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有毒!有剧毒!
咸阳宫。
寢殿里死一般沉寂,气氛十分压抑。
许克生有些迷糊,太子虽然状况不好,但是一直在好转的,大家也都很乐观,怎么突然再次急转直下。
眼看人就要没了!
本来没有这种濒死预期的。
大家都以为太子在一步一步好转,没想到差点將人送走。
朱元璋五內俱焚,焦虑地看著太子,心里祈祷发生奇蹟,儿子能挺过这一关o
昨天太子咳血就差点嚇掉他的魂,今晚太子就病危了。
他见过无数濒临死亡的人,知道太子现在的情况发岌可危,哪儿再出点差错,人就彻底没了。
朱元璋忍不住冷冷地看了几眼在场的御医,目光刀子一般。
这群废物!
平时一个一个都很骄傲,遇到事了,还不如许克生一个年轻人稳重。
御医们感受到了杀意,脖子缩的更厉害了。
朱元璋想到药方,心中依然七上八下的,许克生的药方他从未见过,也从未见过。
肯定是许克生自己配伍的。
只是不知道效果如何。
现在也別无他想,只能祈祷药方管用了。
他在心中安慰自己,许克生能造出雾化机关、炮製药材、参附汤和院判不谋而合,此子的水平毋庸置疑。
王院使半跪在床榻前,右手掌直接贴在了太子的手腕上。
眼看太子命悬一线,院使的心里充满了极度的恐惧,现在也是紧咬牙关,极力克制自己不哆嗦。
太子遇到危险,第一时间就该开出救急的药方。
可是除了四逆汤,就是院判的参附汤了,他也没有更好的方子。
四逆汤首先就要排除,因为它需要用毒性极大的生附子,陛下不会同意使用的。
那就只剩下参附汤了。
没想到许克生的胆子这么大,不仅敢当眾反驳御医的药方,还主动开了一个药方。
这个年轻人太自信了。
御医碰到这种情况,魂都要嚇掉一半了,谁还敢开一个从未用过的方子?
必须在古书里能找到依据,万一出了问题也好辩解。
许克生的方子,王院使从未听过,更未用过。
王院使万万没想到的是,陛下竟然爽快地採用了!
一个敢开!
一个敢用!
王院使感觉自己脑子不够用了,这还是那个用药谨慎的陛下吗?
但是也没人敢跳出来质疑这个药方,毕竟太子命悬一线,眾人的命是和太子绑在一起的,没有时间辨证了。
时间过的很慢。
没人注意到,寢殿不知何时多了几个烛台。
每个人都如同站在一个巨大的烤炉中,在煎熬之中度日如年,心中极度忐忑地等候结果。
太子的生死,直接决定了在场很多人的生死。
王院使尚能维持表面的淡定。
其他御医们就干分不堪了,个个面色蜡黄,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
在场的眾人,只有许克生面色凝重,站的很稳当。
他对自己的药方很有信心。
朱標是典型的阳虚寒厥的症状,用回阳救急汤正对症。
如果这个方子不管用,那是朱標命当该绝,非人力所能左右。
服药汤过去一刻钟了!
王院使终於缓缓起身,对朱元璋道:“陛下,太子脱离了危险。”
许克生清楚地听到,寢殿里都是长吁一口气的声音,其中就有洪武帝的。
许克生上前挪了半步,仔细看了朱標的状况。
看不到胸口的起伏,但是太子的脸不是刚才那么惨白了。
朱元璋低声道:“咱们出去说话,让太子静养。”
说著,他已经带头向外走去。
眾人都步履蹣跚地跟在他后面,一起出了大殿,不时有人撩起袖子擦擦额头、脖子的汗水。
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是一顿责骂,还是如昨天的两个同僚,直接去了詔狱。
眾人跟隨朱元璋到了大殿。
周慎行刻意地看了一眼侧门值守的內官,已经换人了,不是自己钱收买的那个。
他的心里有些莫名的慌,不会事情败露了吧?
朱元璋站在首位,环视眾人道:“都说说吧,太子为何突然如此?”
他的声音十分平静,可是御医们全都心头凛然,感觉一把刀子已经架在了脖子上。
许克生站在人群后,一语不发。
这么多御医在,还轮不到他说话。
王院使作为太医院的最高官员,责无旁贷,只能颤巍巍地站出来:“陛下,是微臣无能,臣有罪!”
王院使当即跪下了。
一群御医也跟著跪下请罪:“微臣无能!”
许克生本来站在最后,现在显得很突兀,因为就他和老朱站著。
他不想跟著一起背锅,当即拱手道:“陛下,晚生需要看到今天太子服用的所有药方,才能试著推测问题所在。”
朱元璋有些惊讶:“你没看今天的药方?”
“陛下,晚生没有看到,周御医说是宫廷秘密。”
周慎行趴的更低了,老脸几乎贴在了地上,心中后悔极了。
本来就是为难一下许克生,等晚上院使来了,自然会將药方给许克生看的。
不知道收买的內官去了哪里,希望他嘴巴严实一点,別出卖了自己。
“值班御医是谁?”朱元璋的脸沉了下去,“去取来。”
朱元璋几乎被气笑了。
朕命人將许克生再次接进宫,难道就让他来喝茶、吃糕点的吗?
太子躺在床上,竟然还有人有心思搞窝里斗,滥用规矩!
朕还是太仁慈了啊!
周慎行颤颤巍巍地爬了起来:“陛下,微臣现在就去取来。”
周慎行两腿发软,跌跌撞撞地去了,很快取来了药方。
他走到许克生跟前,双手奉上:“许相公,这是今天的医案!”
许克生接了过去,客气道:“谢谢周御医!”
“不敢当,不敢当!”
周御医退到一旁,又老老实实地跪了下去。
心中有些懊恼,自己无形中多了一宗罪,早知道如此,当时还不如让许克生看了。
许克生当即翻看起来。
早晨的是独参汤,用的是六十年份的野山参。
这个药方没毛病。
御医把脉的结果也证明了,脉象没有恶化。
但是上午值班御医的记录显示,太子的状况並不好,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午膳竟然只是几口粥。
这等於没有吃饭。
其实,御医碰到这种状况就该警惕了,就该立刻考虑用参附汤了。
如果上午就用参附汤,太子下午的状况肯定会好不少。
戴思恭病的不是时候!
如果院判在,肯定是强势上了参附汤。
许克生继续翻下去,幸好,中午用的就是参附汤。
???
许克生急忙朝下翻,既然如此,为何太子病危?
太子应该会好转的才对啊?!
晚上再用独参汤巩固一下,太子的病情还会进一步向好。
当许克生看到中午用的药材,许克生愣住了。
用的竟然是炮附子!
许克生不禁轻嘆了一口气。
问题找到了!
参附汤属於救急的汤药,用药必须猛烈,以后奇效。
附子应该用炮製后的白附片,至少也该是黑顺片,这两种才是回阳救逆的附子。
砂炒的附子毒性小了,但是药效也小了,只能用於散寒止痛。
许克生的心中十分惋惜。
现在对各种炮製的附子的认知,甚至不如五十年后完善。
现在一般处於两个极端,要么用生附子,毕竟《伤寒论》中就是这么用的,去皮,切八片,煎煮;
要么用炮附子,毒性儘可能降到最低。
对炮製附子性能的充分认知,还需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沉淀才行。
许克生又想到刚才开救急的方子,周慎行也是要求用炮附子。
这种认知,人又固执,出问题不过是迟早的。
许克生继续向下看。
晚上果然又是独参汤。
因为附子有很强的毒性,参附汤这种急救性质的药汤,使用的次数都有严格限制,一剂药有效就不能喝第二剂药了。
中午、晚上用药的思路是对的。
用了参附汤这种猛药,之后就用参汤巩固。
唯一的错误就是用了炮附子。
炮附子药性太差,但是又带有毒性,导致参附汤的作用还不如独参汤,至少后者没有毒。
太子最后病危,不仅是病情严重,而且————还中了附子的毒。
医学认知不够,御医们又太保守了,合併导致了眾人几乎无法承受的后果。
真是一个悲哀!
许克生合上了医案。
朱元璋立刻问道:“许生,药方怎么样?”
许克生躬身道:“陛下,晚生认为,太子殿早、中、晚用药的次序、配伍都没有问题。”
周慎行他们都暗暗鬆了一口气,庆幸许克生没有落井下石。
许克生又继续说道:“但是,参附汤的附子用的不对,应该用白顺片,而不是炮附子。”
!!!
王院使、周御医他们都几乎嚇尿了。
这个罪名坐实了,自己全家妻儿老小还有命在?
他们正要爭论,外面突然有太监过来通稟:“陛下,太医院戴院判求见。”
朱元璋急忙招手,“快宣!”
一个老人趔趔趄超地赶来了,进来就噗通跪下:“陛下,老臣该死!老臣病的不是时候啊!”
朱元璋示意许克生:“快將院判搀扶起来。”
许克生上前搀扶,戴院判缓缓起身,老泪吧嗒吧嗒地掉落。
许克生握著他的手腕,不由地皱了皱眉,低声道:“院判,您的烧还没有退?”
戴思恭却没有理会他,一把拿过他手上的药方:“启明,这是今天的?”
“是的,院判。”许克生点点头。
戴思恭急忙翻看起来,当他看到参附汤,神情骤变,不可思议地看著许克生。
“许启明!这参附汤是怎么回事?”
朱元璋愣了,戴院判怎么冲许克生发火了?
许克生哪里做的不对?
许克生明白戴思恭愤怒在哪里,苦笑道:“院判,晚生也是刚看到药方,之前一无所知。”
戴思恭回过身,看向周慎行,双目喷火:“周御医,王御医,今天中午你们两个值班?用药为何不和启明商討?”
周慎行心中不服,大声叫道:“院判,在下认为只有两味药,就没有去打扰许相公。”
因为极度的恐惧,他的声音变得嘶哑。
戴思恭冷哼一声道:“只有”?你们啊!”
朱元璋心里咯噔一下,中午的药出了问题?
“院判?哪里不对?”
戴思恭再次跪下,惭愧地说道:“陛下,都是老臣的错,走之前没有交代清楚,只说参附汤用附子,却没有明说该用白顺片,而不是砂炒的炮附子。”
朱元璋很意外,许克生、戴思恭竟然不约而同地这么说。
同时他也很欣慰,至少还有能用的医生。
他也终於信了,中午的用药有问题。
王院使面如死灰,老老实实地跪著,院判都说是错的,看来药方是出问题了。
朱元璋意味深长地看向周、王两位值班的御医。
朕明白了,原来中午用药出了问题!
王御医直接瘫软在地上,心里明白这下死定了!
!!!
周慎行急了,这锅甩的太猛了!
几乎將太子刚才濒临死亡的黑锅全丟他和王御医的头上了。
“陛下,臣不认同院判的说辞!附子乃大毒,必须用砂石炒制才能去其毒性”
。
周慎行顾不得太多了,大声叫屈起来。
戴思恭没有发火,而是满脸悲戚,长嘆了一声:“周御医,砂炒是去了附子的很多毒性,但是你想过没有,附子药性也会隨之减弱的。”
朱元璋明白了:“院判,炮附子的药性对病情於事无补,结果还有毒性?”
戴思恭艰难地点点头:“陛下,是这个意思。太子殿下的病情,宜用峻猛之药,在最短的时间內破局,而不宜拖延时间。”
这话朱元璋也能理解,太子身体虚脱,拖不起。
怪不得许克生一开始用药就是白顺片,原因在於此。
朱元璋微微頷首,一字一顿地说道:“朕知道了!”
他的声音很平淡,但是区区四个字犹如四道惊雷,在大殿炸响。
这其中蕴含的愤怒、杀意,已经表露无遗。
將御医们都嚇得面如土色,身子如筛糠一般,让许克生不忍直视。
王院使伏首道:“陛下,臣审核不明,药理不清,罪该万死!”
中午的药方有他的签字画押,如果有问题,他也要担责的,还不如主动认罪好一些。
戴思恭说的道理他也懂,医圣张仲景还用生附子呢。
签字的时候他也犹豫过,但是最终还是同意了。给太子用药,他不敢冒险!
王院使心里悲凉,从昨晚两个伤寒科的御医被下狱,他已经明悟自己被下狱是迟早的。
戴思恭却又说道:“陛下,这也不怪周御医他们。老臣一开始也是想用炮附子,许启明坚持用白顺片。老臣与之辨证后才改变了主意。”
周慎行还在垂死挣扎:“院判,话不能这么说,你————”
朱元璋咳嗽一声,打断了他的话:“药方给朕看看。”
朱元璋將药方要了过去,直接看向签名的人,之后丟给周云奇:“开方的两名御医,下狱!”
“王院使审核不严,戴罪留用!”
周云奇对外面一招手,衝进几个健壮的內官,將周、王两位御医拖了出去。
王御医面如死灰,任由內官拖拉。
周慎行还在大声喊冤,“陛下,附子有毒!有剧毒!臣冤枉啊!”
王院使死里逃生,急忙磕头谢恩,“罪臣谢陛下洪恩!”
朱元璋看了他一眼,心中也很无奈。
他也想把王院使抓了,至少革除职务,等候处理。
可是戴思恭病了,御医都抓了四个了。
如果王院使再抓进去,太医院群龙无首,太子的病就全都压在许克生一个人的肩上了。
朱元璋咳嗽一声:“都起来吧。”
王院使努力想站起来,两次都失败了,腿脚嚇软了。
许克生急忙上前將他搀扶起来。
王院使轻轻拍拍他的手表示感谢。
朱元璋又询问许克生道:“许生刚才开的什么方子?”
“稟陛下,晚生开的是回阳救急的药方,主要为了回阳固脱、益气生脉。是在四逆汤的基础上,增加一些补益脾胃的药。”
朱元璋微微頷首,沉思片刻又问道:“后续还怎么用药?”
“晚生建议等太子殿醒来后,先吃点东西,半个时辰后再吃一次温补的药方。”
“什么药方?”
“晚生建议用人参、白朮、茯苓、甘草、陈皮、半夏这六味药配伍,此方补益脾胃,益气固脱。”
“院使、院判如何看?”
王院使躬身道:“稟陛下,药方配伍没有问题,药性也合用,微臣赞同。”
戴思恭沉吟片刻,也表示赞同。
朱元璋又对戴思恭关切道:“院判病好些了吗?”
戴思恭有些无奈,”陛下,臣还有些低烧。”
朱元璋微微頷首:“院判先去公房候著吧。”
戴思恭躬身退下了,在大殿已经过於靠近太子,他有病在身,也不敢久留。
朱元璋又吩咐道:“將今晚急救的药方,抄一份送院判。”
朱元璋转身朝寢殿走:“院使、许生,隨朕去看太子。”
寢殿。
朱標依然在昏睡。
“哼哈二將”分站床头床尾,兄弟俩都有些憔悴了。
许克生见王院使心神不定,还有些战战兢兢的,十分惶恐,这种情况是无法把脉的。
“陛下,晚生来给太子殿下把脉吧?”
许克生主动请旨道。
“准。”
朱元璋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即便许克生不说,他也有这种想法了。
看著缩肩塌背的王院使,朱元璋心中嘆息,王院使当年也是敢说敢用药的名医。
可是现在————
院使老矣!
不堪重任了!
朱充炆上前將朱標的右手从锦被里拿出来,轻轻放在脉枕上。
许克生的手指刚搭上去,就知道刚才的方子成功了。
朱標的手腕虽然还有些冷,但是已经有一些温度,乾燥中带著温热,和刚才的皮肤冰冷带著潮湿截然不同。
如果说刚才是半死人,现在就是活人了。
许克生这才彻底放心了。
將人从鬼门关给抢回来了!
许克生把脉结束,起身道:“陛下,太子暂时度过了危险。”
“暂时?”朱元璋瞪了许克生一眼,这两个字太扎心了。
许克生躬身道:“陛下,就太子殿下目前的状况,还需要观察两三天,才能確定是否脱离危险。”
朱元璋:
”
自己也嫌弃御医说话圆滑。
可是真遇到敢说真话的,自己听了心里又不痛快了。 朱元璋问道:“炆儿,你父王晚膳吃的什么?”
朱允炆急忙躬身道:“稟皇爷爷陛下,父王晚膳吃了三四口小米粥。”
许克生听了不由地皱起了眉,吃的太少了。
没有粮食进肚,怎么有力气和病魔作斗爭?
朱元璋看向两位医生:“太子还要再吃一点东西?你们有什么建议?”
王院使躬身道:“陛下,可以在小米粥里加一片参。”
许克生补充道:“粥煮烂一些,只用上面的汤。在汤里加少许盐、蜂蜜,请太子殿下少量多次的喝,爭取將一碗汤全喝下去。”
两人的共识就是用小米粥。
朱元璋微微頷首,许克生的方子显然比小米粥更有营养。
“院使?”
王院使躬身道:“微臣赞同许相公的意见,米油滋养胃气,温中益气,也更容易被虚弱的肠胃接受。许相公的方子甚佳!”
“善!”朱元璋吩咐道,“让御膳房现在就准备。”
朱元璋又让许克生开了晚上用的药方,叮嘱了眾人几句,拿著药方走了。
朱允炆带著眾人恭送到寢殿门口,看著他走过屏风,眾人才回身。
看著陛下远去的身影,王院使心中无比的失落。药方竟然没有让他签字,陛下就拿走了。
陛下已经对他的医术存疑了。
许克生和王院使在寢殿外坐下,等候太子醒来。
许克生要了两杯浓茶。
从太子病危到现在,还不到一个时辰,但是他却感觉像跑了一万米般劳累。
他推了一杯给王院使:“院使,喝一点提提神吧?”
王院使木呆呆地接了过去,不顾烫嘴,猛喝了一口。
许克生看了都是一哆嗦,嘴该烫麻了吧?
这是泡的茶叶,王院使这个年纪的人更喜欢喝茶汤,戴思恭之前也不喜欢喝,正是受许克生的影响才喜欢上的。因为浓茶真的提神。
没想到,王院使才喝两口就喜欢上,也抱著茶杯喝的有滋有味。
王院使嘆道:“许相公,幸亏你来了————”
短短一个时辰,王院使老了太多了,脸上的皱纹多了不少,昔日雪白的鬍子也没了光泽。
“老仙翁”已经变成了愁眉苦脸的白头翁。
许克生急忙安慰道:“院使,还是要向前看。等太子痊癒了,大家就都没事了。”
王院使微微頷首:“也只能这么想了。”
但是他又想到詔狱的四位御医,这四位不一定能等到太子痊癒了。
尤其是周慎行,今天竟然不给许克生药方。
要是这廝早点给,早点发现问题,太子不至於如此的。
“周御医只怕难了。”
王院使嘆道。
许克生也附和了一句:“在下也感觉到了,陛下对周慎行动了真火。”
许克生默默地喝茶,紧张的心情在茶香之中渐渐舒缓。
王院使后悔万分地说道:“启明啊,老夫不该让院判回去的,老夫真该死啊!”
许克生安慰道:“院使,您当时做的无可厚非,这是宫中的规矩啊!生病的臣子必须远离贵人,避免病气传播。”
王院使连声苦笑。
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其实就是自己看太子要好转了,想多占一点功劳,私心作祟,结果————
如果戴思恭在,能减轻他的一大半的责任,也不至於这么狼狈。
他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
真是报应不爽!
都要致仕了,老老实实地干活不好吗?
不该有的私念害死人啊!
“启明,老夫彻底感悟了,平平安安才是福!”
“其实,当时让院判吃点发汗药,一个时辰就好了。”
“老夫糊涂啊!”
“老夫————嗨!事到如今,还说什么————”
“老夫真该死!”
“老夫就该想到,周御医和你关係不好,应该叮嘱他几句的。”
“自酿的苦酒,自己喝嘍!”
“中午不该回太医院睡觉的,老夫在这守著就好了。
“老夫————”
现在的王院使就像一个邻家的老人,唉声嘆气,絮絮叨叨个没完。
许克生捧著茶杯,偶尔应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王院使现在心里压力大,是在下意识地用这种劳叨发泄心中的恐惧。
其实,许克生一样承受著巨大的压力。
甚至,他也有些紧张、害怕!
回阳救急汤是虎狼之药,一旦用错了,能当场要了病人的性命。
幸好朱標的阳虚寒厥的症状太明显了,许克生才敢果断用药。
他更没有想到,朱元璋能果断地相信他。
现在回想起刚才的细节,许克生也不由地出了一身冷汗。
刚才抢救的时候只顾著用药,一门心思將朱標救活,没想到万一抢救失败呢?
自己就成了罪魁祸首!
现在想起自己担了多大的风险,脑袋简直就是寄存在脖子上的。
幸好药的效果很好。
“院使,折腾一天,您也累,不如休息片刻。”
许克生见王院使疲倦了,就劝说他靠著椅子小憩片刻。
王院使摇摇头:“老夫受得住!想当年————”
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看著许克生的笑脸,他也有些尷尬:“那老夫靠一会儿,有事叫我。”
白天並没有多忙,主要是刚才的惊嚇,耗尽老人的全部精力。
许克生则要了笔墨纸砚,开始思索后续朱標的治疗问题。
他决定更主动一些,靠太医院这帮人是不行了。
他將后续的治理分成几类,逐一填充內容。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朱允熥从寢殿出来,低声叫道:“王院使,许相公,父王醒了!”
王院使当即就惊醒了,一下跳了起来。
“太子殿下?!老臣————呃————三殿下,何事?”
朱允熥有些吃惊地看著他。
许克生见他进退失据,急忙上前搀扶:“院使,太子殿下醒了。”
王院使彻底清醒了,老脸火辣辣的,急忙理理衣服,”启明,咱们走吧。”
两人进殿,太子已经虚弱地睁开了眼。
许、王上前躬身施礼。
太子张嘴虚弱地说了一声:“免礼!”
许克生上前把了脉。
脉象依然很虚弱,太子虽然脱离了危险,但是生命犹如风中的一盏油灯,需要食物和药汤的进补。
许克生抬头问道:“两位殿下,给太子熬的粥呢?”
朱允炆急忙吩咐下去:“將粥端来!”
许克生看见太子忧虑的眼神,知道他也担忧自己的病情,便简单解释了一遍:“殿下目前的病情,虽然凶险,但是生机还在。只要殿下按时吃饭、服药,两三天后就能彻底度过这次危机。”
朱標轻嘆了一口气。
虽然还有两三天的担惊受怕,但是好歹希望孩子啊。
宫女端著米油来了。
许克生挥挥拳头,笑道:“殿下,多吃几口!”
朱標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好!”
此刻,蓝玉驱马刚刚进城。
出城去京郊检查夏季的马料储备情况,一来一去,耗费了整整一天的时间。
刚过长干桥,就看到聚宝门外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竟然是府里的侍卫。
蓝玉心里咯噔一下,莫非发生了什么大事?
这是他和骆子英的约定,侍卫提前来迎接,就是暗示他早日回府,有要事商量。
侍卫上前施礼请安,蓝玉只是点点头,“一起回府吧。”
蓝玉回了凉国公府,径直去了书房。
骆子英早已经打开了门窗。
侍女送来茶水。
蓝玉坐下连喝了两杯茶水,才解了渴。
骆子英直到他放下茶杯,才开门见山地说道:“老公爷,太子寅初病危,几乎发生了不忍言的后果!”
蓝玉满脸骇然,嚇得虎目圆睁:“怎么会这样?不是说已经好转了吗?许克生不是去了吗?”
骆子英低声道:“据说,许克生被排斥了,药方是御医们开的。太子病危,才是许克生开的方子,救了太子一条命。”
“据说两个御医被下了詔狱。院使戴罪留用。”
蓝玉目光闪烁,缓缓靠在椅背上。
良久,他才嘆了口气:“骆先生,不瞒你说,老夫心里很怕!很紧张!”
骆子英安慰道:“虽然御医都束手无策,不过幸好许生开的方子很管用,一剂药就让太子活过来了。”
蓝玉有些后怕:“幸好许生在!”
骆子英苦笑道:“老公爷,您还不知道呢,许克生上午出宫了。陛下又下旨將他接进宫的。”
蓝玉心里猛地一跳:“那如果许克生今天出宫后没有回去,那————”
他和骆子英相视一眼,都感觉太庆幸了!
如果许克生今天不在宫里,后果將不堪设想!
“院判呢?”蓝玉终於想到,还有一个神医。
“院判病了,早晨就出宫了。”
“这————”蓝玉愕然道,“这也太巧了吧?”
骆子英苦笑道:“是啊,事情凑一块去了。”
“太子的病情为何再次急转直下?”蓝玉又问道。
骆子英摇摇头:“宫中传来的消息没有太详细。从昨晚到现在,咸阳宫戒备森严,消息不好打听了。”
蓝玉心中焦躁,起身在屋里渡步,恨不得现在就进宫一趟。
“先生,陛下没有来旨意,召集勛贵、重臣进宫?”
骆子英摇摇头:“至今还没有。学生派人出去打听了,没有谁家收到过。”
蓝玉有些疑惑不解:“昨晚咳血就將眾人叫去了,今天怎么还安静了?”
“老公爷,学生猜测,太子殿下已经化险为夷了,陛下认为没必要兴师动眾了。”
骆子英的一句安慰,並不能打消蓝玉的疑虑。
沉思片刻,蓝玉忧心忡忡地说道:“明天,老夫去给太子请安,顺便打听一下情况吧。”
景阳宫。
吕氏用了晚膳,逗弄了一会儿小儿子。
上午去了一趟咸阳宫,太子好转的很快。
根据御医的说法,今晚就能有大幅的好转。
太子病情这么顺利就要向好了,吕氏心情很好,没注意到她的管事婆梁嬤嬤进来了。
梁嬤嬤脸色很不好,眉宇间带著焦虑。
“娘娘!”
吕氏抬起头,“说吧。”
梁嬤嬤却看看左右。
吕氏有些意外,这个时候了,还能有什么惊天消息?
梁嬤嬤是去咸阳宫打探消息的,带来的只能是太子的病情。
?!
吕氏心里咯噔一下。
莫非太子的病情又有不好的变化了?
她的心慌的难受,急忙屏退了左右。
奶娘上前抱走了小公子。
梁嬤嬤等眾人都走远了,才低声道:“娘娘,奴婢获知,太子殿下,在傍晚时分,大约酉初,突然病危。”
吕氏没等她说话,已经从凳子上滑落在地上,目光有些呆滯。
梁嬤嬤急忙扑过去,低声道:“娘娘,太子殿下已经转危为安了!”
吕氏这才鬆了一口气,靠在梁嬤嬤的怀里,低声道:“別动,让我坐著,让我缓一缓。”
刚才嚇的太厉害了,她浑身没有一点力气。
坐了盏茶时间,梁嬤嬤劝道:“娘娘,起来吧?地上凉,小心病了。”
吕氏嘆了口气,扶著她的胳膊,吃力地站了起来。
梁嬤嬤搀扶她到上首的椅子上坐下,又要了一杯茶。
吕氏摆摆手:“別折腾,快说太子的病情,是怎么一回事。”
梁嬤嬤看看四周,才回道:“咸阳宫现在把守很严,老奴也进不去,是拦著了一个王院使的徒弟,才知道了里面的事情。”
“太子在酉初,上吐下泻,最后就神志不清。”
吕氏皱眉道:“之前御医该说今天会越来越好的。”
这些御医也不可信了,就捡好听的说。
梁嬤嬤摇摇头:“老奴听说,最后还是王院使下的银针,许相公开的一剂药,太子殿下才否极泰来的。”
吕氏又惊又喜:“又是许克生?”
她心里很清楚,针灸只是辅助,起关键作用的必然是药汤。
“他开的什么药方?”
梁嬤嬤摇摇头:“那个医士也不懂,说他也从未见过。据说,用了一味剧毒的药。”
吕氏撇撇嘴:“他要是知道了,太子就被他救了。幸好有许生在,独具慧眼,不然————”
吕氏摇摇头,院判只要不在,那些御医就废了。
梁嬤嬤也附和道:“娘娘说的,许相公常常能做出別人不知道的机关、药材,帮助殿下减少了不少麻烦。”
吕氏看看外面的天色,阴沉的厉害,屋里有些闷热。
“宫禁快落锁了,本宫现在去探望太子。”
梁急忙问道:“娘娘,还要通知其他娘娘、郡主吗?”
吕氏犹豫了一下,吩咐道:“叫上江都。其他的不叫了,这么晚了,速去速回,免得打扰殿下休息。”
乌云满天,天色阴沉的厉害。
咸阳宫早早地点起了烛火。
太子妃带著江都郡主来探望太子,但是太子刚吃了米油,再次昏睡过去。
她们稍作片刻就走了。
朱元璋也终於等到了锦衣卫送来的笔录。
其实看不看笔录都无所谓,他已经下了决心,周、王两位御医是今天的值班御医,必须为太子的病危负责。
朱元璋翻了一遍,王御医只是认罪,供述是听王院使、周慎行的,自己没有主见。
周慎行的就精彩了,故意刁难许克生。
甚至收买守门的內官,不放许克生进殿。
朱元璋直接被气笑了,“这个猥琐小人!”
为了一己私慾,直接影响了太子的病情,朱元璋已经起了杀机。
不將这狗贼明正典刑,不解心头之痛!
戴思恭正在公房看书,朱元璋缓缓走了进来。
戴思恭急忙起身迎接:“臣————”
朱元璋摆摆手:“罢了!你身子骨不利索,就免礼吧。
戴思恭谢过恩,远远地站著,焦急地问道:“陛下,太子殿下如何了?”
朱元璋微微頷首:“许生刚把了脉,说是度过最危险的时候了。”
“诸天神佛保佑啊!”戴思恭眼圈红了,长吁一口气。
朱元璋有些怨气地说道:“可是,许克生这小子说,还要观察两三天。”
他多么希望许克生能告诉他,太子已经彻底好转了。
戴思恭却认真地说道:“陛下,服用了救急汤,观察两三天已经是短的了。臣建议观察七天。”
朱元璋:
”
”
朕觉得许生更有道理。
戴思恭理解他的心情,便躬身劝道:“陛下,病去如抽丝,何况是危重的病情。”
朱元璋微微頷首:“是朕著急了。”
戴思恭急忙送上马屁:“陛下舐犊情深,让臣感动肺腑。”
朱元璋问道:“今晚的救急药汤,院判看过了?”
戴思恭点点头:“陛下,臣看过了,一直讚嘆不已。真是绝妙好方!配伍十分巧妙,回阳救逆的同时,还能益气补中。”
“陛下,这个方子必然是和四逆汤一般,成为经典的救急药方。”
朱元璋很意外,没想到戴思恭对刚才的救急药方评价如此的高。
他將许克生新开的方子递了过去:“这是今晚的新药方,院判看看能用吗?”
戴院判仔细揣摩了几遍,躬身道:“陛下,这六味药除了半夏,几乎没有毒性,药性也大多温和。这个药方能用!”
朱元璋很欣慰。
许克生的医术越好,他心里的担忧就越少。
“院判,你现在病了,那谁来主导太子的治疗?”朱元璋问道,“朕感觉院使老了,不復当年的果断。”
“陛下,臣推荐许克生。”戴思恭没有丝毫犹豫。
“哦?院判,他是不是太年轻了?”
朱元璋很意外,他以为戴思恭会推荐杜御医,甚至是关在詔狱的两名伤寒科的御医。
没想到竟然推荐的许克生。
“陛下,臣考虑过各位可能的人选,论医术,论急智,许克生无人能及。”
朱元璋捻著鬍子,陷入沉思。
综合几位御医各自的说辞,如果中午的药方由许克生来定,太子应该不会出现晚上这么危急的情况了。
“好吧,朕考虑一下。”
戴思恭犹豫了一下,硬著头皮道:“陛下,臣记得西平侯多次上奏疏,提及云南缺少良医。这次有罪的御医,能否留其性命,让其去云南效力?”
朱元璋嘆了口气:“院判啊,其他几个可以。那个周慎行,朕要再考虑一番。这人嫉贤妒能,心胸狭窄。朕已经看了他的供述,他还钱收买內官,为难同僚。”
戴思恭有些意外,没想到周慎行竟然这么贱的。
“臣惶恐,臣对下属管教不严,臣有罪。”
“罢了,”朱元璋摆摆手,“这半年太子的病情够你忙的了。
戴思恭知道自己有病气,不能久留,当即告退了。
朱元璋突然问道:“院判,你怎么知道太子病危的?”
戴思恭躬身道:“陛下,臣是不放心太子殿下,特地去了一趟太医院,准备找院使问问的。
恰好看到有医士紧急调走了一批白顺片,就知道事情不好,特地来打探一下消息。”
乌云压顶。
皇城浸润在一片苍茫的暮色之中,四周的景物都变得朦朧了。
朱元璋没有去寢殿,而是出了咸阳宫。
他准备先自己考虑一下,许克生还没有行冠礼,且为皇室服务还不满半年。
骤然让他负责太子的病情,他能胜任吗?
朱元璋犹豫再三,依然拿不定主意。
他没有回谨身殿,而是朝坤寧宫走去。
傍晚的经歷太刺激了,心情大起大落,现在感觉无比的累。
头疼的厉害。
浑身没力气,对什么都提不起劲。
此刻,朱元璋只剩下满肚子的牢骚、愤懣和杀意,只能去和妹子说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