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深重，叶青玄的身影自巷弄的阴影中滑出，推开院门时，悄无声息，只带起一阵微风。
鬼市的喧嚣与腥气，似乎还沾染在他的衣角。那枚颜色发黑的竹简，那“赏银五两”的字样，在他脑中盘旋一圈，便沉了下去。五两银子，解不了近渴。青鱼帮的余孽，行踪飘忽，要在一天之内寻到并活捉，无异于大海捞针。
明日，便是第十日。胡九刀那张脸，那句关于妹妹的恶毒言语，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他没有回屋睡觉，而是在灶房里寻了些烧剩下的炭条，又找出几张粗糙的草纸。外屋的小桌上，油灯的豆点火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高。
他提着炭条，在纸上疾书。他写的并非什么惊世骇俗的武学秘籍，而是一套他根据前世的健体知识，结合此世淬体法门，去芜存菁，编撰出的一套纯粹的外家横练法门。
这套法门，名为《叠浪锻骨诀》。它没有内息搬运的玄奥，只有最朴实的招式，教人如何通过特定的动作，反复刺激皮肉筋骨，配合呼吸吐纳，催生气血，壮大己身。此法见效快，门槛低，无需天资，只要肯下苦功，便能练出一身蛮力，皮肉也比常人坚韧几分。
当然，其上限也极低，练到极致，不过是淬体一重的巅峰，再难寸进。且因其过于催逼气血，对饭食补给的要求极高，若无家底支撑，反会亏空身体。
但对鬼市里那些在刀口上讨生活的亡命之徒，或是急于求成的底层武者而言，这已是他们能用钱买到的，最实在的“捷径”。
他写得极快，炭条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七八页写满了图文的草纸，便整整齐齐地摆在了桌上。
他将草纸小心叠好，揣入怀中，这才推门而出，伸了个懒腰。一夜未眠，他非但不觉疲惫，反而周身气血鼓荡，精神奕奕。二捌墈书网 勉沸岳独
“哥。”里屋的门开了，叶采薇揉着眼睛走出来，身上还带着一股暖烘烘的睡意。她看了一眼墙角的水缸，小声说：“水不多了，我待会儿跟你一起去挑。”
“不用。”叶青玄走到水缸前。那石制的水缸，半人多高，缸壁厚实，装满水时，怕是有三四百斤重。此刻里面只剩一个底，但缸本身的分量，两个壮汉来抬也得费些力气。
缸底和地面接触的地方，因常年潮湿，生了一圈滑腻的青苔。叶青玄弯下腰，单手抓住缸沿，手臂肌肉微微一绷。
叶采薇正要去拿扁担和小桶，只听身后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她猛一回头，眼珠子瞬间瞪圆了，小嘴张开，手里的木瓢“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只见她哥哥，竟用一只手，将那沉重的石水缸，从地上生生提了起来，离地足有半尺高！
他手臂稳固，不见半分颤抖，仿佛提起的不是一口石缸，而是一个寻常的木桶。他另一只手拿起扫帚，三两下将地上的青苔扫净，这才将水缸缓缓放回原处。
整个过程，他气息平稳，脸上不见半分吃力的神色。
“哥你”叶采薇的声音都在发颤，她快步跑过去，伸出小手摸了摸叶青玄的手臂，又摸了摸那冰凉的石缸，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练功有些成效罢了。”叶青玄将她揽入怀中，揉了揉她的头发，声音温和，“囡囡别怕，以后，哥会越来越有力气，再没人能欺负我们。”
他说话时，转身的动作大了些，手臂不经意间，重重撞在石缸的缸沿上。
“咚！”
一声闷响，好似木槌敲在了牛皮鼓上。
叶采薇吓了一跳，连忙去看他的手臂：“哥，撞疼了没？”
叶青玄抬起手臂，只见被撞之处，连一道红印都未曾留下。他用手指按了按那里的皮肉，只觉坚韧无比，按下去，肌肉紧实，带着一股强韧的弹性，触感竟真有几分像是鞣制过的薄牛皮。
《金刚不坏体》小成，已让他这副身躯，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这股力量，便是他今日去鬼市的底气。
兄妹二人吃了早饭。叶青玄吃得比往日更多，将三大碗肉粥和几个麦饼一扫而空。叶采薇托着腮，看着哥哥狼吞虎咽，大眼睛里不再是担忧，而是满满的崇拜与心安。
饭后，叶青玄换上一件干净些的旧衣。
“哥，你今日不去衙门当差么？”
“今日不去。哥出去一趟，办点事，挣些银钱回来。你在家锁好门，谁来也别开，等我回来。”他叮嘱道。
“嗯！”叶采薇用力点头，“哥你放心，我哪儿也不去。”
叶青玄再次蒙上那块黑布，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睛。他推开院门，在清晨的阳光下，身影一闪，便消失在巷口。
这一次，他熟门熟路，直奔城西鬼市。
白日的鬼市，比夜晚要萧条几分，但依旧人来人往。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从不分昼夜。他没有去任何摊位，而是径直走到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这里有几个专门替人代卖东西的“中人”。这些人消息灵通，人脉广博，在鬼市里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
！叶青玄寻了一个看上去最精明干练的中年人。那人靠着墙，正用一根草棍剔牙，眼皮耷拉着，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叶青玄走上前，也不说话，直接将怀里那叠草纸递了过去。
那中人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接过草纸，随意翻看了两页。他本是漫不经心，可越看，那双耷拉的眼皮便抬得越高，最后，他坐直了身子，将嘴里的草棍吐掉。
“《叠浪锻骨诀》？”他念出声来，又仔细翻看了后面的图文，脸上的神情从轻慢，转为审慎，最后化作一抹精光。
“这东西，是你写的？”他问。
叶青玄点了点头。
“有点意思。”中人将草纸合上，在手里拍了拍，“法子是粗了点，但胜在直接。对那些初窥门径，又没门路拜师的泥腿子来说，确实是个好东西。你想卖多少钱？”
“我不要钱。”叶青玄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刻意制造的沙哑。
中人一愣：“不要钱？”
“用它换一样东西。”叶青玄说，“一本炼肉法门，要真的，不能是市面上那些骗人的玩意儿。”
淬体境，分炼肤、炼肉、易筋、锻骨、换血等层次。他如今淬体一重圆满，下一步便是炼肉。但他手中，并无后续功法。奉天司的武学，非正式捕快不可传授。而一本真正的炼肉法门，在市面上千金难求。
他这番话，一是为了试探这本《叠浪锻骨诀》的价值，二也是为自己日后的修行铺路。
中人眯起眼睛，重新打量起叶青玄。一个能随手写出这种锻体法门的人，绝非寻常之辈。而对方开口就要炼肉法门，更是说明其眼界不低。
“炼肉的功法，可是稀罕物。”中人沉吟片刻，“你这本《锻骨诀》，虽然不错，但要换一本真传的炼肉法门，还差了点分量。”
“那便算了。”叶青玄伸手便要去拿回草纸。
“哎，别急。”中人按住他的手，脸上露出了生意人的笑容，“换，是换不了。不过，帮你卖个好价钱，还是可以的。你这东西，我给你找个识货的买家，保你满意。卖出去的钱，咱们三七分，你七，我三，如何？”
叶青玄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爽快！”中人站起身，“你在这里等我一炷香。记住，别乱走动。”
说罢，他拿着那叠草纸，快步走进了溶洞深处的一条岔道。
叶青玄靠在墙边，双手抱胸，闭目养神。他能听到周围来往之人的脚步声，能闻到空气中混杂的各种气味。他的听觉与嗅觉，比从前敏锐了数倍。
一炷香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就在他等得有些不耐烦时，那中人终于回来了，脸上带着喜色。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魁梧，同样黑巾蒙面的壮汉。那壮汉的步履沉稳，太阳穴高高鼓起，身上透着一股凶悍的气息，是个练家子。
“朋友，买家我给你找来了。”中人笑着介绍，“这位爷，对你的《锻骨诀》很感兴趣。”
那壮汉没有废话，直接开口，声音雄浑：“东西我看了，不错。开个价吧。”
“十五两白银。”叶青玄吐出四个字。
“十五两？”那壮汉身后的中人先叫了起来，“朋友，你这要价也太高了！这只是最粗浅的锻体法门”
“它值这个价。”叶青玄打断他，“肯下苦功，三个月，便能让一个普通人拥有开碑裂石之力。十五两，买一条能在江湖上保命的本事，不贵。”
那蒙面壮汉摆了摆手，制止了中人。他一双锐利的眼睛，在叶青玄身上扫了一圈，似乎想将他看穿。
“十四两。”壮汉沉声说，“我身上只带了这么多。你若同意，现在就交割。”
叶青玄与他对视片刻，点了点头：“可以。”
壮汉从怀里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扔了过来。叶青玄伸手接住，掂了掂分量，又解开袋口，只见里面是几块大小不一的碎银。
他将钱袋揣入怀中，转身便走。
“朋友，留步！”那壮汉忽然开口，“这等锻体法门，想必阁下手中还有更好的。日后若有货，可再来此地找他。”他指了指那中人。
叶青玄脚步未停，身影很快消失在鬼市的人流之中。
怀里那十四两白银，沉甸甸的。压在他心头数月的大石，终于落了地。
他走出鬼市，天光大亮。他没有片刻耽搁，径直朝着南隅里的方向赶去。
猛虎堂，段天豹，胡九刀。
今日，该有个了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