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
叶青玄推开院门时,动作轻得没有一丝声响,仿佛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缕被风雨裹挟的夜雾。
里屋的灯火,还亮着,一豆昏黄,隔着窗纸,透出几分暖意。
他停在门槛外,雨水顺着他的发梢、衣角,无声地淌下,在脚边汇成一小滩水渍。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站在檐下的阴影里,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那口气息带着雨夜的寒意,也带着他胸中翻腾的杀伐之气,一并散入夜色。
他脱下湿透的鞋,赤脚踏入院中。
“哥?”
里屋传来妹妹细糯的嗓音,带着几分未睡醒的迷糊。
叶青玄的身形顿住。他转过头,瞧见叶采薇披着件单衣,站在门边,正揉着眼睛。
“怎么还没睡?”他走过去,声音放得很低。
叶采薇没答话,她的目光,越过叶青玄,落在他方才站过的门槛外。那里,他留下的水渍中,混着一抹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暗红。
她的目光又移回,落在他赤着的脚踝上。那里,也有一道被水晕开的、红线般的污痕。
“哥,你脚上”她的小手指向那里。
叶青玄低头看去,心头猛地一沉。
是在河边清洗时,溅上的泥星,混着血水,他以为在雨中早已冲刷干净,未曾想,竟还留有痕迹。
他若无其事地用另一只脚蹭了蹭,将那痕迹抹去。“路上踩了滩积水,许是染了些红泥。第一墈书蛧 蕞鑫章劫哽鑫快夜深了,快回床上去。”
他弯腰将妹妹抱起,触手处,是她温热的小身子。这股暖意,驱散了他身上残留的、从尸身上带来的阴寒。
将叶采薇放回床上,替她掖好被角,叶青玄转身走到外屋,准备换下这身湿透的衣物。
他刚解开衣襟,一股气味,便从湿衣上蒸腾出来。
那不是雨水的清新,也不是泥土的腥气。
那是一股混杂着铁锈与牲口内脏腐败的、独特的腥甜气味。
血腥气。
冷意,从他的脚底,直窜上天灵盖。
他自以为天衣无缝。大雨冲刷,大火焚尸,毁尸灭迹。他甚至记得将凶器与银钱埋在远处。可他独独漏了这一点。
奉天司的仵作,那些人称“闻味道”的老吏,能从一根头发丝上,分辨出死者生前吃过的最后一餐。自己身上这股血腥气,即便被雨水冲淡,又如何能瞒过那些人的鼻子?
他背心渗出冷汗,不是因为杀了人,而是因为这致命的疏漏。
他忽然想起了章凌霄,想起了那位谭捕头。若是在前几日,自己凭着一腔血勇,与他们起了冲突,哪怕占了理,事后也会被奉天司那些老油条,从骨头缝里剔出无数个错处来。自己这点市井小人物的算计,在真正的官场罗网面前,脆弱得同一张窗户纸。
所幸,那时的自己,够能忍。
也所幸,今夜,有这一场大雨。
他将湿衣飞快脱下,不敢在屋里久留,拿到院中,就着檐下汇集的雨水,一遍又一遍地反复搓洗。艘搜晓税惘 蕪错内容冰冷的雨水,刺得他指骨生疼。
直到那股血腥气,被雨水与皂角的味道彻底覆盖,他才将衣服拧干,晾在灶膛边烘烤。
做完这一切,他回到里屋。
叶采薇并未睡着,睁着一双大眼睛,在黑暗中瞧着他。
“哥,”她忽然开口,“你身上,有铁锈味。”
叶青玄的心,又是一紧。
他走到床边坐下,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妹妹的头。
“囡囡,”他许久才开口,“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敢上我们家来,摔我们的桌子,洒我们的饭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叶采薇看着他,黑暗中,她看不清哥哥的表情,却能听出他话里的分量。她没有问那些泼皮去了哪里,也没有问哥哥做了什么。她只是伸出小手,抓住了叶青玄的大手。
“嗯。”她用力点了点头,“我信哥。”
这三个字,比任何言语,都更能安抚叶青玄那颗因后怕而紧绷的心。他反手握住妹妹的小手,那只手很小,很暖。
他忽然想起一事,又松开手。
“囡囡,明日,或许会有猛虎堂的人,或是奉天司的官差来问话。”
叶采薇的身子缩了缩。
“别怕。”叶青玄将她的被子拉高了些,遮住她半张小脸,“他们问什么,你都说不知道。”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他们问起胡九刀那些人,你就说,他们下午来过,很凶,把你推倒了。然后我回来了,把他们骂走了。之后的事,你就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听见。记住了吗?”
这番话,九分真,一分假。一个小女孩,在受了惊吓之后,哭着睡去,再合理不过。
“记住了。”叶采薇小声答道,“他们来过,很凶。哥哥回来,骂走了他们。然后,我就睡着了。”
叶青玄嗯了一声,又替她掖了掖被角。
他躺在自己那张硬板床上,却毫无睡意。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棂。他睁着眼,在黑暗中,将今夜发生的一切,在脑中重新过了一遍。
从他踏出院门,到潜行至胡九刀的院落。
出手,杀人,焚尸,埋钱。
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动作,他都反复推敲。
那致命的一拳,打碎了第一个泼皮的胸骨,很好,没有给他发出警讯的机会。
横扫断腿的那一脚,力道稍重,让那人发出了惨叫。下次,可以直接废掉喉咙。
用飞蝗石击碎胡九刀的膝盖骨,精准,有效,但飞溅的血水,是自己脚踝上留下痕迹的根源。暗器伤人,需考虑血迹喷溅的方向。
最后的封喉一刺,干净利落。
他像一个最严苛的匠人,审视着自己的作品,寻找着每一处瑕疵。这不是冷血,而是在这浊流之世,活下去所必须的本事。
他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壁。
胡九刀已死,但事情远未结束。
猛虎堂不会善罢甘休。一个淬体一重的头目,死在自己的地盘上,这不仅是损失,更是对猛虎堂脸面的践踏。
段天豹
叶青玄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貌似公允,实则阴狠的堂主。
胡九刀不过是一条狗。打狗,要看主人。如今他杀了这条狗,那个主人,很快便会找上门来。
他需要更快地变强。
淬体三重,力达千斤,在这临渊郡城,只能算勉强有了自保之力。
他打开天机谱的画卷。
【《金刚不坏体》(圆满,刻度:六寸,功德:0/500)】
功德点,又一次清零了。
下一次贯通,需要五十点功德。而《金刚不坏体》的再次精进,更是需要五百点之巨。
钱,还有功德。
这两样东西,才是他在这个世道安身立命的根本。
胡九刀等人的死,明天,必定会在南隅里掀起一场不小的风波。奉天司与猛虎堂,都会有所动作。
而他,叶青玄,一个微不足道的不入籍临时捕役,需要做的,就是藏在风波之下,继续积蓄自己的力量。
他听着身旁妹妹均匀的呼吸声,心中那股因杀戮而起的燥意,渐渐平复。
他闭上眼,一夜的厮杀与奔波,疲惫如潮水般涌来。
天亮之后,又将是新的一天。
而他,也已不再是昨天的那个叶青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