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洪武帝很碎嘴(1 / 1)

七月流火。

转眼酷暑已过,已经是金桂飘香,秋风送凉的季节。

京城。

燕王就藩前的府邸。

自从燕王回来后,已经修葺过一次,现在已经焕然一新。

红脸矮胖的袁三管家站在马厩外,焦躁地踱著步子。

燕王来京后,一匹心爱的战马病了,吃喝都少了很多,还偶尔有腹泻。

燕王抵京三天,请了三天的兽医。

却都没有治好。

灌各种药汤子,用艾草熏的马直打喷嚏,针灸,甚至泡温泉浴的招呼都用上了。

战马不仅不见好转,病情似乎还在加重。

袁三管家有些上火,他心內如焚,简直比病马还难受。

燕王去了应天府就藩,没有带他先去,而是將他留在老宅子看家护院。

平时这里就冷冷清清的,院子里经常停了一群麻雀。

跟著去应天府的奴僕,很多都威风起来了,亲属跟著贩卖草原的牛羊、皮货,个个肥的流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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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观自己,只能在京城吃一点点好处,相比之下,自己就是个叫子。

被“拋弃”的管家,在京城也没什么地位,在管家圈子,自己完全没有存在感。

从过去受人尊重的、热络的“袁管家”,变成了冷淡的一句“老袁”。

自己像个睁眼瞎,京城的很多大事都不清楚。

王爷这次回京,明显也冷淡多了。

袁三管家担心,再拖延下去,自己这个边缘的“三管家”也要换人了。

这次燕王的爱马病了就是一次机会。

如果自己请人给治好了,说不定燕王心情一好,这次返回北方就將自己带上了。

可是。

事与愿违,请来的兽医都是无能之辈。

竟然全都治不好。

今天太僕寺派来了“最好的兽医”,袁三管家心中祈求满天神佛,这个是行的。

卫博士穿著一身旧袍,在僕人的带领下进了燕王府的角门,一路去了马厩。

袁三管家已经在马厩外等候。

卫博士上前拱手施礼:“在下太僕寺卫士方拜见三管家。”

袁三管家只是倨傲地点点头,虽然他是奴僕,卫士方是官。

但他是燕王府的,三管家!

袁三管家呵呵笑道:“老卫啊,太僕寺的官员都说了,你是太僕寺最好的兽医博士。王爷的这匹爱马就靠您了!”

卫博士心里一跳,这句话看似恭维,其实大帽子下面藏著刀子呢。

搁在往常,他可能听不出来,在经歷了辞职之后的人情冷暖,他早就看清了世相。

卫博士淡然一笑,拱手道:“三管家,在下医术也就一般的水准,可不敢说最好”。”

袁三管家打了个哈哈:“咱们先去看马。”

心里却有些失落,来了一个滑头,不好忽悠。

眾人一起进了马厩,一路上战马都警惕看著他们,偶尔打个响鼻。

看著一匹匹精装的战马,卫博士馋的口水直流。

隨便一匹拉出去都是上百贯、上千贯的价格。

袁三管家將他引到一个马棚前:“卫博士,就是这里了。”

战马骨架高大,十分雄壮,除了肚子有些大,卫士方询问道:“三管家,战马是什么症状?”

“吃的少了,偶尔有点腹泻。”

“就这一个问题?”

“是的,卫博士。”

卫士方凑近看了看,战马无精打采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其他任何举动。

吃的少了,可能和活动的少有关,但也有可能是病了。

卫博士仔细检查了一遍,心中大概断定了什么病,心里就凉了半截,这马自己救不了,或者说自己不敢救,没有必然治癒的把握。

卫博士退出马厩,拱手施礼,惭愧地说道:“三管家,在下无能,不知该如何入手。”

袁三管家急了:“老卫,你什么意思?你都没开方子,怎么就知道治不了?”

卫博士连连拱手道歉。

袁三管家的红脸膛阴了下来,怒道:“开个方子!能治好,诊金奉上;治不好咱也不麻烦你了!”

卫博士哪肯开方子,治不好的病,直接退掉,大不了挨几句讽刺,甚至被骂一顿。

但是开了方子,那马病是否和方子有关?

那就说不清楚了!

纯属惹祸上身!

卫士方又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当即再次拱手道:“在下医术太浅,请王府另请高明!”

袁三管家冷哼一声:“老卫,你可想清楚了,这可是燕王府!这可是燕王的马!”

卫博士苦笑道:“在下是奉命前来,但是在下医术不精,治不了。三管家,这也不犯法吧?”

袁三管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只好问道:“卫博士,还认识其他的兽医吗?给老奴推荐一二?老奴久居应天府,对京城的人和事都不熟悉了。”

卫博士想起了一个瘦弱的年轻人,当即回道:“在下认识的都是太僕寺的兽医,管家如果要请,和太僕寺打个招呼即可。”

老师肯定能治,但是即便老师不参加乡试,他也不准备推荐给燕王府。

袁三管家如此囂张跋扈,將老师推荐过来,那是害了老师。

袁三管家嘆了口气:“好吧,咱送您出府!”

卫博士看他脸色阴沉,连道不敢,拱手道別,然后快步向王府外走去。

权贵的家丁多有囂张跋扈之徒,眼前的袁三管家就不是善茬,他担心走慢了被报復。

拎著医疗袋,他走的飞快。

袁三管家冲一个手下使了个眼色,手下迅速跑走了。

他则不慌不忙地跟在后面。

很快衝出来三四个拎著哨棒的壮仆。

袁三管家狞笑道:“卫博士,老奴送你出去!”

卫博士急忙摆手:“三管家客气了,在下自己出府就可以了。”

袁三管家狞笑道:“送?!”

他指著卫博士喝道:“乱棍打將出去!”

卫博士立刻拎著医疗袋撒腿就跑,壮仆们拎著哨棒就追了上来。

卫博士虽然极力奔跑了,可是哪跑的过一群壮汉。

很快他被追上,哨棒落在身上,打的他不断惨叫。

但是为了活命,他还是拼命朝外跑。

砸翻在地,就一咕嚕爬起来,忍著痛一路狂奔。

医疗袋丟了,就双手抱头;

头髮散乱了下来,也顾不上挽起来;

袍子跌的都是泥土,更是不能在乎;

看著卫士方的惨叫、狼狈,袁三管家狞笑道:“要不是太僕寺的名头,今天就让你家人给你送河灯!”

——

卫士方终於衝出角门,最后一棍子砸在他的后背,脚绊在了高高的门槛上,摔到门外,在地上滚了几滚。

壮仆们也住了手,转身回去了。

卫博士强忍著痛,缓缓起身,不顾周围异样的目光,跌跌撞撞地走开了。

燕王府后堂。

一个红脸的胖子正在侍女的伺候下穿上玄色长衣,双肩绣著龙纹。

袁三管家进来稟报:“殿下,太僕寺来的兽医博士也治不了。

朱棣看著镜子,像没有听见一般,良久没有说话。

上午陪著父皇祭祖,他现在很累,不想说话,更不想搭理办差不力的狗奴才。

袁三管家躬身站在门外,心一阵狂跳,额头大汗淋漓。

那是王爷的爱马,不知道王爷会如何发火。

会不会现在就革职换人?

朱棣穿好了礼服,戴上九旒冕冠,侍女上前帮忙系上革带,掛好玉佩、綬。

今天是七月十五。

礼部的官员都在前殿恭候,朱棣要再次出门,代表父皇、太子哥哥去祭厉,就是祭祀孤魂野鬼。

出了屋子,看著低头哈腰的袁三管家,朱棣心里一阵烦躁,冷哼了一声:“都是废物!”

他心爱的一匹骏马病了,不知道是水土不服,还是其他什么病症。

可是来京城三天了,请了很多兽医都束手无策。

这让朱棣异常地恼火。

袁三管家嚇得两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不断磕头求饶:“奴才无能!请王爷责罚!”

朱棣有些烦躁地看了他一眼:“拿著本王的名帖,去找个像样的名医!”

!!!

王爷给了名帖?!

袁三管家精神为之一振!

王爷的名帖不是隨便给的,准许拿名帖办事的,都是王爷亲信中的亲信。

王爷心中是有自己的!

袁三管家激动的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王爷放心,奴才一定找来名医,治好马儿!”

朱棣早已经大步走远了。

袁三管家猛磕几个头,直到燕王走远了,他才站起身,长吁一口气,擦去额头的冷汗。

趁著王爷还记得老奴,必须將马给治好了!

爭取这次能和王爷一起返回京城。

咸阳宫。

朱標刚用过午膳,在寢殿斜靠著软枕休息。

朱元璋从外面进来了。

朱標急忙撩开被子,下地迎接,”父皇,这是祭祖回来的?”

朱元璋有些疲惫地点点头:“回来了。来杯茶。”

从早晨就出门,一直折腾到现在,繁杂的礼节让他有些吃不消了。

朱標急忙吩咐下去。

朱元璋將他劝上床躺著,自己坐在床榻前,“许生提的医案,御医都討论过了?咱刚看到结果了。”

朱標来了精神:“父皇,在家的御医都来了,一个上午,每个人都来把了脉,听了心跳。最后在大殿里討论了一个多时辰,最后才定下的方案。”

朱元璋微微頷首:“很好。一天三次的药,改为晚上一次。只要不影响康復,药能少吃,肯定还是要少吃的。”

朱標趁他心情好,谈起了朝政:“父皇,户部的秋收统计该准备了,儿子今天下午想召集户部的主官问一问”

o

朱元璋喝了一口茶,看著他问道:“標儿,上午看了多长时间的奏疏?”

“父皇放心,不到一个时辰。”朱標笑道。

“好!”朱元璋很满意,“下午召集重臣议事,时间也要控制。”

“儿子知道,只有半个时辰!”朱標苦笑道,“大臣比儿子还注意时间,时间到了他们就要告退,多说一个字都不愿意。”

朱元璋瞪了他一眼,怒道:“是咱要求的!你最近处理朝政的时间总是超时!”

朱標急忙表示:“儿子会注意的。”

朱元璋哼了一声:“他们敢超时,咱一定罚他们!”

朱標连忙安慰道:“父皇不用担心,大臣们都很守时,儿子也一定注意。”

朱元璋嘆了口气,耐心地劝道:“你的身体才刚有起色,终於不再出什么波折了,你就听许生的,休养为主,朝政为辅。”

“许生怎么说的?现在朝政就是给你解闷的。”

“等你身体彻底痊癒了,朝政堆积如山,你点灯熬油都看不完。”

“咱早就看腻了,一天忙下来,腰酸背疼的!”

“你好好养身子骨,彻底痊癒了,就帮咱分担一些。”

“你別刚好就折腾,折腾坏了再躺下,这样如此往復,铁打的身子也被糟践坏了。”

“標儿,————”

老父亲嘮叨起来也是长篇大论,没完没了,朱標完全插不上话。

尤其是朱標恢復处理朝政以来,老父亲几乎隔三差五就要来嘮叨一番,劝他守时,劝他节制。

朱標学乖了,不再解释、辩解,每次都不断点头:“父亲说的是!”

“儿子记住了!”

“肯定要注意的!”

“”

因为解释越多,父皇说的越多,一定要將他批驳倒了父皇才会罢休。

一来二去,朱標长了记性。

趁著老父亲接茶水的空档,朱標急忙转移话题:“父皇,再过一个时辰,四弟该去祭厉了吧?”

今天官方、民间都要祭祀厉鬼,晚上要放河灯,京城今日也不再宵禁。

朱標身体不適,是不久前来京的燕王朱棣奉旨主祭。

朱元璋点点头:“应该是的,礼部的官员陪咱祭了祖,之后就去老四的府上了。”

接著,他又將话题转了回来:“標儿,今晚放河灯,你別去了。”

朱標的脸苦了下来,本来都筹划好今晚怎么去玩了。

“父皇,放河灯时间不长的————”

朱元璋这次没发火,却语重心长地说道:“標儿,今晚鬼门开啊!你身子骨弱,等明年吧!”

“明年的中元节隨便你玩,祭祖、祭厉都归你!”

“但是!今晚!你擦黑就別出门了。”

朱標知道父亲的担忧,只好放下玩心,懂事地点点头:“好的,父皇。”

虽然读书人讲究“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是对未知还要有敬畏之心。

朱標决定今晚老老实实留在咸阳宫,免得父皇忧心。

老父亲和中年好大儿顺利达成了协议。

內官前来稟报:“陛下,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来请安了。”

“请她进来吧。”朱元璋回道。

吕氏没带东宫的妃子和孩子,只身一人带著贴身的嬤嬤、宫女来了。

先是给公公请了安,又问候了太子。

朱元璋起身告辞,临走了不忘耳提面命:“標儿,你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休养生息!”

“父皇放心,儿子省得!”

“许生怎么和你说的,身体是处理朝政的本钱!这句话多有道理!”

“儿子一定谨守时间,注意休息。”

“大臣再拖延,咱就惩罚他们!”

“父皇放心,他们敢拖延时间,儿子不理会的。”

“標儿————”

“父皇!”朱標要崩溃了,今天老父亲很碎嘴啊!

朱元璋捻著鬍子呵呵笑了,“標儿,来日方长!”

最后丟下一句告诫,朱元璋终於走了。

儿子工作起来就很忘我,朱元璋不得不一次一次苦口婆心地叮嘱。

吕氏跟著送出宫殿,看著公公没了身影,才又回了寢殿。

一阵香风袭来,她已经坐在了朱標的身旁,轻笑道:“最近太拼了,被父皇说了吧?”

朱標挠挠头,笑道:“好一顿嘮叨啊!”

吕氏捂著嘴吃吃地笑了。

谁能想到,陛下嘮叨起来也是没完没了,让太子头大如斗。

朱標一摊手,辩解道:“我已经很注意了,基本上没超时!”

吕氏白了他一眼:“基本”?没超时?许生、院判都告到陛下那里了,还有黄编修,都要求限制你处理朝政的时间。”

“嗨!”朱標有些无奈地摆摆手,“他们啊,就是小题大做!我好著呢!”

他握拳展示了右臂的肌肉,得意地说道:“看!当年咱抡刀子,那也是泼水不进呢!”

吕氏娇笑著,抱著他的胳膊吃吃地笑:“好啦!知道你厉害!”

朱標有些鬱闷地抱怨道:“这下好了,父皇要限制我每天看的奏疏的数量。”

吕氏握著他的手,靠在他的身上低声道:“限制的好!”

见朱標有些闷闷不乐,吕氏柔声劝道:“许生不是说了吗,等到了冬天你的身体就会更好,到时候可以延长一些时间,甚至晚上都可以。”

朱標有点孩子气地怒道:“这小子!时间上盯的太紧,这次我一个月不让他入宫!”

“是呀,都乡试了,让他好好复习吧。”吕氏笑道,“炆儿、熥儿都復学了,他也该好好准备一下了。”

“子澄说了,他考中希望很大。”朱標说道。

“希望他一举高中呀!”吕氏剥了一个橘子,亲手餵他。

“今晚你们放河灯?”朱標有些嚮往,“去年因为忙,没能和你们一起。”

“是呀!”吕氏笑道,“夫君,晚上一起来?让炆儿、熥儿轮流推著你。”

朱標心里挣扎了片刻,最后还是摇摇头:“父皇刚才说了,天黑之后不要出门了。你带著孩子们去吧。

吕氏轻轻拍了一下脑袋,恍然大悟:“今夜鬼开门,你是不能出门的!是妾身忘记了。幸好有父皇提点!”

吕氏在他身边腻歪著,陪著他说了一会儿话。

终於,她抬起头看看殿门,疑惑道:“夫君,今天中午的药汤呢?为何还没送进来?”

朱標的笑容顿时绽开了:“你还不知道吧?我的药汤从一天三次,改成一天一次了。”

吕氏坐直了身子,惊喜拍著小手道:“夫君,这真是太好了!”

是药三分毒,可以少喝一点自然是好的。

並且药汤减少了六成,说明经过不间断地固本培元,太子的身体已经初见成效。 吕氏好奇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呀?奴家一点都没说过?”

朱標解释道:“今天上午,在医院的御医几乎都来了,作了一次会诊。同意了许生的方案,將一天三次的药,减为晚上一次。”

“父皇刚才同意了,”朱標笑道,“酉末吃了,之后就睡觉。”

吕氏点头如鸡啄米:“恭喜夫君!这说明你恢復的很好了。”

吕氏餵完了橘子,擦了擦手又问道:“夫君,你心悸的问题许生他们怎么说?他去乡试了,中间要是心悸怎么办?”

朱標笑道:“还有院使、院判呢,他们也是神医。”

吕氏嘆了口气:“过去是,但是在许生的光芒下,他们就不那么“神”了。”

朱標解释道:“许生留了东西的。他准备了几帖膏药,我要是感觉不舒服就帖上一帖。父皇看过药方,已经同意了。”

吕氏坐了小半个时辰,正准备起身告辞,外面传来凌乱、沉重的脚步声。

吕氏笑道:“炆儿、熥儿放学了。”

话音刚落,朱充炆兄弟就进来了,齐齐给太子、太子妃请安。

太子询问了他们上午的课程,又简单考校了几个问题。

吕氏起身告辞:“夫君安歇,奴家回去给孩子们准备午膳。他们肯定都饿坏了。”

朱標笑道:“在这吃吧。”

吕氏摆摆手,“夫君马上要午睡了,別让他们吵你了。让他们去景阳宫简单吃一些,晚膳后再过来吧。”

朱標点头同意了。

吕氏起身走了,两个儿子跟著送出寢殿。

朱允炆叫道:“母亲,文思豆腐,松鼠鱖鱼!”

朱允通也连连点头:“松鼠鱖鱼,很久没吃了。”

吕氏笑道:“你们隔三岔五就吃,不腻吗?”

兄弟俩齐齐摇头:“不腻!”

“好!让御膳房给你们做!”吕氏笑呵呵地走了。

太子困意上涌,隨口问道:“许生还没走?”

许克生今天出宫,就该去准备乡试了。

可是朱標一直没等他来辞行。

朱允通回身道:“父王,儿子刚才看到他在和戴院判检查药材,正在熬製膏药。”

“去请他来。”朱標吩咐道,“戴院判也请来吧。”

许克生、戴思恭很快联袂进来了:“老臣(晚生)恭请殿下安!”

朱標吩咐道:“许生,准备出宫吧!你去安心去考试,这一个月你別进宫,本宫好著呢。”

自从开了食慾之后,他的恢復虽然依旧是缓慢的,但是一直向好。

许克生抬头看了一眼,太子眼睛清亮,再也不是暑天的浑浊不堪。

现在精神也好了很多,不復暑天的萎靡和困顿。

过去每天都睡不够,现在虽然要午睡,晚上早早就困,但是白天的精神基本有保障了。

如果不是脸色苍白,出门要藉助许氏轮椅,任谁也看不出太子是病人,一个月前曾是病危的重症病人。

许克生劝道:“殿下,处理朝政的时间————

不等他说完,朱標已经认真地回道:“本宫克制,必须克制,至多半个时辰就休息一次,內官会不断提醒咱的。”

许克生:

抢答也没有用,你得严格执行啊!

太子一旦接手朝政,就忙的忘乎所以,根本停不下来。

许克生已经去洪武帝那告了几次状。

戴思恭在一旁笑道:“太子殿下想多干都难了,陛下刚才下了旨意,每天送的奏疏,不许超过五十本。並且,据老臣所知,仅限於户部、吏部、兵部、五军都督府、锦衣卫的奏疏。”

朱標无奈地挑挑眉毛,嘆了一口气道:“好吧!”

许克生开心地笑了,有洪武帝在控制,就可以放心地出宫了。

值班的御医、內官一起送来熬製好的膏药,请许克生检查。

许克生拿起竹籤挑起一点,凑近鼻子仔细嗅了嗅,然后丟下竹籤:“熬製的很好!”

御医又拿出一叠狗皮,全都是精心製作的黑狗皮。

许克生接过去一一查看,一共九张,每一张的做工都很精良。

戴思恭在一旁解释道:“殿下,启明將膏药的配方作了微调,去了两味霸道的药物,主打一个温补”

o

许克生解释道:“殿下,这一共是九张膏药,您心悸的时候就在后背贴一张。等晚生考了乡试,估计这些还有剩。”

朱允通在一旁疑惑道:“许相公,为何不多炮製一些?”

“三殿下,药性是隨著时间减弱的,这九张就是极限了。”

“明白了,是我鲁钝了。”

“三殿下如此自谦,让在下如何自处?”许克生笑道。

朱標笑著问道:“两位今晚都如何安排?”

戴思恭笑道:“老臣要陪小孙儿去放河灯。”

许克生则回道:“晚生就在自家码头放了河灯,同窗说是晚上要来,一起去看灯。”

朱允炆则回道:“母妃说带儿子们去后湖放荷灯。”

后湖,其实就是玄武湖。

但“玄武”是龙的儿子,洪武帝忌讳臥榻之侧竟然蛰伏龙的血脉,於是给改的名字。

中元节,皇家放的荷灯就是在后湖。

朱標微微頷首:“今晚人肯定不会少了,各位都注意安全吧,不要去深水码头放灯,黑灯瞎火的、人跡罕至的地方万万別去。”

这句话更像是在交代许克生。

戴思恭岁数大了,不会带著孩子乱跑。

朱允熥兄弟有母亲约束,有侍卫、宫人跟隨,后湖也属於皇室独占的湖泊。

“殿下,晚生记住了!”许克生躬身道。

朱標打了个哈欠:“都去忙吧,本宫要小睡片刻。”

看太子连连打著哈欠,许克生、戴思恭躬身告辞,到了太子午睡的时间。

朱標闭上眼睛,最后说道:“许生放心去考试,考完试咱们再见。黄编修这次不监考,你有问题隨时去请教他。”

许克生和戴思恭一起退了出来。

许克生没有急著走,而是去了公房,和戴思恭一起商量后续的用药和护理,主要就是微调药方。

每天三剂药改成了一剂药,用药的药量、药材都在酌情逐渐递减。

太子病情向好,戴思恭的情绪也明显好了,没有了上半年的泰山压顶般的重负,人都变得年轻了不少。

许克生捧起茶杯:“院判,晚上去北水关玩耍吗?”

北水关是放灯的好地方,灯会顺著水流在內河流淌,最后匯入大江。

皇室的灯造型精美,大小不一,有些也会顺著北水关流入城內河道,吸引百姓围观。

戴思恭急忙摆摆手:“那里肯定人山人海,老夫就不去了。就在家附近找条河,哄哄孩子罢了。”

许克生笑道:“我家就有码头,可以来我家?我家准备的河灯种类也多,不仅有荷灯,还有鱼儿灯,还有家畜家禽、飞禽走兽。”

戴思恭笑著婉拒了:“算了,不折腾了。哄孩子將灯放了,在家附近兜一圈子就回家。每年的中元节,哪个晚上不丟几个小孩?老夫不敢冒险的。”

许克生见他小心,只好作罢:“晚生也没打算走远。只是有同窗来信,约著一起出游。”

戴思恭笑道:“那必然是去北水关了,那里游人如织。”

两人正说著话,“老仙翁”王院使来了,许、戴急忙起身迎接。

看到许克生,王院使愣了一下:“启明,你在宫里?还没有回家?”

许克生疑惑道:“院使,有事情?”

“启明正准备走呢,刚去寢殿向殿下辞行。”戴思恭帮著解释了一句。

王院使笑道:“陛下赏赐你的药材终於凑齐了,今天太医院会给你送家去。”

许克生急忙拱手道谢:“让院使费心了!”

王院使摆摆手:“这是陛下给你的恩赏,老夫也不敢居功,老夫只是办差罢了,已经耽搁了这么久,老夫倒是歉意的很。”

王院使又客套了几句就告辞了:“老夫受邀去参加应天府的祭厉,先告辞了。”

许、戴一起送出了公房。

看著他仙气飘飘的背影走远了,许克生才回了公房。自从太子的病情稳定下来,王院使渐渐恢復了往日的精神气。

一个月前洪武帝赏赐的药材,因为有几味药材实在罕见,在太子的过问下,太医院终於给了。

戴思恭催促道:“启明,那你快点回去吧。大部分都是好东西,別出了差错!”

“晚生现在就走。”

许克生知道这批药材价值不菲,单靠自己赚钱不知猴年马月都买齐,关键有几样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戴思恭跟著送出咸阳宫:“启明,药材老夫都检查过的,完全没问题。不过毕竟都是贵重、罕见的药材,你收的时候最好关注一下分量,还要挑检几份。”

“有劳院判了!晚生届时一定小心一点。”

许克生在內官的引领下大步出宫。

这次送的药材是自己一年的用量。

洪武帝难得大方了一次,如果算是诊金,就极其丰厚了。

幸好有戴思恭从中督办,自己没有送礼,药材都如数给了。

天色乌云翻滚,不时遮住了太阳。

许克生的马车行走十分缓慢,因为街道上的人太多了。

放河灯是在夜晚,今晚没有宵禁。

虽然热闹在太阳落山之后,但是很多人已经走出家门,甚至不少京郊的人也进了城。

眾人喜气洋洋,呼朋引伴,没有一个是满脸悲戚的。

今天是死人的祭日,也是活人的节日。

许克生看到路边一个熟悉的身影,上次江夏侯府的世子周驥来看病,当时临时僱佣了一个乞丐。

看身影正是那乞丐,破烂的衣服,晃晃悠悠地正向一旁的巷子走去。

许克生急忙跺跺车厢。

还欠了乞丐的工钱没给呢。

马车停了下来。

许克生下了马车,交代车夫道:“你回去吧,路上拥挤,我步行回去。”

许克生看准乞丐背影,快步追了上去。

“兄台留步!”

乞丐没有理会,继续向前走。

肯定不是叫自己的。

大家都叫自己“臭叫子”、“烂乞丐”————

“前面那位兄台,留步!”

许克生想快一点,可是人太多了,许克生只能一边说“抱歉”,一边向前挤。

乞丐听到身后又有人叫了一声,有脚步声在靠近。

他忍不住好奇回头看了一眼,正看到许克生冲他招手。

乞丐站住了,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滋味。

上次被人叫“兄台”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也认出了眼前的人,上次给周驥世子看病的“神医”。

许克生快步过来,拿出五枚铜钱:“上次的工钱一直没结算,这是五文钱,请收下。”

乞丐有些不好意思了,“在下只是打了一桶水。”

许克生笑道:“那也耽误了兄台不少时间,不能让你白忙活。”

他丝毫没有嫌弃脏,抓住乞丐的左手,將钱放上道:“付出了,就该有回报。”

乞丐收了钱,叉手施礼:“谢相公赏赐!”

许克生拱手还礼:“兄台客气了!你应该得的。”

路过的行人,不断有人回头看看这一对奇怪的组合,一个衣衫整洁,是得体的布长袍,一个浑身污垢,衣衫破烂,可是他们竟然面带笑容,聊的很自然。

客套了几句,两人拱手作別。

许克生跟著西去的人流,朝家的方向走去。

许克生想到刚才的乞丐,礼节到位,谈吐也不俗,还有一身的好武功,不知道为何落魄如斯。

他肯定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过去盏茶的路程,许克生这次足足走了半炷香的时间。

幸好他回来的及时,刚到家放下医疗袋,送药材的车辆就来了。

满满一牛车的药材。

是杜御医亲自押车。

在他的坚持下,许克生隨机抽查了几袋,质量都是上佳。

杜御医笑道:“许相公,这可是戴院判一点一点盘查的。”

许克生早已经在东院清空了一间屋子作为药室。

里面放了吸潮的生石灰。

药材全部被搬了进来,临时放在货架上。

送走杜御医,许克生又一袋一袋检查了一番。

看药材也会上癮的,嗅著药香,看著难得一见的名贵药材,许克生十分投入,不时拿起一块,深深地闻了一口气。

自己的身体一直维持现状,但是也不能无限期拖延下去。

是该吃药了!

这批药来的很及时!

许克生回书房,点燃一炷檀香,拿出书本开始学习。

今天是七月十五,乡试第一天是八月九號,还有二十多天就考试了。

一炷香烧尽,许克生起身活动手脚。

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

许克生放下书,又是谁来了?

周三娘早晨送信来了,说晚上要来放灯,是她来了吗?

怎么只敲门,不说话?

“老师!”

外面终於传来一声微弱的声音。

是卫士方?!

许克生急忙快步出去。

刚打开院门,卫士方就滚落进来,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

披头散髮,满身灰土,头被打破了几处,脸上不少血污,看上去十分狼狈。

许克生嚇了一跳:“卫博士?!”

许克生没有急著动他,急忙上前把脉,又全身大概检查了一遍。

许克生鬆了一口气,都是皮肉伤,没有断骨,更没有缺胳膊少腿。

只是鼻青脸肿的,右手腕也肿胀的厉害。

许克生搀扶他缓缓站起身,送到自己的臥室,放在床上躺下。

开了方子,许克生出门雇了帮閒去药店抓药:“让药店煎好了送来。”

许克生又拿来跌打损伤的药膏给卫士方涂抹。

卫士方虽然极力忍耐,依然疼的倒吸凉气,不断喊疼。

许克生好奇道:“你这是得罪了谁?下手挺重的。”

卫士方苦笑一声,又牵连了脸上的伤口,连连倒吸凉气,”燕王的骏马病了,让太僕寺派兽医去。”

“派你一个人去的?”许克生疑惑道。

“那群王八蛋,他们不敢去,就推给了学生一个人。学生在下面马场呢,都被叫了回来。嘶!这次被坑惨了。”

“燕王的马不好治?还是被你治坏了?”

“岂止是不好治!”卫士方忍著疼,解释道,“那匹马,学生怀疑就是肚里生了虫子,但是拖延太久,吃药肯定打不掉了。”

许克生分析道:“如果太严重,吃药反而会加重,因为拉不出来了,都堵在肠子里。”

卫士方满脸忧愁:“京城能治的,就老师您一个人了。这种病只能开刀將虫子取出来了。

许克生惊讶道:“燕王府知道我了?”

卫士方摇摇头:“学生没说。”

许克生微微頷首:“你做的对。”

他才不想和燕王有什么瓜葛,朱棣的马爱死不死。

卫士方却很担忧,“老师,京城兽医能数得上號的就这么几个,学生担心燕王迟早要找到你。

不如您去乡下躲避一段时间,也不影响复习。”

许克生问道:“那你为何挨打?”

“学生说治不了,袁三管家就指使僕人一顿乱棍將学生打出府,医疗袋都不知道丟哪里去了。”

“这————真无耻啊!”许克生摇头嘆息。

骏马病重不治就拿人出气,这些王八蛋!

“得亏老师提前布局啊!”卫士方眼含热泪。

“我?我————”

“要不是老师让学生重新穿上官衣,今天可能就被打死了。正好今夜鬼门开,学生就直接去了。”

卫士方的眼泪终於掉了下来。

“————”许克生相信他的话。

燕王府打死一个民间的兽医,压根不会掀起波澜。

卫士方喝了药汤。

许克生出门给雇了一辆牛车,將卫士方搀扶上车。

许克生看著牛车吱吱呀呀远去,心里也有些担忧,总感觉燕王府的人迟早会找上门来。

动手术风险太大了,基本上九死一生。

万一给治死了,自己可就说不清楚了。

燕王不比一般的勛贵,闹到御前,洪武帝肯定偏向他的儿子。

那时候,鬼知道朱棣会怎么报復?

许克生摘下了“医兽”的牌匾,拿进了院子。

又去了西院,特地叮嘱董桂道:“如果有求医的、有陌生人来找,就说我不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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