或许,是章总捕头那边,有人给他使了绊子。
无论是何种缘由,对他而言,都无所谓。
一个安静的地方,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