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一锅马骨头汤(1 / 1)

凉国公府的管家送来了第一批物资。

许克生上前检查,需要的竹管做好了,还有木炭。

管家解释,木架子和绑带还要等半个时辰才能到。

许克生很满意,自己需要半个月能凑齐的,大户人家一个时辰就齐活了。

灶台已经修好,放上了硕大的行军铜锅,加满了水,已经烧起了火。

蓝玉看著眼熟,这不是自家侍卫出门用的吗?

骆子英低声道:

“许相公要用的。”

蓝玉被刚才的文书气到了,冷哼一声,

“这小子要將老夫的马给烹了?”

骆子英笑著摇摇头,

“学生也是不明所以。”

许克生將竹管丟在了锅里。

將抓好的药材交给一个老僕去煎。

蓝玉走到马旁,轻轻抚摸战马的脖子。

战马的大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轻轻打了几个响鼻。

捕鱼儿海之战,他一生中最得意的一战,坐骑就是这头乌騅马。

当年它驮著自己穿越大漠,穿越风沙,似乎永远不知疲倦。

战斗已经远去,当年的马王也瘦的皮包骨头了,只有大眼睛更加灵动了。

一阵秋风扫过,落叶纷纷落下。

捕鱼儿海的喊杀声犹在耳边,战马却老了,老夫也到了暮年。

蓝玉的心情更丧了。

他看向忙碌的许克生,已经彻底忘记来的目的。

此刻,

他只想救活战马。

“老爷!老爷!”

骆子英低声叫了几声,蓝玉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

“老爷,都准备好了。”

蓝玉回过头看了一圈,僕人都在一旁等候。

蓝玉看看一旁指挥的许克生,想嘱託几句,张张嘴又作罢了。

此子做事沉稳,眼神清亮,会全力以赴的。

许克生看出了他的担忧,便安慰道:

“老员外,晚生竭尽全力。其余的咱们交给天意!”

蓝玉也知道有些事人力无法强求,只能微微頷首,

“好!老夫信你!”

许克生指挥僕人將战马侧臥,紧紧绑在一个门板上。

然后將烫软的羊肠套在竹管上,一个简易的软管做好了,又在一头绑了一个漏勺,另一头抹上油脂。

將软管从马嘴插了进去,战马感觉不適,轻微地挣扎了几下。

蓝玉看的心里难受,又很紧张。

许克生检查软管插入无误,没有误入肺部,开始灌入放温的麻醉剂。

小半盆药进去,马的眼睛开始迷离。

许克生示意僕人停止灌药。

蓝玉看到马的眼睛还在动,疑惑道:

“不让它昏睡过去吗?”

许克生摇摇头,

“只是让它无力挣扎。没有辅助的呼吸设备,昏睡就醒不来了。”

蓝玉似懂非懂,好像很高深的样子,心中的希望又增加了一分。

方百户从千户所回来,听到有员外来治马,便背著手,踱步过来看热闹。

负责警戒的侍卫见他是军官,就放行了。

方百户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宽阔的背影,如山岳一般厚重。

虽然头髮灰白,但是那份气势依然是让人无法直视。

是大帅?

方百户激动的不能自己,脑子不转了,急忙绕到了前面。

是大帅!

方百户腿已经软了,趔趄著衝过去,单膝下跪,

“大帅!”

他的眼泪哗啦啦地流了下来,嘴唇哆嗦著说不出话来。

大帅还是那么伟岸,只是鬚髮皆白了!

大帅老了!

骆子英急忙上前搀扶起来。

蓝玉温和地问道:

“你跟老夫打过仗?”

“是的,大帅!小人叫方秀清,当年是一个小旗,捕鱼儿海之战后升为百户。”

“很好!当时你的功劳肯定不小。”蓝玉捻著鬍子,笑眯眯地回道,没有一点架子。

“大帅,小人的寒舍就在前面不远,不如去稍坐”

骆子英急忙摆摆手,低声道:

“老公爷现在是『蓝员外』。”

方百户的脑子终於转了一下,大帅今天是便服来的。

他急忙连连点头,

“小人明白了。”

蓝玉低声和他聊了几句,方百户识趣地退下了。

方百户看著许克生治马,心中无比羡慕,小秀才竟然可以如此接近大帅。

他的脸滚烫,脑子依然很乱,甚至恨不得自己就是那匹马。

铜锅的水已经沸腾了。

许克生在马左后腿周围扎了一圈止血的银针,烈酒净手之后,拿起了雪亮的手术刀。

蓝玉想到了看过的医案,这是要割哪里?

他的心揪了起来。

许克生的刀子落下,皮肤、脂肪、各种组织向两边分开,鲜血流淌。

刀口很长,彻底剖开了马的左后腿,剥出了左后腿的股骨。

蓝玉急忙凑了过去。

许克生知道他有很多问题,就拿起骨头解释道:

“老员外,您看,这就是骨疽病。看这里,都空了。”

“里面有虫?”

“是啊。这种病潜伏期很长,五年、二十年都有可能,您的乌騅马很幸运,爆发的早。”

“晚了会怎样?”蓝玉问道。

“晚了骨头就酥了。您看这骨头,多坚硬!这是病情的早期。”

许克生將骨头放进铜锅,又丟了几味草药。

!!! 眾人都彻底被他的行为镇住了。

煮熟了还能用吗?

许克生盖上锅盖,吩咐僕人在锅盖上层层蒙了湿布,將锅盖封的严严实实。

“大火!”

许克生吩咐道。

一名健壮的小卒脱掉上衣,露出一身腱子肉,盘腿坐在灶旁,將风箱拉的几乎只剩下残影。

许克生点燃一炷香,

“香灭停火。”

蓝玉扯著鬍子,怔怔地看著这一切。

医疗的手段太匪夷所思了!

自己南征北战,见多识广,但是煮骨头治病,还是第一次见。

周围的人也都目不转睛地看著,谁也没想到还能如此治病。

许克生满头大汗,秋风吹过,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但是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他开始处理刀口。

用纱布清理了积血,仔细检查了几遍,確保附近的组织没有被感染。

之后,他要来纸笔,不能干等,趁机將后续的护理规则写下来。

只见他笔走龙蛇,下笔如风,留下一列列乾净整齐的行草。

眾人闻到了骨头的香味。

天色转晴。

秋风吹散了乌云,天空碧蓝如洗。

一炷香燃尽。

一旁看香的僕人急忙大喝:

“停!”

拉风箱的士兵停了下来,他已经浑身大汗,冒著热气,皮肤红的像蒸熟的螃蟹。

僕人揭开层层湿布,打开锅盖,瞬间香飘四野。

许克生拿起竹夹捞出骨头,放在盘子里让它自然变凉,之后继续写护理规则。

蓝玉等人都安静地站著,没人敢去打扰。

终於,许克生放下笔,规则写完了,骨头也变温了。

再次用烈酒洗了手,用毛刷子剃乾净骨头上面的肉丝、皮膜。

他拿著骨头,安放回去,缝合刀口。

当缝合完最后一针,他已经满头大汗,內衣全被汗浸透了。

许克生缓缓起身,

“等它自己醒。”

蓝玉惊讶道:

“这,这就行了?”

许克生指著新打造的木架子,

“之后將它半吊著,伤口彻底癒合之前,不能让它乱跑。”

他又指著一个小的架子,

“这是固定左后腿的,防止这条腿沾地。我来解释一下这条腿的后期护理。”

蓝玉急忙將马夫叫到近前。

许克生只是简单地讲了一些要点,细节都已经写下来了。

眾人都听的很入迷。

马腿竟然需要按摩,不然肉会缩;

饲料不能太精细,还要加粗料;

既不能走太多,还建议放养;

最后,许克生想起来一件至关重要的事,他询问马夫,

“你识字吗?”

“小人识字,《司牧安驥集》《相马经》《马经大全》这些小人都能默写。”

“那我就放心了。”许克生將厚厚一摞护理细则给了他,“你好好看,不懂的隨时来问我。”

马夫恭敬地双手接过,找来油纸,將厚厚的细则小心地包裹起来,

然后塞进怀里,繫紧腰带。

蓝玉虽然听的似懂非懂,但是他知道这是真货!

“小许相公,成活率多高?”蓝玉小心地问道。

“四成吧。”

“好!”蓝玉猛拍大腿,竟然提高了两成。

此子行事稳重,医术通神,可堪大用啊!

见许克生累的脸色苍白,他亲自上前架住,

“小许相公,咱们去吃酒,剩下的事情让儿郎们去做。”

许克生没有注意“儿郎”这种军中多用的词,隨口应道:“好啊!什么时辰了?”

“刚过午时。”

实在太累了,是要坐下吃点喝点。

酒菜流水般送上来。

许克生先吃了几块甜点,垫了肚子。

方百户看著乌騅马醒了,又被马夫指导,吊在硕大的木架子下。

乌騅马被运走了,现场冷清了下来。

方百户看到,许家院子里摆了一桌,大帅和许克生相对而坐,正在举杯畅饮。

他匆忙回家挖出一坛珍藏最久的黄酒,准备去送给大帅。

一路快走,来到了许克生的院外。

把守的护卫知道他是老兵,没有阻挡。

方百户看到了大帅和许克生,两人的对话清晰地飘来。

两人都喝多了,舌头有些大,

“小许,最危险的不是你动刀子吗?怎么说是后期最危险呢?”

“老蓝啊,骨头在锅里煮,剩下的只有无机骨基质,后期要靠爬行替代,就是马自身的骨细胞渐渐替代,这个就太漫长了。期间一旦发生感染、排异,就全完了!”

“小许,你说啥?”

老蓝?!

许克生疯了!

方百户嚇得一个激灵,怀里的酒差点摔了,立刻掉头就走。

俺肯定听错了!

马车轔轔而去。

马夫坐在车辕上,目不转睛地盯著乌騅马。

有人同情地拍拍马夫的肩膀,

“有你小子受的了!”

那么厚的规矩,让人看了就脑袋大。

马夫红光满面,

“你懂个屁!”

他轻轻拍了拍胸口,单凭这个,子孙后代保准有碗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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