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六日。
南隅里这方小院的晨昏,被一种固定的声响所切割。
“哗啦哗啦”
那是叶青玄在院角砂石坑中翻滚的声音。
这声音,从初时的生涩刺耳,到如今,已变得沉稳而富有韵律,如同老农推磨,周而复始,不急不缓。
巡街的差事,于他而言,成了练功间隙的调剂。奉天司里那些琐碎的争执,同僚间的牢骚与奉承,章凌霄得势后的飞扬跋扈,都成了耳旁风,吹过便散,在他心湖里留不下半点涟…
他所有的心神,都灌注在了这一方小小的砂石坑中,灌注在了脑海那幅徐徐展开的画卷上。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怀里的钱袋瘪了又鼓,鼓了又瘪。从潘家讨来的五百五十文,早已化作了肉铺的五花肉,米店的白面,支撑着他日渐恐怖的饭量与修行。
那身皮肉,也在这日复一日的磨砺中,悄然蜕变。起初的红肿破皮,早已不见。如今每次练功完毕,身上只留下一片均匀的赤红,如同被烙铁烫过,热气蒸腾,却再无血珠渗出。
痛楚依旧,早已化作一种深入骨髓的酸麻,他已能坦然迎之,甚至在每一次肌肉与砂石的碰撞中,去品味那份气血奔涌、筋骨壮大的滋味。
这夜,月上中天。
叶青玄结束了最后一个周天的翻滚,自坑中坐起。他浑身汗出如浆,每一寸肌肉都在轻微地颤抖,已是力竭之兆。
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
脑海中的画卷,却在这时,毫无预兆地亮起了前所未有的光芒。
又一道光点,注入其中。
刹那间,那代表功德的数字,疯狂跳动。
【姓名:叶青玄】
【境界:淬体一重圆满】
【武学:《金刚不坏体》(境界:小成,刻度:二寸,功德:45/45)】
圆满了。
积攒了这许多时日的苦功,终于在今夜,水到渠成。
【贯通】
叶青玄没有半分迟疑,心念一动。
“贯通!”
轰!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灼热洪流,自画卷中轰然涌出,瞬间席卷了他四肢百骸,五脏六腑!
他身子一震,整个人从砂石坑里弹了起来,又重重落下。
那不是痛。
那是一种,仿佛将整个人投入烘炉,从内到外,从骨髓到皮膜,尽数熔炼重铸的狂烈感受!
他双目圆睁,却看不见任何东西。耳边也听不到任何声响。
他的世界,只剩下体内那股奔腾咆哮的洪流。
无数关于《金刚不坏体》的修行法门、气血搬运的精微变化、筋肉发力的秘诀,不再是需要揣摩的文字图谱,而化作了最原始的本能,深刻烙印进他的身体记忆之中。
筋骨在噼啪作响,血肉在蠕动滋生。
原先那淬体一重的壁垒,在这股洪流的冲刷下,如纸糊一般,一触即溃。
一股更为强韧、更为凝练的力量,从血肉深处,破土而出!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是半个时辰。
当叶青玄再次恢复对身体的掌控时,他发现自己依旧盘坐在砂石坑中。
夜风吹来,带着凉意。
他缓缓睁开眼,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那口气息,悠长绵密,喷吐在身前的空气中,竟带起一道肉眼可见的白练,久久不散。
他低下头,审视着自己的身躯。
皮肤上的赤红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古铜般的光泽。那光泽不显眼,但在月华的映照下,却透着一股金石般的质感。
他缓缓抬起手,五指张开,再猛然握紧。
“啵!”
一声轻微的爆响,他拳心处的空气,竟被生生捏爆!
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之感,充斥着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脑海中,那幅画卷已然变了模样。
【姓名:叶青玄】
【境界:淬体二重(练肉)】
【武学:《金刚不坏体》(境界:大成,刻度:三寸,功德:0/135)】
淬体二重,练肉之境!
《金刚不坏体》,也由小成,臻至大成之境!
画卷下方,一行行新的小字,随之浮现。
【淬体二重,练肉之境:劲力由皮入肉,贯通一体,表里如一。举手投足,可运三百斤巨力。】
【金刚不坏体(大成):周身皮肉坚韧,劲力内蕴,寻常刀剑难伤其表,卸力化劲之能初显。】
【综合评定:于南隅里巷中,可入前二十之列。】
前二十!
叶青玄的目光,落在这最后一行字上。
南隅里巷,藏龙卧虎。除去那些明面上的帮派好手,暗地里不知还藏着多少武人。能在这数千人中排进前二十,这等实力,已足可自保,甚至,能够去做一些以前不敢想、不敢做的事。
他站起身,走出砂石坑。
三百斤的巨力。
段天豹那留在桌上的掌印,也是淬体二重。
!叶青玄走到院中的石磨旁,那石磨是前任屋主留下的,少说也有两百斤重。
他伸出单手,抓住石磨的边缘,深吸一口气,手臂上的筋肉微微坟起。
“起!”
那沉重的石磨,被他单手提离了地面,整个过程,不见半分勉强。
他将石磨举在手中,掂了掂,如同托着一块寻常的砖石。
力量,远不止三百斤。
这便是《金刚不坏体》大成之后,对自身境界的额外增幅。
他放下石磨,心中一片通明。
此时的他,再对上那猛虎堂的胡九刀,怕是只一招,便能分出生死。
便是对上段天豹,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他胸中那口被压抑了许久的郁气,随着方才那口白练,吐出去了大半。
那句“一个月内,让这猛虎堂,为我坏了这规矩”,不再是一句空洞的誓言。
他有了兑现它的本钱。
他重新走回砂石坑边,想再试一试这大成之后的身子骨,究竟到了何等地步。
他躺入坑中,再次翻滚。
“哗啦”
砂石滚过身躯,但那感觉,却全然不同了。
若是先前,是无数钢针攒刺,那么现在,便只像是被一把粗糙的毛刷扫过。
有摩擦感,有挤压感,却再无那种深入骨髓的痛楚。
他这身皮肉,已经强韧到了一个砂石难以有效刺激的地步。
他完整地练完一个周天,从坑里坐起。
脑中画卷展开。
功德依旧在增长,只是他很清楚,这种效率,对于“大成”之后那一百三十五点的总需求而言,已是杯水车薪。
这法子,该换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院墙上那些砌墙用的青石上。
布练,沙磨,石击,棍打。
《金刚不坏体》的修行,本就是一条不断自我摧残,又不断超越极限的霸道之路。
下一境,便是石击。
他站起身,走到水井边,汲上一桶水,兜头浇下。
冰凉的井水冲刷着他泛着古铜光泽的身躯,水珠顺着坚实的肌理滑落。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
快到上差的时辰了。
他换上干净的捕役服,那股沛然的力量,便被尽数收敛于这身寻常的衣衫之下。
从外表看,他依旧是那个身形清瘦的少年,只是步履之间,多了一份渊渟岳峙的沉稳。
推开院门,天色青蒙。
巷子里,早起的人家已升起了炊烟。
浊流之世,新的一天,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